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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懂得

    98.懂得
    沈京墨去倫敦出差的那天,幾乎一個多月都在下雪的巴黎, 終于放了晴。
    距離圣誕節還有一周左右, 公司大樓布置得張燈結彩,正廳中央也立了一棵足有兩層樓高的造景圣誕樹, 上面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小禮物和心愿卡片, 為venus圣誕節的年會做準備。
    陳旖旎早晨來上班, 一進大門, 被這么一棵龐然大物嚇了一跳。
    她手拿一杯咖啡, 注意力還集中在手機上, 回復著消息,平時通往電梯門前毫無障礙的一條路, 突然被這么一棵樹阻礙住,她下意識抬頭。
    “ashley, 早啊,”一個烏克蘭同事見她過來,跟她用法語打招呼, 黑亮的眼睛直盯她, 問,“今天s&r的沈總沒來送你上班嗎?”
    這里離門邊并不遠, 從陳旖旎進來前, 大家就注意到,她今天是一個人乘出租車來的。
    陳旖旎公式化地一笑,道了句“早”,繞開就往電梯那邊走了。
    “ashley今天穿的也是中國的旗袍啊?!?br/>     “好幾天都穿的這個呀?!?br/>     “聽說她以前在lamour, 也一直穿旗袍的?!?br/>     “——說起來,有人說,我們春季新品的風格和lamour有點像呢……哎,賀總來了,”一個同事朝經過的賀寒聲打了招呼,“賀總,早上好。”
    “早上好。”賀寒聲笑著點點頭。遠遠一望,陳旖旎在電梯門前等待了。
    她一身紺青色旗袍,腰肢裊娜背影纖柔,像一縷煙。
    同事們接著剛才的話題議論起來:“ashley以前是lamour的設計總監,lamour雖然這幾年不行了,沿襲的還是她的風格?!?br/>     “我們一多半的設計稿都是出自ashley之手吧?!?br/>     “可是……太像了,不會被人拿出來與lamour對比嗎,明年我們還要跟lamour在一個秀場……”
    這窸窸窣窣的話追了賀寒聲一路,他朝電梯的方向走去,陳旖旎已經進了電梯。電梯門即將關閉,她一抬頭見他過來,按下了按鈕。
    電梯門再度開啟。
    “早?!辟R寒聲走進來,打了聲招呼。
    陳旖旎“嗯”了一聲。
    她注意力還在手機上,在跟星熠幼兒學校的老師交流。
    最近臨近定設計稿,還有圣誕節年會,加上七七八八的策劃案、開不完的會議,做不完的服裝,是她最忙的時候。
    多有照顧不到星熠的地方,希望老師能像往年這個時候一樣與她保持聯絡。
    陳旖旎回復完最后一條,就收了手機。
    上回賀寒聲看到了她與lamour的人見面,多有介懷。
    lamour與venus風格類似,在業界經常被人對比。大概在七八年前,venus經營不善的時候,可以說就是被新興的lamour幾個浪頭打得一蹶不振。
    明年開春的第一場大秀,也是venus在中國的首秀,肯定是要跟lamour打擂臺的。大家都極為重視。
    而現今lamour沒有一個好的設計師坐鎮,雖還有些資本可以造作,但venus的發展勢頭一騎絕塵,誰輸誰贏還真說不準。
    賀寒聲見她也要去六層——那里是她的辦公室,不過她平時都在一層的設計室貓著,好久沒上去了。
    便問了句:“今天去辦公室?”
    “嗯?!彼质瞧届o的一聲,“整理設計稿?!?br/>     “定了嗎?”
    “還沒有?!?br/>     又沒了話。
    怪尷尬的。
    剛好電梯到了六層,賀寒聲跟她去往同一個方向,問了句:“設計稿,需要修改嗎?要不要我找別的設計師幫你看看?”
    “可能要吧,有幾個我很不滿意,工作量還挺大的?!标愳届幌肫疬@個就頭疼,她快速走了幾步,越過了他,“晚點我找別人商量商量。”
    賀寒聲腳步不自覺地緩了下來。
    自從他們發生不愉快的那天起,也就是沈京墨來接她下班那天開始,她就旗袍不離身了。
    猶記得那天她穿了一身黑色旗袍,今天是身深紺青色,幾天的顏色都不盡相同,款式也各有千秋。
    她是真的愛穿旗袍。以前他就聽說過,這是她從姥姥那里沿襲繼承下來的習慣。
    旗袍壓紋精致,前后擺靈動,今天的顏色也很貼合她的氣質,將膚色也襯得更白皙,烏發在頸側繚繞。
    她纖長的兩腿一邁,人帶著那道纖影就消失在了玻璃門后。
    接著,她放下了百葉窗,阻隔住他的視線。不想被人打擾。
    ——希望她的一些習慣,不要帶給他們的設計稿才好。
    賀寒聲沉思一下,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陳旖旎最近也聽說,業界諸多人都在討論形勢大好的venus與曾經的lamour風格相似。更有人已經知道了,她現在在為venus效命。大家都在等著看venus與lamour兩家在明年開春大秀的對手戲有多么精彩。
    陳旖旎在venus的三年,一開始就沒想將venus當作第二個lamour。lamour是她的孩子,venus也是她的親人,各自有彼此的靈魂。
    小時候目睹姥姥一剪一針一線地做旗袍,到她從業,就知道每一件服裝,都應該是彼此獨立的。不應該是誰像誰的。
    賀寒聲與整個venus都把大秀希望寄托在了她的身上,一大半的設計都是她來做,別的設計師為輔。
    在畫設計稿的過程中,她已經極力刻意地去掩蓋自己了??梢粋€風格鮮明的設計師,鉤花描線,都如同畫骨作皮,深深地烙在了自己骨血中,大的條條框框是改不掉的。
    她還是準備精益求精地改設計稿,一會兒還要去詢問別的設計師的意見。
    帶著這種有些偏執的念頭,她一頭扎在畫稿中就是一整個上午,連午飯都忘了吃。
    伏案工作許久,肩頸酸痛了,起來四處走一走。
    不過僅僅局限于這間辦公室,連喝咖啡的時間,她都在研究怎么改設計稿。
    全部都改的差不多了,已經快下午五點了。一抬頭,披了滿肩霞光,才意識到,天都快黑了。
    一整天下來,她就只吃了早飯,居然一點都不覺得餓。
    打電話聯系了一下其他幾個設計師,讓大家在一樓的設計室中等她,五點討論一下設計稿。
    她走到窗邊,打開窗。外面沒飄雪,空氣涼薄干凈,讓人神清氣爽。她站了一會兒,抽了一根煙。
    畫設計稿的時候已經不知不覺抽了很多,煙盒里只剩最后一支。
    有人在外面敲門。
    她撣了撣煙灰,說了聲“進來”,賀寒聲推開門,端了一杯咖啡,笑著問她:“今天一整天都沒出來,一直在畫設計圖嗎?”
    “嗯?!标愳届稽c點頭,環抱一條手臂,另一手拿煙,側過頭看賀寒聲將咖啡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他還避開她的設計圖。
    然后人就不動了。
    “吃飯了嗎?”
    “還沒?!?br/>     “畫了好多啊,”賀寒聲翻了翻她的稿子,一張一張看過去,邊嘖嘖感嘆,朝她笑,“怪不得你一整天不出來,原來是在搞藝術?!?br/>     陳旖旎走過來,倚在辦公桌一側,端起咖啡,小抿一口,問他,“帶煙了嗎?”
    “嗯。”賀寒聲視線還在她的畫稿上打轉兒,邊從口袋中找煙給她。
    他低著頭,盯著其中一張畫稿,找煙的動作漸漸緩慢了下來,遞給陳旖旎一個精致的鐵皮煙盒時,他忽然跟著抬頭,眉心擰了擰,問她:
    “這是……你畫的?”
    “對,”陳旖旎接過煙盒,邊拿煙,看那副畫稿,“我還沒拿給下面的人看,應該還需要修改,一會兒五點……”
    “——你就拿這個給他們看嗎?”賀寒聲冷硬著嗓音,一字一頓問,“就這個嗎?這就是你的設計稿?”
    “……”陳旖旎煙點了一半,手頓了頓,這才意識到他的情態不對,指尖捻過那副設計圖,端詳一番并未發現問題,抬起頭,很不解,“怎么了嗎?”
    賀寒聲拿起那張畫稿。
    畫稿上是一件類似婚紗的霧霾色夜禮服長裙,后擺不規則的灰藍色長紗曳地,領口作了類似改良款旗袍處理,高開叉,看起來高雅,又富有野性。
    他用手指指著,不可置信:“你要拿這個,讓我們去跟lamour的人比嗎?”
    “……”陳旖旎抬眼,眸光也冷了些許,“你什么意思?”
    “我沒有什么意思,”賀寒聲壓低了嗓,他算是個性格溫潤的人,如此極力克制著自己的燥怒,“lamour是旗袍起家,一直在沿用旗袍元素——也是在你手里最先用了旗袍的元素起的家——你不是不知道——為什么要給venus用旗袍的元素?”
    “……”
    “陳旖旎你不是不知道,明年lamour和我們要打擂臺吧?”賀寒聲這幾天聽了很多聲音,也無數次告訴自己,要相信她。
    但想到那天lamour的人找過她,她與沈京墨再度走到一起,他就始終無法平靜,“你知道外面本來就多有質疑,都在等我們雙方出手——你用這樣的設計,是存心跟lamour撞么?”
    “……”
    “還有,以前你在lamour一直穿旗袍,現在你在我們venus……”
    信任和質疑在胸腔中澎湃。賀寒聲頓了頓,還是放緩了語氣,克制地說:“陳旖旎,你弄清楚一點,venus不是第二個lamour。”
    陳旖旎聽他說了一通,面色卻始終平靜。
    她指尖夾了支煙,看著滿面薄怒的賀寒聲,毫無情緒地笑了笑:“我什么時候說,venus是第二個lamour了?”
    “那你用——”
    “旗袍設計不是lamour獨一家,是中國的傳統服飾——lamour也從沒給自己貼標簽是專門做旗袍的——我看你是在國外待傻了,”她冷冷看了他一眼,拿過他手里設計稿,邊收拾著桌面上其他畫稿,一張張地夾入文件夾,“一個琵琶領口的設計而已,給你刺激成這樣?!?br/>     她收拾好,平靜地抬起頭,笑道:“賀寒聲,我還沒怕跟前公司爭高下,你是有多怕輸?”
    “……”
    “還有,lamour對于我是過去式了,我愛穿什么是我的事,”陳旖旎拎起一邊的包,挎在臂彎,轉身要走前,又看了看他。
    他滿臉都是質疑。
    從那天他質問她是否見了lamour的人后,就是這幅表情了。
    她又失望地對他笑笑,“當然,你不相信我的話我也沒辦法。”
    “……”
    “走了?!?br/>     “陳旖旎——”
    賀寒聲在她要走到門邊時,又喚她一聲。
    陳旖旎回身,懶懶道:“還有事?還是,還想找茬?”
    “你跟……沈京墨,”賀寒聲抿了下唇,抬頭看著她,“不也早就是過去式了嗎?”
    想起他三年之前第一次遇見她。
    她就是那么站在雪地中,看著一家中式旗袍店櫥窗里的旗袍出了很久的神。
    這三年來,他們是很好的朋友,關系親近的上下級。
    可卻總不夠親近。
    沈京墨出現之前,賀寒聲只知她原來是lamour的陳旖旎。除此之外,對她,對她的過去,對星熠的親生爸爸,都一無所知。
    因為她從來對他都是閉口不提。
    就連在這個敏感時期,私下里見過lamour的人兩三回,也并未對他提起過。
    “過去的,”陳旖旎紅唇微啟,語氣平靜,“已經過去了?!?br/>     “已經過去了,”賀寒聲苦笑,“你一點都不了解他?!?br/>     “……”陳旖旎皺了皺眉,“什么意思?!?br/>     賀寒聲疏懶地倚在辦公桌上,抱著手臂看她:“我看,你倒不如把孩子還給他——就像你離開lamour那樣——六年前,你不也把你一心打造的lamour給他了嗎?”
    他在她臉色更差之前,補充道:“他不就想要這個孩子嗎?”
    陳旖旎直視他,一字不言。
    “不好意思,我那天看到了,”賀寒聲徐徐道,“我看到,有個女人去找了星熠。那個年紀的女人,還坐著s&r的車,身邊跟著沈京墨的助理,肯定是——”
    他見她臉色差了些許,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僭越,囁嚅一下唇,低聲緩緩道:“如果他只是想要這個孩子才接近你,你不如就把孩子給他——”
    陳旖旎這才出聲:“給他,所以呢?”
    賀寒聲一頓。
    他還未說話,她已淡笑著替他補充:“所以,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
    “賀寒聲,你說我不懂他,”陳旖旎拿著文件夾的指尖兒緊了緊,深深提了口氣,看著他,“作為朋友,你也不懂我?!?br/>     “陳旖旎……”
    “當然,沒有誰是必須要懂誰的。”陳旖旎自嘲地笑笑,“你今天懷疑我,不就覺得我是動搖了想回lamour了么?”
    “我真沒想到,我就是見了我幾個老朋友,開始穿旗袍,設計稿上用一個小小的傳統元素,居然,也能讓你怕成這樣,”陳旖旎語氣很平靜,“你不用這么患得患失的,我們就只是朋友而已,我只是venus的設計師,你開我一份工資,我替你效命,換了另一個人也這么做?!?br/>     “——陳旖旎。”
    “你不用說了,”她神情頗失望,紅唇虛勾起,“說再多,朋友也沒得做了。”
    “……”
    說完后,她轉身就走了。
    一整天沒吃飯,腳步虛浮,經過樓道去乘電梯時,她還需要扶著欄桿走一段距離。
    看了看表已經五點了。
    別的設計師還在樓下的設計室中等她過來,她一會兒下班了還要去接星熠放學。
    她還沒有吃飯。
    昨晚研究設計稿,覺都沒睡好。
    突然就很累。
    進了電梯,電梯門關閉之時,賀寒聲朝她快步地奔過來,邊喊她的名字:“陳旖旎——”
    “等等——我還有話說?!?br/>     她冷淡地瞥了他眼,用力按上了電梯門關閉的按鈕。
    滿世界才安靜下來。
    看了下手機,沈京墨給她發來了消息。
    來自三四個之內,他說他已經到倫敦了,問她今天工作怎么樣,有沒有吃飯。巴黎雖然不下雪了,但又降溫了。要她多穿一些。
    他還問星熠今天乖不乖。
    如果鬧她的話,他回來會替她收拾小孩兒。
    他還拍了倫敦一條街道的照片。
    是個很美的霧天,一條松柏路茂盛又漂亮,絲毫沒被寒冷天氣折了氣勢。
    從前她在巴黎上學的那幾年,也跟他去過一次倫敦。那時腳步匆匆,沒時間停下好好欣賞。
    空中飛過幾只鴿子,被他的鏡頭捕捉下來。
    他說,這里還跟以前一樣好看。等她忙完了,想帶她和星熠一起看看這好風景。
    如果到了春天,春暖花開,肯定更漂亮。
    她沒有回復,將手機收回包中。
    疲憊地靠在電梯墻上。
    陳旖旎去學校接了星熠,隨便解決了晚飯,然后一大一小的兩個人牽著手,往家的方向走。
    星熠問了一路爸爸今天怎么沒和她一起來接他放學。
    路過一個公園,陳旖旎半蹲下來,給孩子整了整毛線帽的帽檐兒,解釋說:“出差了?!?br/>     “去哪了?!?br/>     “倫敦呀?!?br/>     “哦——”星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想起來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兒,“爸爸那天還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呢?!?br/>     “你怎么答?”陳旖旎問。
    “我說,我要陪媽媽?!毙庆谄∧桃?,甜甜地說。
    陳旖旎笑了一下,站起身,拉著星熠散步經過這個公園。
    星熠抬起頭,發現媽媽今天好像心事重重的。
    媽媽心里一有事,要么就是話會變得很少,要么就是去泡澡,睡浴缸。
    “媽媽,你今天是不是不開心?”星熠問。
    陳旖旎有點訝異,害怕這種情緒傳遞給孩子,立刻作了笑臉,否認了:“沒有呀。”
    “媽媽要是不開心,要、要跟我說哦,”星熠喏喏地叮囑她,“然后我、我告訴爸爸。”
    陳旖旎被他惹笑了:“為什么告訴他?”
    “因為媽媽見到爸爸,會開心很多。”
    “……”陳旖旎略一沉吟,“是么?!?br/>     “是啊,”星熠說,“爸爸見到媽媽,也很開心。”
    陳旖旎不懂孩子的世界,笑著搖搖頭,拉著小孩兒,一路回了家。
    明天是個周末,星熠看了一會兒動畫片,她又哄著他看了幾篇睡前故事,小孩兒早早就睡了。
    可她還不能睡,拿出文件夾和電腦,又準備整理畫稿。
    突然有點胃疼。
    胃一陣陣痙攣,疼得她額頭滿是冷汗,捂著胃去客廳找胃藥。
    她一忙工作,就像今天似的,總忘記吃飯。
    這幾年是venus在業界壓力最大的時期,明年一開春又要和lamour打對手,她的壓力也非常之大,最近幾天三餐都有點顛倒。
    剛從大學畢業那年,和溫烺一群人為lamour四處奔走時,也餓壞了胃,還發了高燒。當晚就暈倒在秀場,闌尾炎犯了被送到醫院。
    闌尾割了,人也沒事了。那時恰逢沈京墨從澳洲飛到巴黎,他知道她不喜歡待醫院,去做手術已是極點,便接了她出來,沒讓她住院。
    吃了胃藥,她蜷在床上,稍微舒服一些了。一個人待著,突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被賀寒聲說成是“過去了”的事情。
    拿過手機,沈京墨七八個小時之前給她發的消息,她一條都沒回復。
    白天一直在忙,沒顧上回復。
    或者就是,不知道怎么回復。
    他和她,甚少有最近這種能心平氣和靜下來一對一交流的情況。
    以前連互發消息都做不到,除了上床,大多時候要么是彼此仇恨的,要么就是冷冰冰的,誰也不愿意跟誰扯上關系的陌生人。
    最多是別人看來,稍微有些曖昧的情人。
    他樂意給她花錢,她卻花得心不安理不得??傆J覦更多。
    她也有錢的,lamour曾經風頭無兩之時,她也靠自己賺了很多錢。
    不依靠他,她也能活下去的。
    所以那些年,到底是他放不過她,還是她放不開他。
    她這么想著,胃痛又一陣陣地犯了,往床的另一角縮了縮,她虛弱得有些喘不上氣。
    不多時,電話便響了。
    一陣陣的,讓人心煩。
    響過第一遍她沒有接。
    第二遍她也沒有。
    直到第三遍,她才拿過手機。心想是誰這么沒眼力見,大晚上打電話打擾別人。
    看到屏幕,她無聲地笑了笑。
    想接又不想接的。
    剛才一路上,星熠問了她很多遍爸爸去哪兒了,她如實作答了??伤齾s不知,該怎么問星熠,前段時間有沒有一個,看起來像奶奶的女人找過你。
    她不認為他媽媽真的會讓星熠叫一聲奶奶。
    她也不稀罕這個稱呼。
    他說他要跟她結婚,與任何人無關。
    可人生在世,沒有誰是一座孤島。怎么可能無關呢?
    婚姻可不僅僅是她和他之間的事,而是他家和她家的事,是他們共同的事。
    陳旖旎又沒接,手機也不響了。
    過了一會兒,對面房間的門開了,星熠噔噔噔地跑進來,鞋都沒穿,腳丫子蹬在地上,聲音響亮。
    “媽媽——爸爸讓你接電話!”
    陳旖旎懶懶地瞥了眼亮著的屏幕,悶哼了一聲:“你沒跟他說我睡了嗎?”
    星熠一愣,眨眨眼:“???媽媽不是沒睡嗎?媽媽要我跟爸爸撒謊呀?”
    陳旖旎拿他沒辦法,揚揚手,“拿來吧。”
    小家伙三步兩步地爬上她的床,將手機貼到她耳邊,支著腦袋,期待地看著她,想聽聽爸爸媽媽要說什么。
    陳旖旎卻讓他回去睡覺:“去睡覺,下次過來不穿鞋媽媽就打你屁股。”
    “嗚……我要聽爸爸媽媽說什么嘛,”小孩兒撒著嬌,“爸爸媽媽有什么不能讓我聽的——”
    “乖,去睡覺。”
    “是說悄悄話嘛?”小孩兒不依不饒。
    “是,悄悄話?!?br/>     “不能讓我聽?”
    “不能哦,快去睡覺?!标愳届辉俅螌⑺s回了臥室。
    一坐起來,她胃又痛了,看星熠老大不情愿地將門關了,還露出個門縫朝她吐舌頭,她又躺回到床上。
    懶懶一聲:“——喂?”
    沈京墨聽她和星熠拉鋸,如同兩個孩子,笑聲低朗:“喂?”
    “什么事,這么晚了?!?br/>     “打擾你了嗎?”他看了看表,好像是有些晚了。巴黎那邊都快九點多了。
    “……也沒有,”陳旖旎換了個方向躺好,側著身,仿佛他就在她對面。
    沉默了一會兒,他先打破了這冗長的平靜,問她:“今天怎么樣——”
    她同時出聲問:“我問你個事情——”
    “……”
    兩人又是一陣默契的沉默。
    半天又不約而同地同時笑開了,她的胃好像也不是那么難受了。
    隔著手機,他的嗓音沉緩低啞,帶著磁性,問她:“問吧,什么事?!?br/>     她想到之前彼此都對對方承諾,以后要坦誠一些,于是輕咳了聲,直接問他:“你媽,之前是不是找過星熠。”
    他沉默一下,大方承認了:“對?!?br/>     “嗯……”她沉吟了一會兒,“沒什么要對我說的嗎?!?br/>     “沒有,”他笑了笑,“如果一定要有——”
    “什么?”
    “不要擔心?!?br/>     “……”
    “別擔心,”他說,“我媽那邊,我會打點好的,而且……”
    “而且?”她催促著。
    他不是故意賣關子,倒像是故意逗她跟著他的話往下聽一樣,輕笑著:“我媽很喜歡星熠?!?br/>     “嗯?”她很吃驚。
    “她對你也沒什么意見,放心,”他聲線沉緩,有安慰人的魔力,“而且我們結婚,與任何人都無關。”
    “與任何人都無關。”
    她笑起來,心想他們可真沒有這么心平氣和地打過電話,不由地在床上伸了伸懶腰。
    又保持著剛才側躺的姿勢,極力地去回想起他躺在她面前的模樣。
    想象他現在的語氣,表情,是否會像那天晚上一樣,輕柔地將她擁入懷中,對她振振有詞地說:“陳旖旎,我們結婚?!?br/>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指尖兒在空氣中打著轉,像是在描摹他的眉眼,“如果你媽沒答應,你怎么辦,還會跟我結婚?”
    “會?!彼麍远ǖ卣f,“是我要跟你結婚,不是任何人——跟我結婚的人,也只能是你?!?br/>     “如果沒可能呢?”
    “那就把‘沒可能’變成‘可能’。”
    “真會說大話?!?br/>     “我從不說大話。”他沉聲地笑了,“陳旖旎,我從不說大話?!?br/>     “是么?!?br/>     “我媽跟我說,說大話的男人都該死——”他低吟小半晌,語氣輕緩了一些,“所以我以前,從來不敢說愛你?!?br/>     “……”
    “如果我說一次愛你,你肯定會對我抱有一百次期待,”他自嘲地笑著,坐在沙發椅中,面對一片黑沉的窗,與玻璃上的自己對視,也想象著,她現在或許在他面前,或者在他身后。
    或許,會用從前那種癡迷的目光,看著他;用熾熱的愛意,濃烈的憎恨迎接他。
    他以前不是感覺不到,而是不敢接受。
    卻沒想到,自己這種行為,反而在一次次地傷害了她,也把她越推越遠。
    他單手扯了扯領帶,跟著深深呼吸一番,繼續說:“你期待一百次,可能會對我接連不斷地失望無數次?!?br/>     “嗯。”她認真聽著。
    “那我倒不如一次也不說,”他淡嘲著,“讓你從一開始就對我失望到底,這樣不是最好么?!?br/>     “可我還是抱有期待了,我也真的對你很失望。”
    “是?!?br/>     “這種事,由不得你我,”她閉了閉眼,也不知是想哭還是怎么,就是突然很難受,“愛上誰,真的由不得你我。”
    “嗯?!彼险J了她。
    “我以前一直在想,如果沒有上一輩的那些爛事,如果我可以換一重身份,你也體體面面地走近我,我還會不會愛上你,你還會不會愛上我,”她說,“你說,還會不會?”
    “只要你走到我面前,就會?!?br/>     “那如果永遠我都到不了你面前呢,永遠,遇不見彼此,永遠永遠不會產生交集呢?”
    “那我就把不可能變成可能,”他說,“我會想方設法找到你。我只要你是你,你是陳旖旎?!?br/>     她輕笑:“是么?!?br/>     “只有你能是陳旖旎?!?br/>     她唇邊緩緩揚起笑容,握著手機,突然有了疲憊的困意。
    又是一陣沉默,她心里猜測著,他或許到了倫敦忙完了一遭,已經回到了酒店,才有空打電話給她。
    可他卻不是。
    樓下酒會人聲鼎沸如滾熱的開水,蒸騰著他的耐心。
    一天下來她都沒有回復他消息,他不敢喝太多酒——不知什么時候,跟她在一起,他總會下意識地少喝酒。
    或許是因為知道她酒量不好,她醉了,他還醒著,能照顧她。
    漸漸的,他的酒量也大不如前,今晚也是怕自己喝醉,錯過她回過來的消息,或者打過來的電話。
    她沒有送他去機場,也沒有同他告別。
    一句話也沒有說。
    或許她還不習慣這種柔軟的表達方式。
    就像這十三年來,他們幾乎沒有一次能像今天一樣,可以打一通推心置腹的電話,聽聽對方的心聲。
    “沈京墨,我很累。”她聲音沉沉的,有氣無力的。他也敏感的察覺到,她今晚似乎是極疲憊的。
    剛與他通話時雖一直有回應,語氣卻始終軟綿綿的,像是病了。
    “病了?”他焦急地問。
    “沒有。”她輕笑一聲,“就是覺得很累?!?br/>     他頓了一下,試探著問:“是跟我在一起,很累嗎?”
    “也不是?!彼暦裾J,給了一個簡單無比的答案,“工作很累。”
    他聽了,還是不自覺地皺了眉,很擔心她。
    她繼續說:“就是特別累,今天早晨去了公司,一直在畫設計稿,忘了吃午飯……嗯,就那個設計稿,很難畫,我很討厭畫那個——你知道的,我最討厭了,以前上大學那會兒,就總是畫到凌晨?!?br/>     “我知道?!?br/>     “午飯沒吃,抽了很多煙,”她喋喋不休著,那話就像是小珠子一樣從她唇邊往外蹦,“煙好難抽,我不想再抽煙了……我好想睡覺啊,沈京墨。”
    “好,乖,不抽了,以后我監督你,我也不抽了,”他安撫著她,又關切地問:“現在吃飯了嗎?”
    “嗯,帶星熠吃過了?!?br/>     “只吃了晚飯?”
    “嗯……”她無意識地絮叨著,“晚飯也好難吃,我最討厭番茄醬,星熠卻很喜歡,我真的好討厭……吃得我想吐……啊,走在路上,也好冷啊,真的好冷……可我還要拉著星熠,我凍得胃疼。”
    “胃疼?”他又是一緊張,“怎么又胃疼了。”
    “已經吃過藥了,不疼了,我好多了,”她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太多了,笑了笑,“我是不是挺煩人的,說這么多……算了算了,我掛了,我要去洗澡了?!?br/>     “別掛,”沈京墨低聲地說,“就這么去浴室。”
    “……嗯?”
    “我想多聽一些你的事,說什么都好。我想聽。”
    “……”
    “順便,我怕你在浴缸睡著,”他淡淡笑道,“不許掛。”
    作者有話要說:  【寫在前面】
    本章所有留言發紅包~鴿了兩天實在不好意思!
    ps.上一章的男主要回國,改成了【臨時去倫敦出差】
    ****說一下:
    最近更新頻率太拖沓,因為一直在修改前文,重心在65-89章,65-73已經修完替換了,74-89面臨重寫,下周周末之前會全部替換完畢,到時候會掛出通知,想看的讀者可以回頭重新看看~不會另外收費的。我很舍不得這個故事,上個月情緒不平所以這部分寫的不太好,我想讓它更好一些。
    給大家帶來了不便非常抱歉ovo,也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
    _(:3∠)_還有就是,本來我以為這章就能完結的……然后發現還差一些劇情沒走完,那,明天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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