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疲倦
陳旖旎將雙腳搭在浴缸邊沿,看到腳踝上, 明顯印著一個淺淺的咬痕。
像是一個腳鐐, 套牢了她。
反襯在白皙皮膚上,觸目又驚心。
熱水烘開縷縷淡香, 縈繞在她周圍。浴缸里飄著一水面的玫瑰花瓣, 勾纏著泡沫, 飄飄蕩蕩。
她順手點了支煙, 指尖裊裊燃起一縷煙氣。
將自己浸入水中, 舒緩周身的疲倦。
沈京墨走后, 她就再也睡不著了,跟天花板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會兒, 就起來了。
他說到,也做到了。
一夜瘋狂, 他讓她的腿軟得幾乎提都提不起來,下床時,差點一膝蓋栽到地毯上。
淋浴時, 她將自己上上下下地洗干凈了, 卻總覺得不夠,又打了很多沐浴露, 去揉搓自己的皮膚。
力圖剔除所有屬于他的, 所有的氣息。
好像他的氣息,都會控制住她。
可越去揉搓自己,她就更難過。
哪怕她是別人的未婚妻了,他還要跟她糾纏不休, 甚至,跟以前次次一樣,夜夜都他的床上翻云覆雨。
她還要一邊罵自己不要臉,一邊還耽溺在他的身上身下。
總是如此。
沒有他時,她行時,就是筆挺的樹,傲慢自持;但只要被他主導(dǎo),她就成了一棵難以逢春的枯木。
可她,已經(jīng)被他如此地主導(dǎo)了快七年。
他們沒有未來,為什么還要糾纏在一起?
有結(jié)果嗎?
有必要嗎?
她這么在心底拷問自己,稍一睜眼,看到手里的煙燃了大半都沒有抽,一截?zé)熁遥暨M(jìn)了浴缸里。
被一片玫瑰花瓣載著,如沒有腳的浮萍一樣飄搖。
嘩啦——
就被她揚(yáng)起的水花打落了,沉入水里,化得無聲無息。
就像她一樣。
她看著水面,不自禁地苦笑,沙啞的笑聲在空曠的浴室里回蕩著,更顯她一人形單影孑。
笑著笑著,眼底就拂開熱氣——也不知是水汽,還是眼淚的潮意。
她突然好累。
很想好好地睡一覺。
拋開所有事,徹底離開他,什么也不想去睡一覺。
這么多年來,沒有一刻比現(xiàn)在更疲憊。身心疲憊,由內(nèi)而外,穿透四肢百骸的倦。
睡浴缸這樣的習(xí)慣,也是拜他所賜。
他恨不得她的所有,無論是皮膚上的吻痕,還是她難以克服的、幾乎成了心理陰影的可怕習(xí)慣,連帶著她整個人,都徹底屬于他。
哪怕他,給不了她想要的未來。
他也自私自大至極地要她屬于他。
何苦呢?
不放過她,也不放過他自己。
他不累嗎?
她捫心叩問著自己,得不到答案,所有的一切糾纏在一起,成了一個死局。
她累了。
很累。
她仰頭靠在浴缸邊沿,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睡夢里還在想,真要算起來,其實,她這條破命也是他的。
所以他無休無止地折磨她,再合理不過。
那年,陳正宵帶著弟弟星移去向他要錢,理由是她被賣給了他,他爸爸又養(yǎng)著阮慈,不能只有她的父弟兩人白白受苦。
陳正宵一開口就找他要五百萬,不然要帶她走。
五百萬而已。
她被賣了多么一個齊整的價錢,比之前陳正宵求到他腳下,管他借錢還高利貸零零星星的錢,要齊整多了。
最后甚至直接將她抵賣給了他。
五百萬而已。
他那般天之驕子的男人,不過是彈指一揮。這點兒錢對他來說,甚至無從掛心。
可他拒絕了。
他站在樓梯上,冷冷看著她說:“那就帶她走。”
無比輕蔑、厭惡她。
一開始偽善的偽裝全部撕下,他表露出對她這個“小三的女兒”的深深厭惡。
那晚陳正宵一怒之下拉著她和弟弟從他家離開,反正她也不想待在那里——在知道他一開始的接近就是居心叵測后,她更不想面對他。
陳正宵那天喝了點兒酒,在車上還接了阮慈的電話,他們爭吵激烈。
她和星移在后座睡著了,她于朦朧中依稀聽到,陳正宵破口嚷嚷著跟阮慈吵架的動靜。
她清醒的同時,意識到陳正宵把車開的七歪八扭。
甚至一腳油門下去,速度飆得她心驚肉跳,她尖叫著想去制止,大喊著停車。
轟隆一聲巨響,車就撞在了跨海大橋的橋墩上。
世界好像都在眼前破碎。
她的周身都被熊熊烈焰包裹住,弟弟那一側(cè)的安全氣囊沒彈出來,他流了很多血,和玻璃碎片一起浸泡著她手腳,她腰后的那道淺疤,也是那時留下的。
她那天,總以為自己就會那么死去。
腦海中甚至開始閃現(xiàn)過往的種種——疼愛她的外婆,她可愛的弟弟,互相憎恨著的父母。
還有沈京墨。
千回百轉(zhuǎn)的,都是他第一次出現(xiàn)她面前的場景。
他捧起她的臉,用手帕一下下地,給她擦著眼淚,動作強(qiáng)勢,卻又帶著點兒小心翼翼的溫柔。
他還說,他可以給她錢,可以送她弟弟去醫(yī)院縫針。
接著,他的聲音綿延過來,砸在她周圍,在著火的車周圍喊她的名字。
圍過來很多很多人,他找到她了,喊人幫忙,把她從破碎的車門里,拖了出來。
她那時還有意識,可和弟弟一齊被送去醫(yī)院時,弟弟因為失血過多,當(dāng)時就死亡了。
她滿身都是弟弟的血,等不到輸血的弟弟渾身已冰冷。
那之后,她總覺得是弟弟的死才換來了她的命。
如果上車時,他們換一換位置,那個安全氣囊是不是就會彈出來,弟弟是不是就不會流那么多血,不會死?
那如果,她還有一口氣,他會救誰呢?
聽說那晚他是聽說了陳正宵一整天都在賭場泡著,邊喝酒邊賭博,他出于不放心,讓司機(jī)帶著他開了一段兒。
他也有那么好心的時候嗎?
她不知道。
夢境來回更迭,反反復(fù)復(fù)、無休無止。
甚至,還出現(xiàn)了那個夢。
夢里的世界,滿是圣潔神往的白。
一身白色筆挺西裝的他,多么好看,眉眼深沉,笑意溫柔,堅實到曾經(jīng)為她遮風(fēng)擋雨的臂彎里,挽著他的新娘。
迎著所有人的祝福、他家人的祝福,遠(yuǎn)遠(yuǎn)地,向禮堂的方向走去。
即將宣誓他們愛的箴言。
她站在一邊看著他遠(yuǎn)去。
周圍人都在鼓掌,她卻像是在被這一個個巴掌狠狠拍打著,要拍醒她,讓她認(rèn)清現(xiàn)實——
醒醒吧,你們沒有結(jié)果。
他不會娶你。
甚至還有人問她,他的新娘好不好看,與他般不般配。
好看。
般配。
她只記得自己的唇,如此機(jī)械地動著,可卻發(fā)不出聲音。
是啊,他的新娘多好看,與他多般配。
但是,不是她。
好可惜,不是她。
真可惜。
她嫉妒地想,如果她也穿那身漂亮潔白的婚紗,會比她的新娘漂亮萬千倍。
如果她挽著他出現(xiàn),一定比他和她的新娘,更登對。
被手機(jī)鈴聲驚醒時,陳旖旎滿臉都是淚,她感覺自己再在浴缸泡下去,皮膚都會被泡爛掉。
她從浴缸里起來時,還是腿軟,疲憊的身體痛感處處,一直在提醒她,昨晚發(fā)生了什么。
她披著浴巾,隨手拿過手機(jī)。
是陸眠。
“……”陳旖旎雙目睜了睜。
都記不起,上回和陸眠通電話、見面是什么時候了。陸眠好像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很久很久。
從她和沈何晏在一起后,就不見了。
還依稀記得,前天訂婚宴的那晚,沈何晏接到了陸眠的電話,沒說兩句就變了臉色。
以至于她現(xiàn)在開口的第一句,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接起電話,開始只是沉默。
“喂?”
陸眠先開口的第一句,居然也有點兒猶豫,好像也不知怎么開口。
莫名的尷尬在她們之間流淌。
“喂,陸眠。”
頓了頓,陳旖旎自然地接過了她話音,輕輕笑了下,邊拂著頭發(fā)上的水滴,邊往浴室外走,狀似不經(jīng)心地問:“你這段時間去哪兒了?怎么一個電話都不打給我?”
“我……”
陸眠整理著情緒,又不知道該怎么跟她開口了。
——陸眠自己也知道,其實說白了,這事真怨不到陳旖旎頭上去。
她暗戀沈何晏的那幾年,她從沒跟任何人說過,甚至連陸聽白也不知道。
后來接近陳旖旎,也是出于想看看,沈何晏喜歡的人到底是什么樣。
可沒想到,就成了這么多年的朋友。
她那時得知他們在一起,不過是想逃開,一時沒法接受自己曾經(jīng)暗地里喜歡了那么多年的人,和她最好的朋友在一起罷了。
后來,他們又訂婚了。
她更不知如何面對。
現(xiàn)在,她也不知怎么跟陳旖旎解釋,可她心底有個聲音,她必須找陳旖旎聊一聊了——
秦一諾現(xiàn)在回了國,對沈何晏出手狠辣,陳旖旎肯定被殃及了。
聽聞沈京墨害怕她的lamour受迫害,匆匆地并入了s&r——可s&r自己都是一屁股麻煩事。
“你?”
陳旖旎久久沒等到陸眠下一句,柔聲地笑了笑,“你說話,怎么支支吾吾的,一點兒都不像你。”
“嗯……”陸眠噎了噎氣,忽然問,“那個,你現(xiàn)在在家嗎?”
“……”
陳旖旎剛想說自己在沈京墨這里,又是一哽。
大早上在別的男人家里?對方還是她的前情人?
足夠令人浮想聯(lián)翩了。
最近s&r和半個娛樂圈都是大動蕩,連帶著陸氏的d.k都受到波及,沈何晏的經(jīng)紀(jì)公司也倒了,陸眠聽陸聽白說起近況,只感到心驚。
她當(dāng)初以為秦一諾大概就是給沈何晏一點兒教訓(xùn),沒想到要殃及這么多人,夠狠的。
小半天,陸眠輕聲:“我來找你吧,我們當(dāng)面說。”
朋友這么多年,她們之間有種奇怪的默契。
估計陸眠也猜到了她在哪兒了,陳旖旎也猜到,陸眠有話跟她說,必須要當(dāng)面才能說清楚的那種。
陳旖旎答應(yīng)下來。
“好。”
陳旖旎吹干了頭發(fā),坐在鏡子前。
她面色不大好,看起來很疲憊——都說相由心生。這一刻,她是真的疲憊。
可她還是好好地收拾了一番,體面地下了樓。
沈京墨不讓她出去,家里傭人見聽她下來,左一言右一語地勸她。
她畫了個精致的妝,容光煥發(fā)。眉目清冷處益發(fā)清冷,嫵媚處,卻是愈發(fā)嫵媚了。
就是那紅唇色澤瀲滟到,暄映得她面色更幾分蒼白。像是昨夜沒睡好,精神欠佳。
她回應(yīng)傭人時,還帶著淡淡笑容,倒像是沒什么大礙。
傭人們總覺得她奇怪,卻又說不上究竟是哪里。
陳旖旎去玫瑰溫室附近,傭人泡了壺花茶送過來。她隨手翻開一邊擺著的一本玫瑰花圖鑒翻看。
陸眠來時,她也維持著這樣的姿勢。
陸眠還以為,她會是副很蒼白虛弱的模樣——畢竟最近動蕩頻頻,也不知,她知不知道沈何晏的事。
陳旖旎卻是平時那副優(yōu)雅怡然的模樣,穿一身典雅暗赭色旗袍,輕翹一條腿,腳尖輕揚(yáng),翻看手里圖冊。
見陸眠來,她抬頭,招呼她坐到對面。
她又抬起手腕,給陸眠沏上茶。
陸眠邊還觀察了一下她無名指上有沒有戒指。
沒有。
這一刻,陸眠心里有些沒底。
“什么事?”
在陳旖旎示意她說出口時,陸眠還是有些猶豫。
最終,陸眠還是一口氣,將沈何晏和秦一諾的事說了一遍。
從沈何晏出道至今受到的秦一諾和她父親的照拂,還有他出道初期一直到現(xiàn)在都隱瞞著自己有個待定未婚妻的女友,還和秦一諾不清不楚地糾纏著,后面甚至一邊利用秦一諾,覺得甩不開了,就和她訂了婚。
陳旖旎一開始聽到“秦一諾”名字時,就作好了心理準(zhǔn)備。
其實,說意外是有的。
可她并不是很意外。
當(dāng)時看到“一諾”這個名字,還有幾次三番沈何晏的異常反應(yīng),她就猜到估計是和沈何晏糾纏的某個女人。
前女友?
或者情人?
長期床伴?
或者,哪個迷戀他又甘心被他欺騙的小粉絲?
一切都有可能。
但卻沒想到,是他的未婚妻。
——她也是他的未婚妻。
說起來,真有些可笑。
此時,出現(xiàn)在她心底的都不是凄愴。
甚至可以說,陸眠來之前,她就做好了準(zhǔn)備,如此衣著得體地出現(xiàn),甚至,化了個無比精致的妝。
像是想把自己那副千瘡百孔,一團(tuán)混亂的模樣藏好了。
不想讓別人發(fā)現(xiàn)她的狼狽。
陸眠見她反應(yīng)不如想象中那樣強(qiáng)烈,訝異的同時,也覺得,在自己的預(yù)料之中。
——她果然,不愛沈何晏。
如此,陸眠就又有些不快——
既然不愛,那就是單純的利用。
但沈何晏,也是利用她吧?
那些叫囂著,急著要被撫平的不甘心,那些想跟沈京墨較勁的好勝情緒。
包括,急于想擺脫秦一諾多年的控制,才匆匆與她訂婚。
如今,陸眠連妒怒都無處抒發(fā)。
鬧成現(xiàn)在這般局面,能怪誰呢?
怪她膽小敏感,沒得到就患失去不表白,還是怪陳旖旎對沈何晏只是純利用?
“你也有瞞著我的事吧?”
陳旖旎給陸眠又一次斟滿了花茶——即使先前那杯,陸眠只喝了兩口就放涼了。
透明粉色的液體漾開。
杯中,花苞也一點點地綻放。
陸眠看著那花苞綻開,心也跟著柔軟。
怪誰呢?
好像誰都怪,但到頭來,又誰都不怪。
陸眠搖頭苦笑,看了看陳旖旎,彼此眼中好像都有了答案——她們之間那種可怕的默契,在這一刻,洶洶成了極致。
彼此都覺得,此時,說什么都是多余。
“陳旖旎。”
“嗯。”
“我們,真的做過朋友吧?”
“當(dāng)然。”
“那我……想問,”陸眠咬咬唇抬頭,對上對面那雙瀲滟中,帶著些許漫不經(jīng)心倦意的眼眸,有些猶豫。
可她卻又覺得,如果猶豫,今天就不該來。
于是鼓足勇氣問陳旖旎:“你之前,看出我喜歡他了嗎?”
——他。
是的,多年的友誼,她們是默契的。
連此時,一個“他”字,就能心照不宣地知道,指的是沈何晏。
可終究沒默契到,察覺到陸眠這些年的小心思。
陳旖旎認(rèn)真地?fù)u頭,滿臉誠摯。
“……那就好,”
陸眠倏然放心,撫了撫胸口。
仿佛積壓在胸口多時的一塊兒石頭被挪開了,她頗感輕松,然后抬頭,看著陳旖旎,真誠地說:“陳旖旎,對不起。”
“……”陳旖旎微微一愣。
或許這句話,該她對陸眠說。
但又覺得,沒必要。
這個死局就是如此,好像誰都得去埋怨誰。
可最終,其實誰也怨不到誰。
一個不說,一個不問。
沒有人是你自己,再好的朋友也沒有人會處處留心你的心思變化,有的話不直接說出口,就不要妄圖別人來推心置腹地理解你。
何況人是這般的復(fù)雜,我們大多時候,連自己都不了解。
陸眠也不苛求。
她嘗試伸手,小心翼翼地去握陳旖旎的手。
陳旖旎沒躲開,垂眸看著陸眠和她交疊的手。
陸眠說:“對不起,是我之前沒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一句話不說就走了,現(xiàn)在又來跟你說這些……你肯定,不想跟我做朋友了吧。”
陸眠余光又看到她空蕩蕩的無名指。
陳旖旎也注意到她視線,她輕輕地撒開了陸眠,抬起手,看著自己無名指的位置。
依稀能想起,先前那里還有一圈淺淺的齒痕。
是沈京墨的齒痕。
好像是他給她,套上了一枚戒指。
她瞇了瞇眼,忽然覺得從開始到現(xiàn)在,相遇的所有人,發(fā)生的所有事,都可笑至極。
“陸眠。”
“嗯?”
“你說,現(xiàn)在這樣,你一直跟我道歉,我要怎么回應(yīng)才好?”
“……”
陳旖旎問的很真誠。
因為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陸眠。
她只是看著自己無名指。
依稀,有陽光穿透她指縫,落在她眼睫上,她視線跟著朦朧了片刻,又輕笑著,似是在問陸眠,卻又不是,
“我要,怎么面對你們呢?”
“……”
陸眠低下頭,不知該說什么。
“我真的累了,”
陳旖旎嘆著氣,又盯了一會兒自己的手,然后縮回,將五指蜷縮在手心,攥得很緊。
她再開口,聲音透著比剛才還要濃重的疲倦,“陸眠,我真的很累了。”
陸眠只是沉默,不知該說什么。
一切都,太亂了。
誰都不知該如何面對誰。
不甘心的人,還是不甘心,逃不開的結(jié)局,還是逃不開。
就連她們曾自以為完美無瑕、默契至極的友情,也因無從埋怨起的“不默契”產(chǎn)生了裂痕。
沉默冗長到,幾乎橫貫一整個世紀(jì)。
“你開車來的嗎?”陳旖旎突然問。
“……嗯?”陸眠一怔,點點頭,“對,我自己來的,沒讓司機(jī)送我。”
陳旖旎又沉默了一會兒。
最后眼角一勾,抿著紅唇,對陸眠淡淡地笑,“能送我去趟機(jī)場嗎?”
天空中好像開始飄雪了。
今年的港城秋末幾次大降溫,昨天就在預(yù)報今天會降雪了。陸眠還沒當(dāng)回事。
她打開了雨刷器,撥開如細(xì)沙般的雪。
雖然這么做沒什么必要,但她就是想盯著點兒什么,不至于太尷尬。
陳旖旎話很少,她一路開著車,卻幾乎對陳旖旎說了所有能說的事。
陸眠說,她的確之前為了散心去國外旅游了大半個月,最后也是真的去了南非支教。
也是那時與國內(nèi)聯(lián)系,然后知道了沈何晏和她不僅在談戀愛,還要訂婚了。
陸眠以前就總說,自己是個什么本事沒有的花瓶,這輩子就只想賴在她哥身邊,做個混吃等死的白富美。
反正不用工作,有人寵她護(hù)她,她天不怕地不怕,她是真正的天之驕女,港城上流圈子里人人艷羨的名媛小姐。
可陸眠又說,她從小到大那么驕傲,什么都不缺,幾乎是要什么有什么,要星星月亮,可能父母和哥哥都愿意為她去摘。
這樣的她,居然在感情這件事上,自卑到極點。
陸眠說,她的酒量不是天生那么好的,是練出來的。
高中時,她為了試探沈何晏喜不喜歡她,會不會為了她吃醋,特意跟他的好兄弟在一起。
頻頻試探無果,高考結(jié)束得知了沈何晏和他那時的女朋友分手了,她以為自己終于來了機(jī)會,也匆匆跟男朋友分了手。
當(dāng)晚,一群人去玩兒,沈何晏又擁著新女友出現(xiàn)。
她幾乎一整晚都在給自己灌酒,別人還笑她是畢業(yè)了見不到同學(xué)朋友太傷心。
最終她把自己灌到了醫(yī)院去洗胃。
陸聽白就她這么一個寶貝妹妹,從那之后她要喝酒,都必須有他監(jiān)督,晚上還派司機(jī)定接送,家中甚至還有門禁。
她還跟沈何晏讀了一所大學(xué)。
沈何晏換了一個又一個的女朋友,可有次醉酒聽他說,他心底裝著的,還是他那個陳旖旎。
他抱著吉他,自彈自唱過暗戀情歌給她的陳旖旎。
他寧愿和別人大打一架去教務(wù)處喝茶只為見她一面的陳旖旎。
他哥哥因為自私偏執(zhí)的恨意,設(shè)下陷阱圈養(yǎng)入手掌心中的金絲雀,陳旖旎。
這大概就是,陸眠選擇大學(xué)時與陳旖旎做朋友的初衷吧,包括后來,幫沈何晏去追她,其實是有點兒看客心態(tài)的。
直到那晚,又見沈何晏彈著吉他對陳旖旎唱歌,到后面陳旖旎醉酒,她問沈何晏,還喜不喜歡。
那時沈何晏雖猶豫,卻還是認(rèn)真地說了喜歡。
陸眠也是那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才一直是他人生的看客。
她在時時刻刻地等著看他笑話,殊不知,她自己就是個笑話。
她膽怯,她敏感,她自私,她自大。
可她卻不瘋狂。
在國外漂泊沉淀的日子里,她也很快意識到,她是不甘心,不是瘋狂的喜歡。
可瘋狂的人,卻意識不到自己是不甘心,以為自己是真喜歡。
譬如沈何晏,譬如秦一諾。
譬如,沈京墨。
陸眠又說了很多,很多,聽得陳旖旎一陣的困倦。
陳旖旎靠在車座里,聽陸眠說,目光渙散開,盯著車窗外撲面砸來的雪花。
眼前一幕幕,掠過這些年發(fā)生的種種。
她只是疲憊。
雪下大了。匯成一片油漆枯竭干涸了的墻壁。
陸眠又說了,這幾天從陸聽白那里聽到的,包括她了解到的事。
比如,秦一諾很有手段,不僅要搞lamour,還要搞沈京墨的s&r,甚至,還血口大開管沈京墨要了一百個億要贖沈何晏的命。
他們家有黑色背景,別說是在娛樂圈毀掉沈何晏這么一個小明星了,就是讓人蒸發(fā),也是彈指揮就的事。
陳旖旎聽著這些復(fù)雜的事,頭腦嗡嗡發(fā)鳴。
陸眠的話在她耳膜上拍打,直到兩個耳膜都麻木,她的心,也跟著麻木了。
經(jīng)過天鵝灣,遙望到天鵝坪時尚大廈,頂部lamour六個字母的巨型燈牌,已經(jīng)被拆掉了。
“沈京墨是為了你好吧,再怎么樣,lamour也是他幫扶著起來的,如果把lamour并入s&r……”
——那又怎么樣呢?
他做了那么多,他們有結(jié)果嗎?
而且,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好心。
陳旖旎只在心底苦笑。
她啊,是真的累了。
現(xiàn)在的她,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想問,什么都不想管。
甚至現(xiàn)在,連陸眠的話都不想回應(yīng)了。
她只想拋下一切,拋下現(xiàn)在所有的混亂,好好地躲到哪兒睡一覺。
最好永遠(yuǎn)別醒來。
心里又想,如果那年在車上,坐在安全氣囊壞掉一側(cè)的是她,不是星移,該多好。
現(xiàn)在就不會為這些事困擾。
活到生不如死,才發(fā)現(xiàn)死了的好。
中途經(jīng)過了一個藥店,陳旖旎讓陸眠停車。
陸眠看著那道纖影嵌入雪色。
不由的想,陳旖旎應(yīng)該是想出去一段時間避風(fēng)頭,畢竟最近瑣事加身,形勢惡劣。
秦一諾那邊勢力浩大,沈京墨都只能表面假意讓出s&r一半的股份去斡旋,不敢正面硬碰硬。
陸眠剛從他家出來,還是她幫忙謊騙了不讓陳旖旎出去的傭人。她給的理由是和陳旖旎出去散散心就回來。
可陳旖旎那時只說她要去機(jī)場,也沒具體說去哪兒。
陸眠正思索,陳旖旎已拉開車門,上了車。
寒風(fēng)夾著雪花,被車門拍進(jìn)來。
這里不是南非,陸眠有點兒不習(xí)慣,冷得縮了縮脖子。
陸眠見陳旖旎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駝絨大衣,身上就一件旗袍,什么衣物都沒帶,渾身就提了個包,不禁問了句:
“你到底……去哪兒啊?出門什么都不帶嗎?”
陳旖旎沒說話,打開藥盒和剛買的礦泉水,按了鋁箔包裝一下,擠出一個小藥片,吞了下去。
陸眠余光一掃,看到她塞回包里的藥,是某個牌子的24小時緊急避/孕藥。
陸眠在心底訝異,唇動了動,“……”
一抬頭,陳旖旎沖她盈盈一笑,“走吧。”
她又將自己的手機(jī),還有所有,全都扔進(jìn)了包里。
“等我上了飛機(jī),全幫我扔掉吧。”
作者有話要說: 2更!每次我的2更都在第二天了
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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