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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戌正(2)

    ,長安十二時辰(雷佳音、易烊千璽主演) !
    吉溫是得了中書令的任命,是李相的人。相信他會非常積極地去證明,李泌是錯的,太子是錯的。所以無論如何辯駁,張小敬都得被打成奸細。姚汝能再看向吉溫,終于從那副溫潤君子的面孔里,分辨出幾分陰險。
    他的內心,滿是憤怒和絕望。長安城已被架上油鍋,這些人還在鍋里頭琢磨著把唯一正在滅火之人干掉!這他媽叫什么事!
    若換作從前,姚汝能熱血上頭,早就不顧一切開口抗爭,或者干脆掛冠而去。可在這幾個時辰里,他已見識過了太多冠冕堂皇下的齷齪,知道在長安城里,光憑著道理和血氣之勇是行不通的。
    他得留下有用之身,才能幫到張都尉。
    吉溫見姚汝能無話可說,便轉身對其他幾位主事繼續道:“如今李司丞下落不明,唯一的線索,就著落在張小敬身上。本官已分派了四十多個番仆,先把通緝文書送達全城諸坊。你們得盡快修好大望樓,恢復全城監控,這是第一要務。”
    幾名主事都面露難色,其中一人道:“望樓體系乃是李司丞一手建起,十分復雜。我等皆是文牘刑判之職,對這個……只能坐享其成而已。”
    吉溫有些不悅:“難道懂望樓的人一個不剩全死完了?”幾個主事諾諾不敢言。姚汝能在旁邊忽然抬手道:“在下略懂。”
    “哦?”
    “此前在下擔任的正是望樓旗語、燈語的轉譯工作。”姚汝能沒說假話,幾個主事也都紛紛證明。吉溫頷首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著你去做。一個時辰之內,望樓要恢復運作。”
    姚汝能暗喜,只要掌握了大望樓,就有機會幫到張都尉。為此,他不得不捏著鼻子與虛偽的新長官虛與委蛇,這可是之前自己最痛恨的做法。
    他現在總算明白,張小敬所謂“應該做的錯事”是什么意思。
    這時一只手拍了拍姚汝能的肩膀,他回頭一看,原來是那位宣讀官典的官員。
    “本官叫元載,字公輔,大理寺評事。現在忝為吉御史的副手。”元載笑瞇瞇地說道,晃了晃手里的簿子,“你說你叫姚汝能是吧?正要請教一件事情。”
    “元評事請說。”
    “我剛才查了一下記錄,有一個叫聞染的女人,是被你帶出了監牢,正安置在附近對吧?”
    “啊?是……”姚汝能一出口就后悔了。元載看人的眼神飄忽不定,很難有針對性地做出戒備,一不留神就被鉆了空子。
    元載眼神一亮:“這女人與張小敬關系匪淺,想抓張小敬就得靠她了——她安置在哪里?”
    “我這就去把她帶來。”姚汝能回避了元載的問題,要往外走。不料元載眼珠一轉,把他給攔住了:“你要去修大望樓,不必為這點小事耽擱,把地址告訴本官就好。”
    他咄咄逼人,不容姚汝能有思忖的機會。姚汝能想不出什么好辦法推脫……可是,絕不能把她交給這個家伙,那樣的話張都尉就完了。
    元載神情還在笑,可是語氣卻已帶著不耐煩:“快說,難道你想存心庇護不成?”
    姚汝能知道,如果讓元載起疑,吉溫絕不會讓自己去修大望樓,就幫不到張小敬了。
    現在,自己必須在張小敬和聞染之間做出選擇。
    姚汝能咬著牙,寧可自己沒的可選。
    一輛馬車橫躺在街道上,已近半毀。
    它一頭撞到了一處巨大的燈架,隨即側翻在地。本來在燈輪處有很多歌姬少女在行歌踏春,結果這輛車突然失控,撞了過來,把這些可憐女子橫掃一片,嬌呼呻吟四起,花冠、霞帔散落一地。現場一片狼藉。
    周圍觀燈的百姓同情地圍了過來,以為車夫趁著燈會喝多了酒,才釀成這么一起事故。
    一名士兵從車里狼狽地爬出來,隨后又把刺客劉十七扯出來。可后者已經氣絕身亡,咽喉上多了一道紅線。
    剛才牛車通過宣陽長興的路口,忽然一個黑影從車頂躍過,速度極快,先殺死了車夫,讓馬車傾覆,然后趁著混亂沖入車廂。這家伙的刀法精準得出奇,一沖入車廂,短刀準確地劃過劉十七的咽喉。守衛甚至連出刀的機會都沒有,那黑影已退出去,靈巧地跳下車,然后順這燈架越過坊墻,揚長而去。
    “不對,我看到的是兩個黑影,一前一后。”這是士兵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個思緒。
    元載朝著慈悲寺旁邊的生熟藥鋪子走去,他現在很快樂,連腳步都變得輕松。
    沒有理由不快樂,一切事情都朝著他最滿意的方向發展。不,是比他最滿意的期待還要滿意。
    在最初,他只是被要求出一份提調文書;在發現封大倫誤綁了王韞秀后,元載主動提出了第二個方案,一石二鳥。然后他直奔御史臺而去,恰好當值的是吉溫,跟他相熟。元載剛剛寒暄完,還沒開口說話,吉溫突然接到一封李相密函,讓他立刻去搶奪靖安司的司丞之位。
    吉溫對這事有點吃不準,便跟元載商量。元載一聽,那顆不安分的大腦袋又開始轉動了,很快從中窺到了一個絕佳的機會,第三度修改了自己的計劃。
    接下來,他便以“輔佐”為名,陪著吉溫來到慈悲寺前,宣布張小敬是襲擊靖安司以及綁架王韞秀的主謀。
    這是個多么簡單的決定,又是一個多么絕妙的安排。永王會很感激他,因為張小敬會被全城追殺至死;封大倫會很感激他,因為有人背起了綁架王韞秀的黑鍋;王忠嗣和王韞秀會很感激他,因為是元載把她一力“救”出;吉溫以及背后的李林甫,也會對他另眼相看,因為他幫助吉溫迅速拿下了靖安司,并重重地抽打了太子的顏面。
    最初只是一次小小的公文交易,現在生生被元載搞成了一局八面玲瓏的大棋,做出這么多人情。若不是個中秘聞不足為外人道,元載簡直想寫篇文章,紀念一下自己這次不凡的手筆。
    剛才元載在報告里查到了聞染的下落,猛然想起來,封大倫透露,永王似乎對聞染懷有興趣。若把她交給永王,又是一樁大人情!
    所以元載權衡再三,決定親自來抓聞染,以紀念這歷史性的一刻。不過他并沒有輕敵,在接近鋪子前,指示身邊的不良人把四周先封鎖起來。元載做事,信奉滴水不漏,再小的紕漏也得預防著點。
    就連姚汝能那邊,元載都悄悄安排了一個眼線。一旦發現姚汝能跟旁人耳語或傳遞字條,就立刻過來通報。真正萬無一失!
    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元載慢慢走到那生熟藥鋪子門前。他同情地注視著甕里的這些可憐龜鱉,抬起右手,準備向下用力一劃,用這個極具象征性的手勢完成杰作的最后一步。
    可是他的手臂在半空只劃了一半,卻驟然停住了。
    轟隆一聲,一匹馬從鋪子里踹破房門沖出來。它去勢很猛,附近的不良人被一下子撞飛了好幾個。其他人不敢靠近,只好圍在周圍吶喊。馬匹在鋪子前轉了幾圈,卻沒有立刻跑開。不良人這時才看清,馬背上伏著一男一女。
    元載處變不驚,站在原地大聲喝道:“嚴守位置!”
    他看出來了,這馬只是沖出來那一下聲勢驚人,騎士自己都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只要封鎖做好,他們倆沒有機會逃掉。不良人們也反應過來,紛紛抽出鐵尺,從三個方向靠近馬匹。這樣無論那坐騎如何兇悍,總會有一隊攻擊者對準它最脆弱的側面。
    騎士也意識到這個危機了,他環顧四周,一抖韁繩,縱馬朝著唯一沒有敵人的方向沖過去。
    元載冷笑,觀察著他的困獸猶斗。
    騎士跑去的方向,是封鎖圈唯一的一個缺口,它所在的位置,恰好是靖安司的正門。此時大殿還在熊熊燃燒,絲毫不見熄滅的跡象。
    正因為如此,元載才沒有封鎖這里。往這里逃的人,反正會被火場阻住,死路一條。
    可元載的笑容突然在臉上凝住了。
    靖安司的正門很窄,不容馬匹通過。可是為了避免火勢蔓延,救火人員已經把這附近的墻給扒掉了,清出一條隔離帶。那個騎士駕著坐騎,輕而易舉地越過斷墻殘垣,一馬兩人很快就消失在熊熊大火里。
    他們這是干什么?窮途末路想要自殺?
    不對!
    元載飛速轉動著腦筋,然后對不良人叫道:“快,去京兆府和后花園的坊墻外!”
    元載研究過靖安司的布局,里面的建筑間隔很寬。如果一個人決心夠狠、速度夠快的話,可以勉強穿過起火的大殿和左右偏殿之間,抵達后花園或者京兆府偏門。
    一直到這會兒,元載還是不太著急。鉆進靖安司是一招妙棋,然后呢?
    后花園和京兆府這兩個地方的圍墻都在,騎士只能棄馬翻墻。一男一女徒步前進,在圍捕之下又能走多遠?
    不良人在上司的嚴令下,兵分數路。一隊進入京兆府堵住偏門;一隊繞道去了后花園的坊墻外頭,連水渠都被控制住;還有一路披上火浣布,硬著頭皮闖入火場。
    很快兩隊來報,都不見動靜。又過了一陣,進入火場的第三隊狼狽地跑回來,他們只看到了那匹馬被扔在庭院里,人卻不見蹤影。
    元載大怒,這他們能跑哪兒去?還能飛上天不成?!他手掌一壓,讓不良人再仔細搜查一遍!一定得找到聞染,不能給這美妙的一夜留下瑕疵。不良人為難地說再強行進入,怕會有傷亡。元載看著他:“你不進去,現在就會有傷亡了。”
    不良人面如死灰,只得再去召集人手,再闖火場。沒想到這時元載說一句:“且慢。”
    他仰起頭,看到在大殿后面,還有一個建筑高高聳立著,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大望樓!
    大望樓就矗立在后花園里,如果他們棄馬要逃,只能是順梯子爬到樓頂,躲在上頭。等風頭過了,再下來逃走。沒錯,姚汝能那個渾蛋,不是正在修大望樓嗎?
    元載想到這里,臉色轉冷,小小的一個靖安吏也敢在他面前耍心眼?他喝令召集不良人,親自帶隊,要去甕中捉鱉。
    你們能上去,可是下來就難了!
    為了修復大望樓,救援人員打通了一條相對安全的進入路徑。修復者不用強行穿過起火的三大殿,而是從京兆府這邊的墻上打的一個洞,進入臨近的靖安司監牢,再從監牢前的小花園翻入后花園。
    元載帶著人,就從這條路進入后花園。他一馬當先,手腳并用攀上木梯,噌噌噌一口氣爬到了頂端。
    大望樓的頂端非常寬敞,是一個長寬約十二丈的寬方平臺,地上鋪著一層厚氈毯,四邊有圍欄,中間的樞柱支起一面翼立亭頂,以遮蔽風雨。
    此時在平臺上,八具武侯的尸體橫七豎八躺倒在地。蜥皮鼓、五色旗、紫燈籠等信號用具扔了一地,還有飯釜、水囊、暖爐、披風之類的生活用品散亂地扔著。姚汝能和其他兩個雜役正蹲在那里,逐一進行檢查。除此之外,別無他人。
    見到元載突然氣勢洶洶地爬上來,姚汝能覺得很意外。元載掃視一圈,發現這里實在沒有藏人的地方,便沖姚汝能喝道:“你把聞染藏哪里去了?那個男人是誰?”
    姚汝能無辜地回答:“在下一接到命令,立刻趕緊來修復大望樓,這不是您要求的嗎?哪有時間去藏人啊?”
    元載身子前傾,大腦門幾乎頂住姚汝能的臉:“若不是你通風報信,他們怎么會突然從藥鋪里逃走?”他轉過頭去,向另外一個雜役:“你說!你看到沒有?”
    這雜役就是他安排的眼線,這人一看長官發火,戰戰兢兢地回答道:“回稟評事,在下一直緊隨姚汝能左右,他……他確實沒跟任何人傳遞過消息。”
    “不可能!那是你沒看出來。你把他跟什么人說過話,做了什么,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元載煩躁地搓著手指,簡直不敢相信,在自己眼皮下,居然讓聞染逃了。
    雜役記性很好。姚汝能先跟幾個主事談過,內容不外乎是籌備修復材料與人手,現場征用了慈悲寺門前的一批大燈籠。然后他又請救火兵開辟了一條安全通道,帶著這批材料爬上了大望樓,評估損失情況。
    雜役記得姚汝能跟人來往的每一個細節,清清楚楚,沒有任何疑點。元載不死心,追問那批燈籠在哪里。雜役一指,它們正掛在大望樓的亭頂外緣。這是在提醒周圍望樓,這里出現故障,正在檢修。
    元載趴在圍欄邊緣,探頭挨個去摸燈籠,幾次差點翻倒出去。可讓他失望的是,燈籠上除了卍字紋飾之外,沒看到任何字跡。元載縮回身子,俯瞰著下面的靖安司,一片黑漆漆的。
    這次他真是想不出來,聞染和那個神秘男子,到底還能藏在哪里。
    “盡快修好,不然重罰!”
    元載一拂袖子,從大望樓上悻悻地爬下去。他還有太多事情要做,不能在這里浪費時間。
    看到他爬下去走遠,姚汝能這才擦了擦汗,心中連呼僥幸。他吩咐那兩個雜役繼續翻檢尸體,然后背過身去,輕輕地撥轉其中一盞燈籠。
    這盞燈籠的罩紙分成兩半,一半薄紙,一半厚紙。如果燈籠轉動起來的話,從一個固定的角度看過去,會看到燭光忽亮忽暗。姚汝能的手法很有規律,很快,在大望樓附近的一片陰森林子里,亮起了一個很小的光團。光團閃爍幾下,似乎在與大望樓應和,隨后熄滅。
    姚汝能徹底放下心來。
    他被元載逼問出藥鋪地址以后,立刻對吉溫提出:現在滿城觀燈,很難從別處運來修復物資,不如就地取材,比如慈悲寺門前懸掛的那些大燈籠。
    這個理由完全合理,直接就被批準。然后姚汝能借口檢查,爬到其中一盞燈籠前。
    他知道,在遠處藥鋪里頭,岑參正看著這個燈籠,玩著韻字轉換的游戲。姚汝能撥轉燈籠,把信號發出去,默默祈禱岑參能夠注意到這個變化,并及時解讀出來。
    時間緊迫,姚汝能只能告訴岑參,盡快帶聞染離開,闖入火場,來到靖安司右偏殿附近的圍墻。
    之前李泌在隔壁慈悲寺的草廬里,設立了一個臨時議事廳,并在圍墻立了兩個木梯,方便來往。這個草廬的存在,只有李泌、張小敬、姚汝能、檀棋和徐賓五個人知道。
    岑參不愧是詩人,果然準確捕捉到了這則消息。他立刻搶了一匹馬,帶著聞染沖入火場,然后迅速翻過圍墻,撤走梯子,躲到草廬里。元載再神通廣大,也想不到,靖安司在隔壁慈悲寺里還有個落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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