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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午正(6)

    ,長安十二時辰(雷佳音、易烊千璽主演) !
    曹破延眉頭一皺,他先前沒見過龍波,只知道他來自龜茲,潛伏于長安,包括這個偏僻貨棧和萬全宅,都是他一手安排。事實上,龍波是右殺貴人找來的,曹破延對他一無所知。
    但沒想到,他居然是個唐人。
    “我需要能證明你身份的信物。”曹破延緊握著匕首,充滿警惕。
    龍波忽然蹲下身子,曹破延猛然后退了一步,雙眼兇光大盛。龍波笑了笑:“呦,干嗎一驚一乍的,我還能把你給吃了?”說著他把左腳的一只軟底厚靴脫下來,咔嚓一下掰開鞋底,從里面掏出一包黃澄澄的厚紙。
    為了防潮,這紙被油浸泡過,摸在手里滑膩膩的。曹破延小心地展開一看,果然是長安坊圖,里面標記十分詳細,諸坊街角、武侯鋪、牌樓、軍營、公廨、望樓、橋梁,甚至每一坊的暗渠走向和巨戶府邸都有收錄。長安全景,一目了然。
    這份坊圖本是西府金銀鋪私造,然后被狼衛(wèi)帶到懷遠坊祆祠,龍波趁亂取走。既然能拿出坊圖,必是龍波本人無疑。
    曹破延捏著坊圖一角,心中百感交集。為了這玩意,他足足損失了十五名精銳部下。如今坊圖已到,右殺貴人的九連環(huán),終于套上了最后一枚銅扣。
    “為了這張破玩意,我可是再也無法在長安立足,右殺貴人可得多加點錢才成。”龍波抱怨道。
    一聽這話,曹破延眉頭一皺:“靖安司找到你了?”
    “現(xiàn)在恐怕半個長安城都在找我,新科狀元都沒這待遇。”龍波居然還有些小小的得意。
    曹破延臉上陰云轉盛:“那你經(jīng)手的那些宅子和這個貨棧,會不會被他們查到?”
    龍波歪了歪腦袋:“這些地方,都是我通過不同的牙行用化名訂的,住處也沒留下任何憑據(jù)。除非他們是神仙,否則不可能發(fā)現(xiàn)——哎?還愣著干嗎?快讓我進去呀。”龍波催促。曹破延這才拋開紛亂的思緒,閃身讓他進來,然后把門重新關好。
    龍波進了院子,看到一地的尸體,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他毫不驚訝,反而東張西望:“這么說,延州府的貨已經(jīng)送到了?”
    “已經(jīng)順利入庫。該處理的人,也都處理干凈了。”
    “嘖嘖。這些車夫太可憐了,真是千里送死。”龍波一邊絮叨著,一邊走到貨棧平臺前,拍了拍碩大的柏木桶,“這里裝的,就是你們說的闕勒霍多的魂魄啊,那么闕勒霍多的肉身呢?”
    曹破延很不滿意他的輕佻,勉強回答:“竹器鋪那邊已準備好了。等到車隊改裝完畢,我就把肉身接到這里。到時候,就得靠你來完成最后一步組裝工作了。”
    說來諷刺,闕勒霍多代表的是突厥可汗的憤怒,可只有龍波這個龜茲匠師,才懂得怎么把它們組裝起來。
    龍波踱著步轉了幾圈,像吟誦歌謠似的:“魂魄肉身合二為一之時,偉大的闕勒霍多就會復活。這坊圖會指引它毀滅整個長安。”說完他自己忍不住“撲哧”樂了一聲,低聲嘟囔了一句:“你們突厥可汗起的代號,可真逗!”
    曹破延嘴角一抽,覺得大汗受到了侮辱。他捏緊匕首,右腿微屈,做出隨時可能突擊的姿勢,決定給這個家伙一點教訓。龍波朝前走了幾步,突然俯身下去,仿佛要閃避他的刺殺。曹破延身子一晃,肌肉緊繃,幾乎以為自己的企圖被看破了。
    好在龍波只是想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這是一個精致的描金絲綢小算袋,應該是腳總掙扎時掉落的。算袋里擺著十幾束卷成了柱狀的薄荷葉。龍波的三角眼放出光亮,拿起一束丟進嘴里,嚼了幾下,鼻孔里噴出愜意的哼聲。
    曹破延悄悄放下匕首,告誡自己,暫時不要節(jié)外生枝。
    龍波嘴里不停地嚼動著薄荷葉,漆黑的瞳孔里閃出光芒:“肉身什么時候運過來?”
    “一刻之內車隊出發(fā),半個時辰回來。希望你在兩個時辰之內完成最后的組裝。”
    龍波環(huán)顧四周:“貨棧里干活的人有點少啊,麻格兒他們呢?”
    “我只是奉命行事,他們在哪兒,你去問右殺貴人吧。”曹破延冷笑道。
    龍波做了個無奈的手勢:“事不宜遲,把工具和原料都備出來,我要開始組裝了。”他抖了抖手腕,嘴里一刻不停地嚼著。
    太平坊位于朱雀街西第二街最北端,正對著皇城含光門,距離皇城內的官署非常近。在太平坊西南隅的實際寺內,有一所號稱“京城最妙”的凈土院。院內塔幢林立,竹林間還有一百零八尊善業(yè)泥佛像,可謂禪意盎然。
    此時在竹林幽深處的一間翹檐小亭里,兩個人并肩而立,一人身著青衫白巾,是剛離開靖安司的李泌;一人卻披朱佩紫,貴氣沖天。若有第三人在側,立刻便能認出來,這個瘦臉貴人正是當朝太子李亨。兩個人憑欄遠眺,似乎在一同鑒賞外面的禪林意境,可口中的話卻和佛理半點不沾。
    “這么說,真是你逼走賀監(jiān)的?”李亨的年紀與李泌相仿,臉上憂心忡忡。
    李泌略躬了一下身,態(tài)度卻很強硬:“正是。正如臣剛才所言,賀監(jiān)不走,突厥難除。這件事,臣沒做錯。”李亨指了指頭頂,嘆道:“賀監(jiān)就是這亭子,有他遮擋,我等才能從容對弈。你把它拆了,地方倒是足夠騰挪,若趕上風雨大作,如之奈何?——長源,你這事辦得孟浪。”
    “旁有猛虎正待噬人,又哪里顧得上風雨?”李泌一句就頂了回去。這個態(tài)度讓李亨略顯尷尬,他幾次想沉下臉訓斥一下,可話到嘴邊,看了一眼李泌,又生生忍下來。
    他和李泌之間,早超越了君臣相得。李泌很小就入東宮陪讀,兩人這么多年相處下來,交誼深厚,無話不說。可惜李泌才干雖高,卻一心向道,對仕途興趣不大。這次組建靖安司,李亨游說了好半天,才勸動李泌下山幫他。
    李泌對李亨講話,從來不假辭色。李亨知道他的脾氣,只好擺擺手,用商量的語氣道:“哎,讓我怎么說你好,去把賀監(jiān)請回來吧?”
    “不去,沒那個時間。”李泌沉著臉,“現(xiàn)在距離燈會還有三個時辰不到,突厥人的事尚無眉目。若不是顧慮殿下多心,我本來連凈土院都不該來。”
    李亨“嘖”了一聲,拍拍他的背:“我不會多心。只是……呃,怎么說呢。賀監(jiān)是定盤星,有沒有他,靖安司在朝中、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會大不一樣。”
    早在天寶三年間,賀知章就被選為太子的師傅,教授讀書。兩人有二十多年的師徒情誼,李亨與賀知章的親厚,并不比他和李泌的關系遜色。
    賀知章在天子心目中極有地位,當初李亨請他來做靖安令,就是希望他能震懾群小,讓李泌安心做事。沒料到這兩人居然不和,更沒料到一向謙和清靜的李泌,居然逼走了賀知章……他這一走,局面可就不好說了。
    靖安司是李亨手里最重要的一張牌,萬一被政敵抓住把柄,事情可就嚴重了。
    他一無后宮庇護,二無外鎮(zhèn)呼應,三不敢結交近臣。連這靖安司初建,真正能稱為心腹的,都只有李泌一個。
    “你知道,大唐的太子,可從來不是那么容易當?shù)摹崩詈嗫酀乇г埂?br/>     “殿下畏懼朝中議論,難道就不畏懼陛下嗎?”李泌輕輕說了一句。
    李亨的臉色“唰”地變了,這,這是什么話?
    李泌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以陛下猜疑心之重,竟能將長安城防交給殿下處置。這是什么道理?”李亨登時沉默不語。
    天子對諸皇子的猜忌,世所共知。前有太子被廢,后有三庶之禍。李亨做了太子以后,連東宮都不進。這次天子破天荒地默許太子組建靖安司,權柄凌駕諸署之上,把整個長安交托出去,顯然是存了試探之心。
    這既是試探太子的用心,也是試探太子的能力。
    這一手安排,李泌看得透徹,賀知章也看得透徹。不過兩人的思路卻大不相同。賀知章是寧可事情不做好,用心要擺正;李泌則恰好相反,盡量辦好事,寧可得罪人。
    “距離政敵發(fā)難,也許是三天。但距離突厥人動手,只有三個時辰!——所以殿下你不要搞錯重點。若長安無恙,陛下龍顏大悅,殿下的地位穩(wěn)如泰山;若是長安保不住……”他語氣放緩,把神情一收,“嗯,就沒有什么然后了。”
    李亨被這語氣嚇到了,可還是有些不甘心:“賀監(jiān)也要捉賊,你也要捉賊,你們難道就不能和衷共濟?”
    “不能,沒那個時間!靖安司必須令出一家!”李泌把拂塵一甩,清冷的語氣里多了一分埋怨,“臣臨俗世,破道心,汲汲于這些繁劇的庶務,難道殿下以為我是在爭權奪利嗎?”
    “瞎說!我可沒這么想過。”李亨連忙辯解。
    李泌沒作聲。他仰起頭來,視線越過亭子的檐角,看向天空,忽然嘆了一口氣。
    李亨一陣苦笑,走過去拉住他的胳膊:“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我不是懷疑啊,只是這變化有點亂,不得不小心從事……唉,算了算了,賀監(jiān)既然已經(jīng)病退,這事就暫且如此吧。”他還想再叮囑幾句,李泌卻一拱手:“時辰已到,臣必須得返回靖安司了。”
    李亨悻悻道:“那么還需要我做什么?”
    “在這三個時辰內,殿下需要堅定地站在我這邊,支持我做的每一個決策。沒有質疑和討論的時間,必須完全按照臣的規(guī)矩來。”
    “長源的規(guī)矩?是什么?”李亨忽然很好奇。
    “不講任何規(guī)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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