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夾著畫板出來,秋日的陽光竟有些刺目。
生來就是美的,卻美的欲哭無淚。
人群之中,渺小又無助,依舊是一尾無力的魚。
抬頭之際,一輛寶馬橫沖直撞而來,像一頭急紅了眼的公牛,鼓著兩個大鼻孔有恃無恐。
那仿佛是沖我來的。已經偏離車道,幾欲開上步行臺階。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緊了緊手中的畫板。
有專人做過實驗,人在極度危險之中,比如從天而降的重物,忽然沖來的車輛,明明有時間邁出幾步脫離困境,卻還是很少有人能擺脫神經中樞暫時的失控而呆若木雞。
我竟然還有時間閉上眼睛回憶實驗的細節,腳下綿軟無力,人已經躍起一個弧度。我以為自己會像羽毛一樣輕輕地飄起來,就像《阿甘正傳》里的那根白羽毛。
但是再睜眼時,我已經穩穩地伏在青磚上,并不很痛,黑色西裝的主人緊緊護住我的身體,做了我的緩沖。而鼓著鼻孔的寶馬就撞在我旁邊的路燈柱上。
靜止和沉寂只是一瞬,騷動的人群開始聚攏過來。
黑色西裝快速的站起來,用低沉的聲音說:“快走!”
說話間寶馬又開始發動,似乎準備倒退再來個第二下。
我回身看到幾步之遙的畫板,流火的畫!
黑色西裝已經躍上寶馬,給了駕駛座上的人狠狠一拳。
那兩張臉都不是很陌生,至少我是見過好幾次的,一個戴著黑色的寬邊墨鏡,另一個輪廓分明、略顯瘦削,嘴角已淌下血跡。很明顯,堤先生不是墨鏡男的對手。
我管不了這些,過去撿起畫板,抱在胸前,好像真的找到了從前。謝謝你,墨鏡男,對不起,我先走了。默默說完,正欲拔腿。
豈料,從一側車門翻落下來的堤先生,以極快的速度躍過來,青腫布血的臉上表情扭曲獰厲;“給我!”
我后退一步,看著那張曾經優雅俊逸的臉:“這不是給你的。”
一只手已經撩起來,又被后面的手扳下去。
堤先生聲嘶力竭的喊:“為什么?為什么拒絕我?為什么?還和別的男人私奔!”
私奔!?不可能!
警笛聲已經從遠處嗚咽而來,墨鏡男迅速拽起堤先生拉回車里,用他的領帶反手綁住,又催促我:“上車!”
于是,在眾人的驚慌和猜測中,寶馬車扁著鼻子揚長而去。
“我沒想過殺死你……”堤先生的獰厲退下去,變成一種無助甚至絕望,是的,是一種絕望。
我沒有出聲。
“只要你傷重昏迷什么的,流火就會回來了……”
這個人,實在太可憐。
可憐這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也許是的。
“把畫給我,我知道CHRIS畫了流火的畫,那該是我的。”幾乎是灰色的聲音。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你覺得,你真的了解流火么”
堤先生高高揚起的頭輕微一晃:“已經來不及了。”略略一頓,又繼續說,“我說我愛她,用我的整個生命愛她。她說,愛吧,當你厭倦的時候,你會發現你浪費的只是時間……她笑得一臉明媚……”
殘酷如許,已經來不及。
“把畫給我。”臉卻沒有朝著我。
堤先生的側臉,真的有幾分孩子氣。讓我覺得,我和他爭得,仿佛是一個玩具。
“既然不是你的,留下來又有何用?”這話出口的時候,心里一驚,這是讓堤先生死心的,還是在警告我自己?
堤先生卻笑起來,那笑聲太過荒誕和酸楚,我看到他眼睛里各種色彩狠狠地擠上來,拼命撞擊,又擁抱著互相沉下去。
這么熟悉,已經來不及……
明知道有毒,為什么還有這么多傻子前仆后繼?
墨鏡男低沉地開口:“下車。”
這個人講話還真節儉,從頭到尾,我聽他說過的就是“快走!”、“上車!”、“下車。”
我乖乖下車,抱著流火的畫。
已經到了這一帶,拐兩個彎就可以看到白色的秋千。
扁了鼻子的寶馬,絕塵而去。
真滑稽,前天這輛黑色的香車寶馬優雅地伏在這里等我,今天它像公牛一樣沖過來,現在卻又扁了鼻子一幅要哭的模樣。
拾掇了心情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