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豪華船前兩人迎風而立,黑色發絲隨風揚動,凌亂,狂躁,說不清道不明地沉悶。</br> 深藍色的海面微微波動,似強壓在心底深處的情緒,風雨欲來。</br> 淺青色衣裳的邪魅男子微微仰首,刺眼的陽光照得他半瞇起了雙眼,不著痕跡地看向了身邊不遠處的女子。</br> 女子安靜地佇立,背部直直地挺起,顯得落寂又不顯柔弱。她雙眼淡淡地眺望遠處無邊的海域,似乎想找出盡頭。</br> 誰都沒有開口打破這片平靜,直至一只頑皮的小東西從水中躍起。</br> 他看到她的唇角終于漾起一絲笑,可很快卻又消失不見。他張口欲言,卻不知要說些什么。他失笑,最終還是安靜地看向海面,回味著方才那個安靜淡定的女子。</br> 林立夏有些欣喜地看著那頑皮的小東西,她樂了,這里竟然有海豚。瞧,那小東西玩得多歡騰,濺起的水花宣揚著它的歡樂,那么直接,那么肆意。不像他們……喜怒哀樂都要隱藏在背后,想要的不想要的都婉轉埋在心內。每日帶著心思去做某件事或接近某個人,多累。只因為他們是人,是世界上最智慧、最欲念、最貪婪的人類。</br> 她慢慢垂下了眸子,眸里灰蒙一片,有些刻骨的哀傷在里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一切都在霧里,捉摸不透。她沒有傻到不去懷疑李毓,其實她想透了,李毓還能真的什么都沒做嗎?他今天有意無意地向她托出了所有的事情,可這些事情他要是沒有充分的準備會告訴她嗎?明明三個人在爭位,他現在卻像是按兵不動,又或者是隔山觀虎斗?至于他說的事情的真實性她不曾去懷疑,李毓是驕傲的人,那種驕傲是骨子里的,他不屑于欺騙她。這樣一個人,好嗎?至少他不會像那人一樣騙她,或許,他才是最純粹的人,比他們都要純粹。盡管他是那么任意妄為,那么肆意。</br> 她知道那個人也不想,誰又想這樣?時刻活在算計和被算計里,陰謀與被陰謀,真實的感情在虛偽的現實里反而成了假的,而假的,或許才是真的。</br> 莫子玄,李玄,李玄,莫子玄。她在心底反復念著他的名字,有什么東西從眼眶里掉下,直直地落入了海水中消失不見。她能理解他做的一切,可是卻不能原諒。心底某塊地方糾著疼,疼到她懷疑自己的胃病又犯了。</br> 愛情是個不能觸碰的東西,你碰了一下就回味無窮還想再一下,你以為自己陷得還不深,可以控制住自己,可在一切被顛覆以后失了魂。原來已經那么深,所以才會那么痛。</br> 她在心底說著,李玄,你說,我再次面對你的時候該以什么樣的態度出現?我該歇斯底里地質問?我該悲痛欲絕地哭訴?還是恩斷義絕地絕交?</br> 她或許什么都不能去做了,因為她很累,累到連呼吸都覺得疲憊。</br> “李澈……會不會已經出事了?”她輕輕地開了口,聲音飄忽得像是可以被風吹散。</br> 李毓側目看了看她回道:“沒有。”</br> 林立夏突然笑了起來:“我說,李毓,你們是不是已經習慣了這種陰謀與殺戮?”鮮活的生命不值得一提。</br> 李毓沉默了許久才說道:“我們是皇家的人。”</br> 林立夏贊同地點了點頭,對,他們是皇家的人,他們必須得這樣,可她不是。</br> 她想起那個英俊的男子,她或許是把他當朋友的,好幾次偶遇,他霸道地宣稱他喜歡她,他偶爾捉弄地忽視她的話,這么鮮活的人,就因為她的一個無心之舉要死了?還有他的女人兒子和無數的人。她是生長在現代的女子,氣憤到深處也會有殺掉一個人的沖動,可人命不是玩笑,沒了以后就無法挽回。那是人啊,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的人生,如果她不去做些什么她會一輩子恨自己,即使她知道自己很渺小。</br> “李毓,你一定要幫我。”他是她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即使救人也只是他的興起。</br> 李毓低低地笑出了聲:“好。”</br> 為什么不好呢,這個多人游戲即將結束,屬于他一個人的游戲就將開始。他游離一個又一個的游戲里,樂此不疲。船到岸后他們分道揚鑣,碼頭上漸行漸遠的兩人卻似乎被什么聯系在了一起,有的時候,天涯只咫尺,而咫尺卻是天涯。</br> 林立夏想過自己和李玄再次見面的場景,那或許是法場上李澈劫人的時候,或許是他要殺李澈的時候,反正那個時候她會以圣母的姿態出現,然后一臉冷清地和他恩斷義絕,心碎至死。</br> 穿越小說上都這么寫。可小說不是現實,現實也不按小說那套路子走,現實是現場直播,總是讓人無法預料。</br> 李玄在第二天便來找她了。聽麥穗說李玄來的時候她正在逼自己喝粥,然后突然就心里一陣酸楚,眼睛里淚水搖搖欲墜。她有些自嘲,愛情真偉大啊真偉大,瞧她也這么林妹妹起來了。可是,真要到這時候了,說不難過那是騙人的。</br> 要不你這么想,兩個人唱一出戲,你在這頭全心全意投入發揮,而那頭的人卻面似用心,其實腦子里七晃八晃都是別的念頭。</br> 這叫什么?這叫獨角戲。獨角戲,聽這詞兒就凄涼。</br> 李玄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是面色有些蒼白的林立夏,他關上門走到了她的身前,像往常那樣溫雅地問道:“怎么,身子不舒服?”</br> 面對這樣的問候林立夏微微搖了搖頭,輕聲回道:“沒有。”</br> 然后,一陣沉默。溫文爾雅的俊美男子微低著頭看著眼前嬌小的女子,而女子只是半垂了眸子不說話。他們兩個都是聰明人,而兩人之間一直都有種默契。</br> 有些東西不說出來也都明白,他們兩個,和以前不一樣了。</br> 李玄微微嘆了口氣,最后伸出手將她攬入了懷里,她瘦了,難怪氣色那么不好:“你都知道了?”</br> 林立夏沒有掙扎,她可以對霸道的李澈狠狠反抗,可以對邪魅的李毓重重反擊,可獨獨對李玄出不了手。她不回答他的話,只是由他抱著,眼里一片空曠。</br> 李玄俯下身子在她耳邊低低地開了口,溫熱的氣息離她那么近:“立夏,相信我對你的感情。”</br> 林立夏想,你告訴我,我該拿什么去相信你。</br> 李玄伸手抬起了她的臉,使她的表情暴露在他的視線之下,他還是那么治愈系地說道:“立夏,我是愛你的。”</br> 林立夏還是沒反應,眸里的光又散了些。以前有人對她說過,忽視,是最好的應對方法。</br> 李玄看著她面無表情的臉突然就慌了,這個連設計自己去死都沒慌過的人終于慌了。他有些急促地說道:“立夏,相信我,相信我。”</br> 林立夏突然覺得有點好笑,這樣的李玄哪像一個處處算計的人,他那么急迫地要她相信,就像個孩子一樣,無措地,帶著哀求的意味。</br> 她知道他不會說對不起,對不起是什么?對不起是世界上最無恥的三個字。他沒有錯,他利用她來得到皇位有什么錯?她也沒有錯,她心涼自己付出的感情有什么錯。他們站的立場不同,執著的不同,對錯肯定也不同。</br> 她終于有了反應,抬起手撫上了他好看的鳳眸:“你在蘇州的時候就知道我是紫辰了?”</br> 她淡淡地問道,好像不怎么在乎。</br> 李玄胸口一窒,接著很輕很輕地點了點頭。他當然沒有漏過懷里人兒的突然僵硬,于是更加放低了姿態地說道:“立夏,你知道我是愛你的,這種感情本來不在我的預料內,可它就這么發生了。”</br> 她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唇瓣有些顫抖。</br> 李玄眸里波瀾起伏,他有些失了力道地搖晃起了她:“你知道我說的是真的。”</br> “蘇州,從蘇州就已經開始了,然后是刺客、苦肉計,你的網撒得這么大,我怎么躲,你讓我怎么相信。”怎么去相信,他的溫柔都是真的。</br> “立夏,立夏。”他密密麻麻地吻落在了她的眼上和唇上,干燥的唇瓣擦得她的臉有些疼。</br> 她張口微嘆,卻被他登堂入室侵占。</br> 纏綿,凄楚,誰傷心了,誰難過了,誰后悔了,誰的眼淚掉了,入口有些苦澀。</br> 他們都是明白人,可就因為太明白,所以才痛苦。一切想象中的勾動天雷地火的場景都沒有。沒有人開口說話,他就一直帶點急迫地、恐慌地親吻著他,她就那么安靜地、沉默地任由他親吻。</br> 最后,她低低地問,明知道無望可還是問了:“你能放過李澈嗎?”</br> 良久沉默,他冷靜地說道:“不能。”</br> “哦。”她淡淡地應了聲,意料之中的答案。</br> 她還是平靜的,面上沒有一絲憤怒或者別的情緒。可就是這平靜的表現叫李玄的心里深深地惶恐了。他知道李毓和她回了那個島,他知道她這么聰明肯定會想到真相,他也知道李毓肯定會做些事情。他想過她會氣憤,她會痛恨,她會鄙視,她會嫌棄,卻沒想過她會這么冷淡。在愛情面前,平靜比任何強烈的感覺都來得傷人。</br> 李玄緊緊地抱緊了林立夏:“立夏,嫁給我。”</br> 林立夏的反應還是淡淡的一聲:“哦。”</br> 你說說,這兩個人,明知道只是這一刻的假話,可說的人和回答的人都那么認真。</br> 李玄面上仍是斯文儒雅,唇邊依舊淺笑淡雅,可他身邊的人都知道,四殿下,憂愁了。</br> 他依舊積極謹慎地辦著自己的大事,可眼底那一抹黯然卻怎么也消除不掉。</br> 這日他終于等來了那個人。</br> 誰?當然是李毓。</br> 李毓那上勾的桃花眼顯得那么誘人,他手指輕輕劃動桌面說道:“四哥,我們來做筆交易可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