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叢里的四季青, 在手電筒的眼光下閃著亮眼的白光。
    中間的馬路實際上是一個大陡坡，路西邊的宿舍樓地勢比較低，兩棟樓之間都修了一條小道, 盡頭用一個大樓梯連著大路，樓梯比一個人都高。
    魚頭就在那個小道上。
    最多二十秒，魚頭就會小道盡頭的樓梯上來, 然后看見馬路上的謝景和沈晏清。
    沈晏清當(dāng)機(jī)立斷, 拉著謝景的手，用口型無聲道：“走！”
    馬路和宿舍樓之間是一個完整的橫切面, 沈晏清三兩步走到路邊, 穿過花叢里被人踏出的小路, 蹲下一只手撐著路面, 縱身一躍輕巧地落在下面的地面上, 身后剛好是八號宿舍樓。
    整套動作五秒鐘不到, 一氣呵成, 半點聲音也沒有發(fā)出。
    沈晏清站在下面朝謝景招手, 讓他也過來。
    旁邊光源越來越近了。
    情況緊急，謝景也沒有磨嘰, 走到沈晏清剛才跳下去的地方, 單手一撐，縱身一躍, 還沒落地，感著一雙手?jǐn)埖搅俗约貉稀?br/>     沈晏清眼疾手快，沒等謝景雙腳落地, 攔腰截住了他，扭身就把他塞到了身后宿舍樓的房檐下。
    每棟宿舍樓最旁邊都有個地下室，向下的樓梯常年堆滿了雜物和灰塵，對外顯示著此路不通，房檐突出，能往里走一段，藏兩個人沒啥問題。
    沈晏清拐進(jìn)地下室的下一秒，魚頭拿著手電筒出現(xiàn)在了正前方的樓梯口，沿著樓梯上了馬樓，左拐向下。
    魚頭沿著大路往下走，大約十秒鐘之后，背影出現(xiàn)在了謝景和沈晏清的視野范圍之中。
    兩個人從門口出來，貓著腰，貼著墻根，背對著魚頭，輕手輕腳的慢慢挪動到前面樓梯旁，繞過樓梯，藏在了樓梯下的另外一個墻角。
    魚頭看不見他們，他們也看不見魚頭。
    安靜又逼仄的空間只能聽見彼此沉重的心跳。
    片刻時候，沈晏清小心翼翼地探出頭，魚頭不知道走哪去，視野范圍內(nèi)空蕩蕩的，只有幾片樹葉被風(fēng)吹的，在空中打著旋。
    沈晏清先走出來，確定沒問題之后，把謝景拉了出來。
    鬧這么一出，兩人也不敢在學(xué)校里瞎耽擱了，否則明天的校園頭條就是：“驚！雙男子夜探校園，當(dāng)場被抓，原因應(yīng)該是這個……”
    他們穿過昏暗的籃球場，來到學(xué)校正門口后面的一面墻，穿過墻邊的小花帶，踩著門口的小柵欄跳了出去。
    謝景身手不錯，過程比他想象的要順利。
    出來的地方正好是一個小河溝，學(xué)校的人工湖旁邊的小河就是從這里流出來的，半夜里還能聽到靜靜的淌水聲。
    面前是學(xué)校正門口的大馬路，將近凌晨，臨近郊區(qū)，馬路上一輛車都沒有，對面白天人群熙熙攘攘的店鋪大門緊閉，唯有一排挺拔的路燈，照著空無一人的馬路。
    謝景一點都沒感覺到校外冬夜里又冷清又凄涼的氛圍，扭頭看了看身后漆黑的學(xué)校，頗有種“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的感覺，顯得有點興奮：“沈哥牛批，真出來了，接下來有什么夜間活動嗎？”
    沈晏清慢悠悠地走在前面：“保密項目，等一會你就知道了。”
    然后沈晏清就帶著謝景進(jìn)了一個馬路對面的小區(qū)。
    沈晏清也不說去哪。
    謝景就一直跟在他后面。
    居民都睡了，周圍靜悄悄的，小區(qū)里的路燈也不好使，烏漆抹黑的，他倆在樓下繞來繞去，看上去特別像大半夜居心叵測，踩點觀察地形的小偷。
    就在謝景思路忍不住發(fā)散的時候，沈晏清進(jìn)了一棟單元樓。
    謝景：“……”
    臥槽，他不會真來做賊的吧。
    校霸業(yè)務(wù)還包括做夜闖民宅？
    這習(xí)慣不好，得勸他改改。
    謝景心情復(fù)雜的跟著沈晏清進(jìn)了單元樓。
    樓層不高，沒有電梯，沈晏清在二樓停下，在兜里摸索了半天，二樓的感應(yīng)燈好像壞了，搗鼓了半天也沒有亮，謝景沒看清他從掏出了什么，只看到沈晏清已經(jīng)把手伸向鎖孔了，還沒打開，謝景一把按住他的手，斟酌道：“這不太好吧。”
    沈晏清疑惑：“怎么了？”
    謝景：“雖然咱們是來體驗生活的，但也不能體驗這個啊。”
    “你知道了？”沈晏清。
    謝景點點頭。
    “算了，”沈晏清掏出手機(jī)，看了一眼時間，又把鑰匙推了進(jìn)去，“來都來了。沒時間了，先進(jìn)入再說。”
    防盜門鎖“咕咚咕咚”響了兩下，接著“啪嗒”一聲，門開了。
    他有鑰匙？
    謝景心道，難道我想歪了。
    屋里一點光線都沒有，謝景站在門口什么都看不清。
    “鐺……”
    屋內(nèi)的老式座鐘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是十二點的鐘聲。
    “啪”
    是電燈開關(guān)被打開的聲音。
    頂燈沒亮，吊燈也沒亮，屋內(nèi)緩緩亮起了一排排流光溢彩的小彩燈，在客廳的墻壁上拼湊出完整的四個字。
    小小的，暖暖的，像天上發(fā)著光的星子。
    沈晏清輕柔的聲音在謝景耳邊響起。
    “寶貝，生日快樂。”
    沈晏清把餐桌上的吊燈打開了，然后打著了打火機(jī)，點了一根蠟燭，插在餐桌上的水果蛋糕上。
    屋子不大，餐桌就在門口，燈光熏地他的臉有點發(fā)暖。
    蛋糕的旁邊放了一個木制的房屋模型，上下兩層，白色的木墻，尖尖的頂，刷著淡藍(lán)色的顏料，屋頂里面掛著一個小燈泡，已經(jīng)被沈晏清按亮了，淡黃色的燈光照在室內(nèi)，明亮又溫暖。
    里面是一些小小的家具，桌子、椅子、小床、沙發(fā)、廚具，做工不好，看上去有點歪歪扭扭的，但是五臟俱全。
    丑的可愛。
    沈晏清指著模型難得地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實在賣相不佳：“我送你的生日禮物，自己搭的，不怎么好看。但是也還行吧，我們以后的家，大概也長這個樣子，哦對，這里還有一把鑰匙，是這個小房子的，等以后真的可以在我這里兌換一套房。”
    說著他又從兜里掏出薄薄的一個木片，沒有做太多的修飾，甚至連邊都沒有包好，做成了一個鑰匙的形狀，承載著沈晏清一點隱秘的期望。
    他想和謝景一起，有未來，有一個自己的立身之所。
    打開了話匣子，接下來的話就順暢多了：“還有，這個房子是我租到，一直租到高考的時候，你還想住校的話，就在學(xué)校住，不想住校的話，就搬出來，平時放假的話，也不用去住酒店了，兩室一廳，剛好你一間，我一間。”
    謝景思緒有點飄忽。
    其實他真的不知道今天自己過生日。
    謝景有多少年沒過過生日了，他自己都不記得。
    從他小學(xué)的時候，從他爸去世的那一年。
    謝景很小的時候，其實是很盼著過生日的。
    那一天謝霖天會回來，會有一大桌子菜，會有生日蛋糕，會把他的朋友一起請到家里，熱熱鬧鬧的。
    就在他小學(xué)五年級的時候，戛然而止了。
    當(dāng)時他還小，一到冬天的時候都掰著手算日子，每到那一天，從早上起來到夜晚睡覺，兩只眼睛都亮晶晶的，充滿了期待。
    方婉舟當(dāng)然看不見。
    謝景睡覺前還沒等到他的生日蛋糕，也沒等到他的生日祝福，心想道，他媽是不是忘記了，在方婉舟回房睡覺的時候堵在路上，生氣地強調(diào)：“今天我過生日。”
    謝景小學(xué)的時候長的慢，那時候還不到方婉舟的胸口，方婉舟直接無視了他，徑直回到房里，關(guān)上了房門。
    謝景一個人站在門外，從那一天起，終于意識到，有哪里不一樣了。
    他朋友也不多，小男孩除了會玩泥巴，打彈珠，哪有那么多細(xì)膩的心思，記得好兄弟是哪一天生日。
    何況他從小習(xí)慣過農(nóng)歷，和大家都不一樣，每年的公歷時間都在變。
    后來謝景也不算了，不念了，記不清了，管他呢，不就是生日嗎，不過也不會少半塊肉，還省事。
    沈晏清一開始只知道謝景是十二月過生日，是他在校醫(yī)院看病的時候說的，具體的時候是沈晏清從寧浩遠(yuǎn)那里問來的。
    寧浩遠(yuǎn)扒拉了半天，才從他萎縮的大腦中挖出了一點關(guān)于謝景這方面的記憶。
    他說他小時候有次去謝景家給謝景過生日，因為第二天就是平安夜，謝景的爸爸送了他們一人一個大蘋果，還有一盒從國外帶回來的巧克力。
    當(dāng)時還是稀罕玩意。
    他說謝景每年的生日都變來變?nèi)サ模膊恢赖降资悄奶臁?br/>     他說，那是他小學(xué)四年級的時候，那還是他最后一次去謝景家給謝景過生日了。
    沈晏清回去翻了日歷，寧浩遠(yuǎn)小學(xué)四年級的時候，06年，平安夜的前一天23號，那天是農(nóng)歷的十一月初四。
    今年這一天，剛好是圣誕節(jié)。
    謝景耳邊還是沈晏清絮絮叨叨地聲音，謝景第一次聽他說這么多話。
    “我前天查了，從我小時候到現(xiàn)在，零花錢和壓歲錢被我花了一大半，現(xiàn)在只有三百多萬了，雖然可以在陽城買套房了，但是我覺得你也不想留在這里，就一放假最貴的京市為例吧，我再攢一攢，就可以付個首付了，等工作了一段時間就能全款，我們就有自己的家了。”
    “老沈和吳女士自己活得自在，也不用我去打擾，交通也方便，有事了隨時都能回來，至于我爸媽……不用考慮。”
    “你想去哪，我們就在哪里定居。”
    沈晏清說了一大堆話，把未來安排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說完了，才覺得只是他單方面在想，又補充道：“如果你愿意的話。”
    說不上來什么感覺。
    有一大堆的情緒堵在謝景的胸口，噎得他有點難受。
    仿佛之前那么多年里所有的不甘與委屈，壓力和惶恐，全部傾巢而出。
    他曾孤軍奮戰(zhàn)那么多年，真的不累嗎。當(dāng)然累，只是他從來不去想，就不覺得累。
    哪怕過去了，不計較了，也不代表著沒有發(fā)生過。
    謝景有點喘不上氣，眼睛有點發(fā)酸。
    他想，他到底何等何能，能讓一個人如此這般的，小心翼翼地放在心口。
    謝景只是靠在墻上，仰頭笑了一下。
    “沈晏清。”謝景輕聲叫他。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給我抱一下。”謝景道。
    沈晏清走過來，謝景伸手抱住他。
    剛剛從外面進(jìn)來，他的身上有夜深露重的寒氣，但是卻讓人感覺無比的踏實。
    片刻，沈晏清說道：“現(xiàn)在我可以帶著嫁妝，嫁到你們老謝家嗎？”
    “可以，”謝景笑了，“但我還不是年紀(jì)第一。”
    “你是我的第一名。”沈晏清攬緊他，繼續(xù)說道，“是我永遠(yuǎn)的順位第一。”
    作者有話要說：　　寫著寫著，就有點眼淚夾不住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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