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嫉妒
星熠與沈京墨在車外車內對視了一會兒。
沈京墨看他褲子上都沾著雪，小手也還沒拍干凈, 身上那件潔白的羽絨服同樣摔得臟兮兮的。
他不自禁地牽起唇, 注視小家伙的眸色都柔和了幾分。
還有小孩兒的那張小臉，鼻尖兒凍得通紅, 一雙眼睛大而明亮, 眼尾上揚, 眼眸黢黑。
與陳旖旎很像。
其他地方, 卻不是很像她了。
沈京墨這么想著, 笑意在唇角淡了幾分, 稍帶落寞。
可看到小家伙，摔成這么一身雪的模樣, 一直摔跤、一直不斷地起來，他就不忍心再向前走。
“叔、叔叔。”
星熠見車中的男人朝他還算溫柔地微笑著, 也咧開嘴，笑了起來。
粉色牙齦上露出兩個白色的小尖芽兒，新換的門牙還沒長出, 可愛極了。
“冷么, ”沈京墨依然微笑，向他發出邀約, “要不要上車？”
前頭的jessie和司機雙雙倒抽一口涼氣, 驚疑不定對視了眼。
他們老板，平時可不像這么好心的人。
“……啊，可以嗎，”星熠眼前一亮, 忽然卻又落寞下來，他有點兒猶豫，眨巴著眼，“可是，我媽媽說……”
沈京墨聽到他說他媽媽，沉聲：“媽媽說什么？”
“……媽媽說，”星熠低頭，攥緊自己凍得冰涼的小拳頭，有點想上去，卻還是猶豫，“媽媽說，不讓我和陌生人……”
“……”
沈京墨動了下唇，沒說話。
是了，他對于他，的確是陌生人。
星熠又解釋：“媽媽說，外面壞人很多，會抓走我，關起來……”
沈京墨被這個說法又逗得眉目舒展，輕笑著：“叔叔像壞人嗎？”
小家伙認真地看著他，點頭如搗蒜，“……嗯、嗯。”
“……”
沈京墨笑容凝住。
司機跟助理在前頭掩著嘴偷偷地笑。
“叔、叔叔。”星熠仰起臉，又喏喏出聲。
“嗯？”
“叔叔，認識我媽、媽媽嗎？”
沈京墨靜了須臾。
小朋友眨眨眼，神情很認真，耐心等他的答案。好像是如果確認了他是他媽媽認識的人，他就可以上他的車。
沈京墨驀然想到，那天晚上，陳旖旎那句冰冷至極的“不認識”。字字頓頓，如尖銳冰冷的釘子，釘在他心頭。
“叔叔認識媽媽嗎？”星熠又問，“是不是不認……”
“我們認識。”沈京墨勉強微笑著接話，“很久了。”
星熠又眨眼：“真、真的嗎？”
“嗯。”他點頭。
“那、我可以上來——”
星熠這重新恢復笑容，就要到車上來。
可小家伙剛向前邁了幾步，不留神，“哎喲”一聲又一腳滑倒了，一腦袋就栽進了早晨被清潔工人清掃了的雪堆里。
登時就有了哭腔，“啊叔叔，好疼……”
沈京墨立刻打開車門下去，怕車門刮到他，手臂還收了一下。
“嗚嗚嗚，叔叔……”
星熠捂著被撞疼的腦門兒，抬頭看著蹲過來的沈京墨，眼睛都紅了。
卻是一滴眼淚都不掉。
“好疼……”
這雙眼睛的確與陳旖旎很像。
即使眼眶紅著，卻還在逞能。又好像是，覺得在不熟的人面前哭有點兒丟臉似的。
小家伙憋了半天，淚汪汪的，“疼……”
沈京墨一時也慌了手腳。
他尚不懂如何哄孩子，僵持了會兒，聽小家伙哭嚶著，他忍不住伸了伸手，“撞到了？”
星熠淚汪汪地點頭。
“讓叔叔看看。”
“嗚……”
星熠凍得紅紅的小手松開，露出額頭。
沈京墨微微心驚。
那光潔白皙的腦門兒上磕了挺大的一個包。眼見著他剛栽進去的那塊兒雪地，明晃晃一塊石頭。
“過來。”
沈京墨揚了揚手臂。
“嗚……叔叔。”
星熠帶著哭腔，又去捂額頭，還有些猶豫要不要過去。男子漢被磕一下就哭了，怪丟人的。
沈京墨直接將他抱起，不由分說地托在自己臂彎，站了起來。
“喔……好高！”小家伙一下驚呼，“叔叔……好高。”
沈京墨見他情緒變化這么快，不由地笑了笑：“不疼了？”
“嗚嗚、還疼……”星熠還沉浸在疼痛與喜悅之中，不住驚呼，“叔叔……你好高啊！比我媽媽都、都高好多好多。”
沈京墨笑的同時，聽他提起他媽媽，笑容又染上些許苦澀。
小朋友身子輕，不重，他輕松就能抱穩，直接抱著上了自己的車。
拉上車門，將風雪與嚴寒阻隔在外。
沈京墨將星熠抱著放到自己腿面，小家伙似乎忘了自己腦門兒上還有個明晃晃的腫包。
沈京墨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明明他可以直接乘車走開的——就算停下了，他問他認不認識他媽媽時，完全可以像他媽媽那晚一樣，冰冷地說一句“不認識”直接走開。
可小家伙剛在雪地里一直摔跤，又一直爬起，如此周而復始，后面又狠狠跌了一跤，撞腫了額頭，雖嗚嗚嚶嚶的，卻半天也不見眼淚掉，明明很疼了，實在堅強到讓人心疼。
總讓他想起她。
“叔叔看看。”
沈京墨伸手，要去撩小孩兒的劉海，看他額頭的傷勢。
星熠剛哭哭嚶嚶了一通，覺得自己好像是給他添了麻煩似的，這會兒伸手想去擋。
“別動，叔叔看看。”
男人溫和的語氣，好像是有魔力似的，不知怎么，星熠就松開了手，直勾勾地瞧著對方。
那只手很大，幾乎要包住他一整張臉。
也是那么的修長漂亮，如他本人，筆挺又高大——他的世界里好像什么都很高，很大，而那天傍晚的電梯里，這個叔叔還幫他按了高處的樓層按鈕。
剛還抱起了他，好高好高，就像那天他在打針，隔壁的小朋友哭鬧不止，被他爸爸高高抱起。
沈京墨凝眸，看了看他額頭的包。
腫大一塊，傷的可真不輕，有一塊兒微微擦破了細嫩的皮膚，看起來需要消炎了。
他不敢碰，低眸去問：“疼嗎？”
星熠一直沒躲，用雙漆黑的眼睛直盯著他，認真點點頭。
“這么冷的天，你一個人在外面，你媽媽不擔心嗎？”沈京墨問，“要去哪里，叔叔可以送你過去。”
其實星熠是從托管班提前跑出來的。
周末媽媽很忙的時候，會把他送到托管中心去。
今天是萬圣節，托管中心的老師和同學們都在布置教室。他晚上要去賀叔叔家，聽說那邊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就偷偷溜出來了。
星熠解釋：“我、我要去我爸爸那里。”
沈京墨表情冷了幾分。
星熠好像是怕他不信似的，挺了挺胸膛，奶聲奶氣的：“今、今天是萬圣節，我爸爸那里，準備了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等、等我過去——”
“媽、媽媽晚上會跟爸爸一起來——”
“我等不住了，就去找爸爸……”
沈京墨聽他嘰里咕嚕說一通，苦笑：“是嗎。”
“對啊，叔、叔叔別不信，”星熠認真道，“今、今晚還會來好多——好多人，我爸爸和我媽媽，會帶著我跟大家一起玩積木，還、還可以扮鬼……”
沒等他說完，沈京墨就將他放到了一邊去。
小家伙完全沒把他黑沉的臉色當回事，依然喋喋不休地說著：“扮、扮鬼，去鄰居家里，要糖吃！我喜歡過萬圣節——叔叔喜歡嗎？”
沈京墨注視著窗外，不說話了。
星熠湊過來，又問，“叔叔喜歡嗎？”
“叔叔——”
沈京墨回頭，看著他，無半點情緒地笑了笑：“不喜歡。”
“哎，”星熠有點失望地坐回去，“我還以為我喜歡的，叔叔也會喜歡呢，那叔叔喜歡什么？”
“喜歡我媽媽嗎？”
“……”
司機此時突然踩了腳剎車，將車停在了醫院前。
滿車的寂靜。
星熠沒等到他的答案，一陣寒風，就激烈地拍合進來。
“叔叔——”
沈京墨繃緊了下頜線，先行下了車，jessie立刻下來為他撐起了一把黑傘，阻擋住頭頂的雪。
沈京墨束了束西裝，關上身后車門。邁開步伐，向醫院門前闊步地走去。
神情煩悶。
“沈總……”
jessie小心提醒他，身后好像還有個小家伙忘記了。
沈京墨當然沒忘。
他也不是覺得他聒噪，但就是，有點兒心煩。
說不上是什么感覺。
沈京墨下意識地回頭，小家伙那張白軟軟的小臉就趴在車玻璃上，黢黑的眼直瞧著他。
見他回頭，還欣喜地朝他揚手。
作著口型喊：叔叔。
腦門兒上一個挺大挺顯眼的包，擦破了一點皮。
沈京墨腳步在原地頓了又頓，都走出一段了，突然又鬼使神差地轉身。
走了回去。
星熠笑容更濃，小手貼著車玻璃，臉也貼上來，都變了形。
腦門兒上那個包看起來更大了。
沈京墨終是抬腳過去，打開車門，將他抱了出來。
星熠又是驚呼：“喔——好高哦！”
沈京墨接過jessie手里的傘，直接塞給了星熠。星熠握住傘柄，瞧著那個巨大的黑色傘蓬，又是驚呼：“好大呀——”
沈京墨抱著他往醫院的方向走。
星熠問：“叔、叔叔，你帶我去做什么呀？”
沈京墨徑直抱他而去，“去消消炎。”
“消炎？”星熠呶唇說，“媽媽今、今天讓我吃的消炎藥，我、我已經吃啦。”
沈京墨瞧他一臉天真模樣，神情有所松懈，直接抱著他進了醫院去消炎。
醫生見這么小一個孩子，而沈京墨說了他不是他的家人，便讓星熠聯系他的父母。
星熠借了沈京墨的手機，老老實實地打了電話給陳旖旎，說自己現在在醫院。
陳旖旎正好下班，與賀寒聲準備順路去托管班接星熠，這會兒接到電話，吃驚小孩兒怎么會在醫院。
再一看號碼，居然是來自國內港城。
沈京墨將手機收回口袋，對醫生說星熠的家人馬上就來了。
醫生給星熠消炎時，小孩兒顯然是怕疼的，齜牙咧嘴的，直哼哼，卻是一滴淚都不掉。
沈京墨見星熠難忍，便將自己的手遞給他。
小家伙將小小的手放在他掌心，就那么拉著，好像是受到了安撫。
從醫院出來，星熠手里拎著個塑料袋兒，攀在他肩上一晃一晃的，快到門口，突然拉住了他的西裝領，不安分地掙扎了一下，“叔叔……”
“怎么了？”
“叔叔。”小家伙拽了拽他衣領，“你看——”
遠處，兩道人影，正從不遠的停車坪過來。
“是我爸爸媽媽——！”星熠大聲地喊了起來。
震耳欲聾，刺耳至極。
沈京墨這一刻能確定。
從心中一瞬間高漲起來的情緒，叫做嫉妒。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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