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男人點點頭，習慣性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臉，低沉的嗓音有些嘶啞，“爺爺臨終前，知道了你生下軒軒的緣由，我想，他老人家心底里是認可你了。”
    女人一驚，明白過來，“所以，你讓護士趕緊去叫我？”
    “嗯，只可惜，還是沒來得及。”
    方若寧皺眉，頗感后悔，“早知這樣，那會兒我不應該走開的，我要是一直在走廊等著……”
    “不怪你，誰都想不到，爺爺會半夜醒來。”
    方若寧沉默了下，見他微微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轉頭看著病房方向，顯然是聽到里面的哭聲心里又悲痛起來。
    她的心跟著一起揪緊，想了想，終究忍不住道：“凌霄，你難過悲痛，也可以哭出來的，看著你這樣強撐，我心里也好難受。”
    男人淡淡勾唇，大拇指在她臉頰摩挲了下，淺聲道：“我沒事，老爺子這把高齡，也算壽終正寢了，他說，去跟奶奶相聚了。”
    “嗯。”方若寧點點頭往前挪了一步，慢慢投入他懷里。
    霍凌霄抱著她，身體才放松了些，繼續恍惚地道：“我爸身體也不好，老爺子的后事還得我來操辦，這個時候沒工夫傷心哭泣，放心吧，我沒事的。”
    方若寧知道他肩上擔子重，這個時候是不敢放任自己悲傷的，否則情緒一旦開閘，就很難控制了。
    聽他這么說，她除了擔心憂慮，也別無它法，只能叮囑：“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幫助的，盡管跟我說，我一直陪著你。”
    “好。”
    身后，霍政釗從病房里出來了。
    兩人分開，霍凌霄走上前去。
    “你爺爺臨終前，說了什么？”血紅的雙眼含著淚光，霍政釗看著大兒子，一邊抹眼淚，一邊問道。
    霍凌霄一字一句地道：“爺爺說，奶奶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走的，還說……奶奶在那邊孤單地生活了快二十年，叫他過去陪伴，他沒有什么遺憾，走得很安詳。”
    霍政釗點點頭，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沉默地坐在一邊。
    霍凌霄轉身過去，又像匯報公務一樣說：“爺爺的后事我正在安排中，追悼會初步定于三天后，大家應該都能趕回來。天亮之后，估計有些部門單位的領導得了消息會過來慰問，您這邊得招待下。”
    霍政釗抬了抬手，面色哀痛悲戚，仿佛一夕之間也蒼老了不少，沉重緩緩地說：“我都知道了，你去休息下吧，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你們回家睡一覺，這邊不用你守著了。”
    老爺子人已經不在了，的確沒有守著的必要，何況還有這么多霍家子孫在，有什么事也能處理，他知道大兒子這些日子很辛苦，現在該休息了。
    但這個時候，霍凌霄就算回去怕也睡不著，“我不累，等會兒——”
    他拒絕，但話沒說完，霍政釗抬頭看向一邊杵著的方若寧，囑咐道：“你帶他回去休息下，守在這兒也沒用，后面幾天要操心的事還很多。”
    方若寧愣了愣，才意識到霍政釗是跟她說話，立刻反應過來，下意識點了下頭：“哦，好！”
    看了男人一眼，她走上前，牽著他的手，像是哄小孩子一樣：“凌霄，我們回去休息下吧，你還要操辦爺爺的后事，得保重身體。”
    霍凌霄沒說話，臉色依然掛著凝重與沉痛，方若寧看了霍政釗一眼，點點頭算是招呼，便牽著丈夫離開了。
    他這個狀態，斷然不能開車，方若寧這會兒也清醒著，便自己駕車，讓他坐在副駕。
    整整一路，霍凌霄扭頭看著車外，也沒說話，車廂里安安靜靜。
    回到家，已經快凌晨四點。兩人都沒洗漱，直接倒床睡下，方若寧知道他睡不著，轉過身來，拉著他的手臂枕在頭下，另一手放在他胸前。
    “凌霄，你要是睡不著，跟我說說話好嗎？我是剛剛才知道，老爺子簽署了遺體捐贈協議，他好偉大，生前一輩子奉獻給國家和軍隊了，就連死后，都還想著為醫學做貢獻，難怪你們霍家的子孫都這么有出息，是爺爺以身作則，教育得好。”這番話是她發自肺腑的感慨。
    當年，她跟林朗簽署器官捐贈協議，是因為兩人無意間接觸到一個關于器官捐贈與移植的公益宣傳，得知我國在這一方面的需求缺口非常大！對于死者來說已經沒有實際意義的身體器官，卻可以讓其它患者重獲新生，他們感觸良多，本著助人為樂大愛無疆的精神，兩人相約一起簽署了器官捐贈協議。那時候，他們才剛成年，讀大一，當時覺得這么做還是挺偉大，挺酷的。
    但這種觀念很難被老一輩人接受，因為他們覺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即便是死了，也要留有全尸，才算功德圓滿。沒想到的是，老爺子居然還有這種高尚的覺悟，真正算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了。
    霍凌霄聽她問起，思維才從迷茫中回過神來，隨即淡淡皺眉，握住妻子放在他胸前的手，遺憾地道：“我不知道爺爺是什么時候簽署的，我也是回國后，聽福伯說了才知道。”
    方若寧明白過來，“那就是說，爺爺沒跟你們商量？”
    “應該是。”
    說到這里，霍凌霄順勢也問道：“我記得你跟趙林朗都簽署了器官捐贈協議，你們那時候是怎么想的？”
    方若寧聽他提起趙林朗，心弦不可遏制地一緊，頓了頓，才講述他們當時簽署這一協議的經過。
    “這么說來，凌淵能重獲新生，某種程度上來說應該感謝你，如果不是你們相約一起做出這個決定，可能就不會有那個合適的心臟供體了。”
    “可你想過沒有……或許，那個人并不是——”方若寧恍恍惚惚，鬼使神差地呢喃了句，話沒說完，突然清醒過來，連忙又打住。
    霍凌霄低頭看她，滿目疑問，“什么？那個人并不是什么？”
    “沒什么……凌霄，我想知道，你們當時見過趙林朗嗎？就是他被醫生判定腦死亡后，你們有沒有見過？”
    霍凌霄的臉色露出吃驚不解，“這怎么可能見過？整個手續的辦理是通過器官分配與共享平臺操作的，全都由專業的工作人員處理，我們沒有見過趙家人，甚至當時都不知道捐獻者是誰——不過，凌淵手術成功后，我查到了趙家人，又托慈善機構給了他們一筆補償，這個錢不是說買（賣）器官的意思，而是單純的捐獻，答謝，為他們以后生活提供保障。”
    方若寧吃了一驚，從他懷里抬起身一些，“你給了補償？”
    “嗯。”
    “多少？”
    “八十萬。”
    八十萬在六七年前，是很大一筆數目了。
    方若寧愣住，難道趙叔叔趙阿姨后來搬離了老房子，是因為有錢去買更好的住房了？
    畢竟，肇事司機還給了一部分補償，再加上霍凌霄這八十萬，他們手里應該有一百多萬現金了。
    可是，這錢是兒子的命換來的，他們會舍得花嗎？
    霍凌霄見她神情僵硬，目光呆滯，恍惚地好一會兒沒有反應，皺眉問道：“你怎么了？突然問這些干什么？”
    “沒什么……”她又重新躺下來，往男人懷里擠了擠，緊緊抱著他，“好困了，睡會兒吧，天亮了還有好多事情。”
    霍凌霄心里的疑慮再度泛起，總覺得方若寧瞞著他什么事，以他的敏感，稍稍一思量便想到什么——難道，跟趙林朗有關？！
    可是，趙林朗都去世六年多了，還能有什么事引起她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