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過杏仙去收拾東西, 南時則偷了個懶跑到二樓陽臺去曬太陽。
他把玩著銅錢,問道:“傾影,你還有什么事嗎?”
傾影屈膝答道:“山主有令, 令奴婢服侍爺左右?!?br/>
“嘖。”南時無意識應了一聲, 又拿出剛剛那張白紙看:“我師兄什么意思?”
“奴婢不知,山主有言道:爺一看便知?!?br/>
南時:我知道個屁!
他沒好氣將銅錢一枚一枚扔到了桌子上, 三次之后, 居然全銅錢陽面朝上, 一個乾卦。
南時突然心中有所悟……等等, 他師兄意思讓他己算他了什么?
還能這么干?
傾影低聲道:“山主說爺算出什么, 便什么, 想要如何做, 也全憑爺?!?br/>
南時抬起一手,示意傾影噤聲。將另外三枚銅錢也拋了出去,銅錢叮咚滾動, 相互碰撞著, 他緊緊盯著桌面, 一陰、兩陰……最后一枚銅錢落到了地上, 他低頭一看。
三陰。
上三爻為乾,下三爻為坤,天地否卦。
卦曰: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
象曰:天地不交, “否”;君子以儉德辟難, 不□□以祿。1
簡單說就得此卦者,不利君子,小人得道。君子此時應該隱退, 不應當去爭取任何官厚祿、榮華富貴,以避開危險與災害為主要目。
‘否’字,主閉塞、不通。上‘不’下‘口’,一讓他別瞎幾把吃東西,以防禍從口入;二讓他別瞎幾把說話,以防禍從口出。
結合南時目前狀況,這一卦,就讓他別管閑事,趕緊跑路意思。
池幽送那張白紙想也這個意思。
“南小時,你在干嘛呢?”過杏仙端著熱騰騰饅頭糕餅找了過,他瞅了一眼桌上銅錢:“呦,你這半仙人設還沒忘呢?怎么,打算去天橋下面擺攤?。俊?br/>
別說,經過了昨夜事情,過杏仙開始對南時學算命事情有半信半疑了起——南時在迷信事情上表現得太熟練了。
不管南時求了他干爹他就不發燒了,還南時讓他去道歉后紙錢就能燒起了,太多巧合湊在一起,那就不像一個單純巧合了。
南時皺著眉看著過杏仙拿著糕餅:“這什么?”
“隔壁送……”過杏仙把銅錢掃到了一旁,把盆子放了下,隨手捏了個白里透紅團子遞給南時:“你嘗嘗,這我們這里有名糕團,里面玫瑰餡兒豆沙餡兒,還有肉,比黃天源2做一都不差?!?br/>
南時接了過,捏在了手上,沒有吃意思——剛剛才算出讓他別吃東西,現在就拿了個隔壁送糕團過,他哪敢下嘴?!?#60303;鐵票買了沒?”
“買了,今天下午?!边^杏仙己也捏了個團子,打算塞進嘴里,卻被南時一把搶了下,扔進了盆里。
“別吃!”
過杏仙莫名其妙說:“你干什么?”
南時將茶杯推了過去,答非所問:“你個字我看看?!?br/>
“什么字?”過杏仙皺著眉頭說:“南小時,我怎么覺得你從早上開始就很奇怪?”
“反正不害你?!蹦蠒r道:“!隨便個什么字!”
己算己或許不準,但測一個別人字應該準——他不能給人泄露天機,但算了不說那就不算泄露了!
南時別可能不行,但卡bug技術一流!
過杏仙見他色凝重,倒也沒有多問,隨手就了個‘否’字。
南時一看就問:“你這個做什么?你剛剛在想什么?”
過杏仙看了看周圍,這才小聲說:“我剛剛在想隔壁那個事情,要不要報個警——買尸體犯。且就我干爹……萬一人家小姑娘在天有靈,那不包辦婚姻嗎?那得多難受?。咳f一他父母也不知情,那不就等于拐賣么?”
他干爹都能存在,這世界上絕逼有鬼存在!
“我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報警,然后又覺得人家家事,我不應該插手……就了個‘否’字?!眲e人家家事,他不該管,但不能不管,所以才了這么個字。
這種事情,除非雙方生前就有遺言,否則就封建惡習,更何況這年頭什么為了買女尸殺人事兒可不,前陣子電視上不還播了一個硬生生把拐賣小姑娘活生生給埋進了棺材男方面對面生生缺氧致死么?
不過還好,惡人有惡報,那姑娘剛過頭七,那戶人家就一家子死于火災了。
過杏仙說著,手指無意識在這個字上亂畫,茶水沿著字體邊緣泅了出,成了個不倫不類字。
南時剛想說什么,眼倏地落在了那個字上,他一把抓住了過杏仙手,仔細看著那個字。過杏仙這個字與他剛剛天地否一卦里頭,這個‘否’字都讓他們警防禍從口出意思。從測字方向說,就讓過杏仙不要報警。
可隨著剛剛他手賤,‘不’字下一豎衍生了出去,把‘口’貫穿,成了個‘中’字,這就不能剛剛一樣解了,若這一豎再衍生下去,就該補上一個‘極’字了。
正所謂否極泰。
如果這樣解字,那么含義就讓過杏仙去報警,甚至去鬧,鬧得越大越好,在前期不受解、遭到反對后,事情就如他所愿,順利結束。
“你看出什么了?”過杏仙問道。
南時搖了搖頭:“不能說——你想干啥就干啥,我管不著?!?br/>
過杏仙若有所悟,剛想說什么,就被南時捂住了嘴:“你可給我閉嘴吧!你想看你兄弟倒霉就接著說!”
過杏仙連忙了頭,南時這才松了手,他拿起銅錢又算了一卦。
一事不能二算,但他問:他陪著過杏仙一起把事情鬧大他什么結果。
這樣一就不算一件事——畢竟針對兩個事主。
六枚硬幣依次落下,上三爻,三陰,下三爻,三陽。
剛好與剛剛相反,這地天泰卦。
泰卦,主小往大,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也。
言下之意:你正義你牛逼!干啥啥順!你能拿到大好處!
這還猶豫什么?干了!
“那什么……”南時臉上終于溢出了一笑意:“我們改簽吧,晚再走,你家這邊風景真好,我想多留幾天玩玩——你也難得回,沒事多去你干爹那邊給你干爹除除草澆澆水什么,我剛剛看你干爹身上全藤蔓,咱先補一覺,明天去市場上買肥料什么,給你干爹補一補,你看怎么樣?”
“……哈?不用了吧?”過杏仙大概也明白南時算出了什么好卦,但好就好唄,扯他干爹干什么?“村里有人定期給我干爹除草施肥,不用我們過去?!?br/>
“你就不想多見見你干爹?”
“不……”過杏仙好懸歹懸還記得之前被他干爹揍了一頓事情,那個‘想’字噎在了喉頭,沒敢說出。
“這就對了?!蹦蠒r煞有介事了頭,豎起了一根手指:“你想,你非常想你干爹多聯絡聯絡感情!”
“……”過杏仙罵罵咧咧走了,還沒忘把那一盤糕帶走——剛好明天帶給他干爹上供!
南時從手機上下了個借車軟件,租用了一周汽車,打算等車了就去附近城里買吃用,這一片吃穿用度怕都不很安全。
他吩咐道:“傾影,我打算留在這里幾天,你回去通報我師兄一聲吧?!?br/>
“恕奴婢不能從命?!眱A影回答道:“山主有令,令奴婢跟隨爺左右,片刻不能離。”
“那行吧?!蹦蠒r看了看周圍,把橫在一旁大陽傘給支了起,霎時一片陰影包裹住了南時所坐方位:“在外面沒有那么多規矩,既然師兄有令,我也不多管你,你己照顧好己?!?br/>
傾影猶豫著往陰影里站了站,她雖然個千年老鬼,這種陽光天也能現形,但也不太好受就了:“謝爺?!?br/>
“不用。”南時坐回原位,頭也不回拿了一瓶帶可樂向后遞去,舉了好一兒才感覺到飲料被人接了,這才笑了起,他打通了張河視頻電話:“張河,有空嗎?”
張河那頭正坐在電腦前,脖子上掛了個最新款索尼耳機,眼睛緊緊地盯著屏幕,一手鍵盤一手鼠標,顯然正在玩什么游戲。“大概還要十分鐘?!?br/>
“嗯嗯,不急?!蹦蠒r道:“你打完這一把找一下周管家,讓周管家通知我師兄說我晚幾天回,叫他不要著急,他朋友我哥們親戚,順道照顧我。”
“okok!”張河道:“小老板還有什么吩咐嗎?”
南時想了想:“問周管家支錢,給院子里大家買個手機平板手提三件套,做一個現代科技科普?!?br/>
張河半都沒有不情愿:“沒問題!”
南時掛了電話,扭頭看向傾影,見傾影捏著那個小瓶裝可樂站在原地,不禁笑道:“給你喝,試試?!?br/>
傾影原本面無表情臉上浮現了一抹無可適從,她屈膝道謝,南時示意了一下擰開手勢,她照著學了,這才小口抿了起。
有了傾影在側,南時就不能跟過杏仙睡了,免得回頭他干爹想起過一看——豁,他們兩一起睡就算了,還帶了個妞兒!那好了,他完了,他師兄都說不定救不了他。
他起身進去收拾鋪蓋,到了房門口時候就聽見過杏仙在里面打電話:“……對,嶺南村,我鄰居丈人家,應該12大隊,具體哪一棟我不太清楚,回頭我打聽一下……對對對,鄰居家男主人叫李德才,他老婆叫劉花……他們買尸體辦冥婚!我鄰居親口給我說,你們一定要盡快查清楚不盜用尸體?!?br/>
“……我叫過杏仙,身份證號320503xxxx,手機……”
“好,謝謝!麻煩一定調查清楚!”
南時靠在門邊上,等著過杏仙掛了電話,這才若無其事進門抱己被子,過杏仙不什么笨人,南時說透露天機他倒霉,他就擠眉弄眼暗示南時,嘴上說著:“嘖,什么缺德人家,我已經報警了?!?br/>
“哦?!蹦蠒r應了一聲,沒敢做太多表情動。
沒一兒車送了,南時過杏仙招呼了一聲,再三提醒他說不要吃家以外茶水心,尤其隔壁鄰居家,這才直接上車去市里買東西。
其這個事情很好猜,為什么他家要辦紅白喜事搞得全村里都烏云罩頂,不外乎三種可能:
1、真有天災人禍,跟鬼無關,全村大部分人都要一起倒霉。
2、紅白喜事男方不同意,要報復全家外帶親朋好友外加街坊鄰居。
3、紅白喜事女方不同意,要報復仇家外加仇家他親朋好友街坊鄰居。
別說,南時覺得天災人禍概率可能大一,畢竟厲鬼報仇話那也拿報仇證合上崗,殺他有因果沒人噴他什么,但殺到街坊鄰居那就類似于誅九族了,地府辦事人員腦殼子抽了都不給他蓋章。
畢竟國有國,家有家規,一界有一界規矩,前頭也說過,報仇證也不那么容易就能辦下,不冤得不行還得老等仇家按照生死簿上既定命數死了之后才能對方打官司。
就拿前頭那個鬼新娘妹子說,她合報仇對象只有給她辦冥婚買家父母、人販子、陰陽先生四個人,這四個都可以說直接導致她死亡因主,她才能直接向對方報仇。
甚至已經死亡男方沒有其他緣由話都不在她合報仇范圍內,畢竟誰也沒問過新郎官想不想買個女弄死了他結婚著。
至于天災人禍嘛——比如辦事那家開個流水宴,全村人一起去吃飯,結果食物中毒或者房子塌了之類都有可能,這不管從情上還邏輯上都能說得通了。
南時開得極慢,他將車窗搖了下,假裝己個萌新司機,還動不動呼喊著路過村民幫忙指揮轉彎倒車之類,借機打量著村民面相。
大部分人,尤其年紀大一些,各個都印堂發黑死相,年輕人要好一些,雖說印堂也發青,但也就大病一場,極數才青到發黑。
感覺像食物中毒,畢竟年輕人身體比較健康。
這村子大小有限,南時開得再慢,二十分鐘也出了村子,他當即不裝了,逮蝦戶放起,風一樣馳往了超市進行大采購。
等到他回時候,恰好撞見過杏仙在鄰居家院子里人家嘮嗑,他聽見車子聲音就扭過頭看,向南時拼命揮手,仿佛一條蠢狗子?!澳蠒r,這邊這邊!快過幫忙!”
南時一搖下車窗,鄰居家男主人李德才就走過給他遞了支煙:“小伙子,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南時下意識接了煙,回答道。過杏仙這頭已經搬了一個堆滿了饅頭大紅臉盆走了過,他招呼道:“把后備箱打開!”
南時應聲打開了后備箱,己也跟著下車幫著搬東西,過杏仙給了他一個眼色,他就沒有多問,等到將車子都塞滿了,過杏仙才上車占了副駕駛座,朝鄰居家揮了揮手:“那我們就先送過去,隔壁12大隊對吧?”
“對!慢哈!”李德才向他們招了招手,車輛發動了起,等到開出了一段路,南時才問道:“你在搞什么花樣?”
過杏仙眉眼還有一掩不去興奮:“謝邀,我現在線人,負責打探一下具體情報!”
南時翻了個白眼:“你不困啊?”
“不困!”過杏仙表示:“在杏華廟里不睡了一兒么?還睡得挺香。”
“你那兒就睡了一刻鐘不到?!蹦蠒r提示道。
過杏仙攤手:“反正我不困了,你困話我開車?”
“行?!蹦蠒r應聲停下了車,過杏仙換了個位置,他看了看把后車座都塞滿一盆一盆饅頭糕,那紅臉盆熱乎乎饅頭原本很喜慶,奈何硬生生被他看出了幾分陰森之感,更別提下面還對著一扎一扎黃紙了。
那鄰居丈人家就在隔壁,開了十分鐘車就到了,那戶人家也張燈結彩,白麻布掛在了‘奠’字紅燈籠上,說不上詭異。
里頭也忙得很,有人殺魚殺鴨,有人蒸饅頭蒸糕,還有人在折紙錢,過杏仙下去了,對著里面喊了一聲:“饅頭送了!”
很快就有兩三個人出幫忙搬東西,過杏仙這張臉方圓十里都帶招牌,一個五六十男人走了出,臉上帶著笑,又帶了悲苦,他給過杏仙低了一包中華煙:“仙兒麻煩你了!”
“都鄰居應該!”過杏仙答道,叫南時下幫著一起把東西送了進去,就這樣搬了好幾趟,這才算完。南時問了要把東西搬到哪,就提著兩大捆紙錢送進了正堂。
一進門,一個巨大喜字戳痛了他眼睛。
與外面一樣,紅底燙金喜字上面掛了個黑黃白三色喪事專用彩綢,兩旁還掛了黑底白字挽聯。
過杏仙借著搬東西由頭搭話道:“劉爺爺,什么時候辦事兒啊?”
“后天?!眲⒎綋u了搖頭,嘆了口氣說:“我你奶沒福氣,就這么一個老子也沒保住……但我們做父母,好歹叫他成了家,才算盡了責,以后他在下面也有人互相扶持不?”
“那個閨女也個沒福氣,我見過了,個清清白白好人家姑娘,結果一場疾病就去了,我這孩子人品相貌也不算差,配得上!配得上!”他一連說了兩個‘配得上’,好像在說服什么一樣。
“后天新娘子家里人把棺材送過,我們家還花了兩萬塊弄了個迎親隊伍,人家愿意把閨女嫁過,我們也不能虧待了不?都有頭面人家,彩禮我一個字兒都沒差給他們家,等到拜了堂成親,再送去火化?!?br/>
過杏仙握了握他手:“劉爺爺,節哀!”
“哎……沒事,我早就有心準備了?!眲敔斦f著還抹了一把眼淚。
南時在后頭看著,在這戶人家里進出全部都印堂烏沉,必死之相。他甚至抽空拿著手機看了看己,連動美顏手機都沒蓋掉他眉那一抹不然青灰。
過杏仙又寒暄了幾句,這才跟著南時回了家。
他搖了搖頭說:“不行,問不出,嘴太緊了,還得問問隔壁李叔。”
“你說,不人家生前真就小情侶?或者對方父母真同意怎么辦?”過杏仙道。
如果小情侶就不說他了,要對方父母同意,那么就算警察了,雙方你情我愿,最多提醒一下快送去火化,其他也不能說什么。
南時扯了扯嘴角:“這有什么難?你找個機打聽一下女孩子生辰八字,我回去……看看。”
“南小時,可真有你!”過杏仙一撫掌,隨即頓了頓又道:“阿南啊……我就提醒你一句,不說搞這方面都要倒霉嗎?你要能弄一就弄一,又不什么瞎瘸不怕,就要靠這一口吃飯?!?br/>
南時有苦難言,他總不好對過杏仙說,不學他師兄當場弄死他吧?
他只好換了個方向安慰道:“沒那么夸張……我基佬,只要不代孕不騙婚,注定沒孩子?!?br/>
“……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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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一晃過。
過杏仙到底沒打聽出女方生辰八字。
辦事那天個陰云天,沉沉烏云遮著陽光,連天色都陰沉沉。
按照他們這邊規矩,新娘子嫁過,轎車得繞著村子開一圈,換成了冥婚,棺材也得繞上一圈才行。
過杏仙與南時倚在陽臺欄桿上,看著遠處。
影子還未見著,沖天嗩吶聲就已經傳了。
“了了!”過杏仙指著遠處一個從拐角處過隊伍。
最前面八個鼓樂,穿著一身麻布衣,腰系著白麻布,手中舉著嗩吶、笛子、銅鑼、笙,走一步吹一步。然后就個抱著公雞年輕人,年輕人穿著一身黑,頭頂戴了個瓜皮帽,帽上系了個紅花,臉上卻涂得慘白。
再然后,就一架四個人抬著大紅棺材,后面則跟著十幾人,抬著貼了白底黑字‘奠’字方貼嫁妝。
有風,吹動了人們腰、大紅棺材上、嫁妝上白麻布,隨風飛舞著。
哀樂凄厲。
隨著隊伍走近,過杏仙下意識抓緊了南時衣袖:“我媽,好瘆人?!?br/>
南時僵硬了頭。
那隊伍恰好行至他們樓下。
南時額尖滲出了細密汗水。
一個穿著鮮紅嫁衣女鬼坐在棺材上,紅唇貝齒,咬著殷紅如血長指甲吃吃地笑。
她抬頭,恰好與南時對上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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