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斯萊斯幻影平穩地駛過梳士巴利道,左側是一片蔚藍的維多利亞港,閃著金色粼光。
成凌抬眼望去,沿途的高樓上,每隔幾個街區,就掛有各家巨幅的秋拍廣告。
街上行人如織,霓虹以致白日閃爍。這里是東方的第一自由港,隱秘的亞洲間諜中心。
一年一度的全城盛會,已然拉開序幕。
鐘哲帶著成凌到了酒店,來不及登記入住,就直接去了拍賣預展。
當鐘哲像走進自家客廳一樣繞進會場,遞上邀請函的時候,成凌意識到,從這里開始,就不再是他所熟悉的世界。
大廳內,淡香氤氳,穿著得體的客人們三三兩兩輕聲交談,細看展品。
鐘哲與人寒暄兩句,抽出身來,示意成凌往大廳的正中去。
射燈攏出一個光圈,將周圍隔離在外,特制的獨立展臺上,躺著一片潤白宛如象牙的骨片,上面密密麻麻書滿紅色的文字。
“甲骨?”
成凌有些不確定道,這與他印象中的甲骨殘片相差得可有點遠。
“是極為特別的甲骨。商代重卜,萬事都要占卜,王卜用甲,又稱龜板,貴族用骨,則稱獸骨。
你看這片甲骨,用的是朱砂寫成的,而不是通常所見的刀刻而成。
迄今發現的甲骨不下15萬片,但在這15萬片中,只有不到百片是‘書片’而非‘刻片’,而眼前的這片更是書片中的龜板。”
解釋完這些,鐘哲的目光徹底凝駐在那片牙白色的龜甲上,仿佛周身的一切都消失在了虛無里。數分鐘后,他直起了腰身,似乎是確定了什么,這才側轉向成凌。
為了不被人聽見,他不得不壓低聲音湊近成凌,嘴唇幾乎貼到了他的耳邊,“我可以肯定這是洛書中的一片。洛書是由巨大而罕見的上古龜腹甲寫就。
這種海龜早在秦漢已經絕種,其龜板如象牙,逾千年而不變。上面記錄的卜辭敘述了某種自成一體的天地法則。我曾見過其中的一片,這片和我曾見過的那片都是這篇文的一部分。”
成凌本該不費吹灰之力就記下鐘哲說的每一個字,然而,從敏感的鼻尖不斷滲進的極淡的須后水味道,不停擾亂著成凌的感官。
有一霎,他甚至想制止鐘哲再使用任何有氣味的東西,哪怕他才答應過鐘哲不干涉他的私人生活習慣,哪怕這味道甚至有一絲絲好聞。
該死的,就是太好聞了一些。
剛好在這時,鐘哲退開了些,暗香隱隱離去。
“你確定他們會看上這片甲骨?”成凌的面上看不出絲毫的內里的困擾。
“有九成的把握。洛書的這片龜甲一共分有七片,三片早就不知去向。剩下的四片里,我見過的那片已經毀了,另外兩片不知收藏的具體地點,但我可以保證那里安保的嚴密不會亞于我國對河圖的保護。現在,僅剩的這片已經是最容易接觸到的了。
說起來,河圖到底是怎么被偷走的?”
鐘哲對此一直百思不解,他當年就隨父親親眼見過國家密庫的保全措施,近些年來,又每隔一陣會被請去參與探討對河圖的保護,他是看著密庫的保全不斷在更新的。
“不是在密庫被盜的,拿出來在修護室保養研究的時候,被人鉆了空子。”成凌回憶著黃酒當時遞給他的那疊資料。
“原來如此。”
“為什么這些人不先得手洛書,再去偷河圖,這樣豈不是更不容易暴露?”
“如果像你說的兩者密不可分,那么先偷洛書,只會引起密庫的警覺,這些人再不可能有得手的機會。比起事后有可能暴露的危險,顯然是拿不到河圖的風險更不能承受。”
“另外,”鐘哲順著成凌的話亦想起了一個他此前忽略的點,“對河圖的修護保養每三年才會進行一次,且在固定的時間段內,對方錯過一回就要等待整整三年,誰知道三年后又會發生什么事。”
成凌贊許地看了一眼鐘哲。
鐘哲收到訊號,很是自然得受了。
他們開始往展廳外走,鐘哲突然道:“對方不會等不到拍賣會,在預展時間就下手吧。”
“不會。我看他們很難在這兒下手。”
鐘哲看了看周圍,這是典型的私人洽談預展,不對公眾開放,展品全無玻璃罩柜。他不解道:“但這兒的安保還不如修護室的吧?”
“沒錯。但并不是靠這些。”
成凌斜側一步,不著痕跡地領著鐘哲停在了一幅畫前。
“不要回頭,從你左前的深色裝飾鏡往后看,看到那個坐在角落圈椅里的男人了嗎?”
鐘哲應了一聲。
“那是日本方面的人。”
“好了,由你來起步,往右邊那個展柜走。”
鐘哲心跳加快,盡量控制自己自然地往右邊走去,行進途中還和某個熟人打了個點頭招呼。
“這里可以了。你直接越過展柜,10點鐘方向有個身穿香奈兒套裝的金發女人。先不要抬頭,記著,目光不要停留。”
鐘哲依言行事。
“這個應該是英國方面的,也可能有美國的份,情報共享。”
成凌最后對鐘哲道:“現在看著我,假裝在聽我說話。”
鐘哲轉向成凌。
“從我身后走過去的那個人,是這個屋子里的第三雙眼睛,只是這個我還猜不到他是哪方面的。”
鐘哲脫口道:“你都是怎么發現的?”他隨即想到,“那我們會被這些人發現嗎?”
成凌難得笑起來,“問得好。因為你是明著的靶子,出事后人人都會看著你,所以我才能安心跟著你。”
鐘哲明白了,這是燈下黑。
越是這樣,越不會有人懷疑到成凌頭上。
該確認的都已確認,而該打探的也都已打探清楚,兩人一同回了酒店。
傍晚,緊張了一個晝夜的鐘哲準備去酒店的泳池好好放松下。
他立在半開放的巨型露臺處,隔著海港,遠處是連綿的山巒與重疊的高樓,共同構筑起城市的奇景。
斜陽正好,無限透入的日光灑向寶石藍的水面,周圍是高大的羅馬圓柱,石雕浮刻的眾神正嬉鬧狩獵,恣意歡愉。
鐘哲走向池邊的時候,泳池里僅有一個矯健的身影,他沒有急著下水,而是立在泳池邊上,看著那具堪比大衛的肉.體以高難度的蝶泳姿態向他撲來。
鐘哲的呼吸無法抑制地加快了。
最后一個觸壁,泡沫和浪花浮開,成凌自水中探出身子,摘掉泳鏡爬上岸來。
他赤足立在鐘哲面前,微微低頭看他。
鐘哲抬頭,水珠從對方完美的胸肌上密密滾落,不甘寂寞地由幾路匯成一線,緩緩下流至小腹。在那兒有六塊精致的腹肌承載著,隨著呼吸起伏,將所有的水線均吞沒在深凹的肌肉腠理中。
鐘哲喉頭發緊,不知怎么覺得來游泳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他努力鎮定地打過招呼,急迫地躍入水中,池水清涼,稍稍讓他緩過氣來。
成凌反身看著鐘哲游走的身影,腦海中停留不去的是他剛摘掉泳鏡,爬上岸時看到的情景。
水邊立著垂首的美人,奇異地混合了少年的柔美和男子的成熟,這游離于臨界點的獨特氣質,似乎只在半裸的此刻,因著那過于纖細的腰身,而顯露無疑。
成凌環顧四周,壁畫的眾神里似乎少了一個身影,水邊的少年——納西索斯。
鐘哲在進入更衣室的時候,不期然遇到了剛好要離開的成凌。
他微微一愣,成凌已讀懂了他的表情,“我去了趟健身房,出來就晚了。”
鐘哲看著成凌,寬寬松松的便服隨意裹在他身上,他突然意識到了某個差點被忽略的問題。
“晚飯后你來找我。我們得抓緊時間給你做套西裝,你這樣可進不去拍場。”
“我帶了一套。”成凌無所謂道。
鐘哲抬了抬下巴,“你是我的臨時工,穿什么得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