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樣？”
    薛曉路從導演組走來。
    “身體沒什么大事，沒有骨折摔傷，只是跑得太劇烈太頻繁，缺氧了。”
    葉秦睨了眼抱著桶嘔吐的佟麗雅，披頭散發，兩撇細眉緊鎖，于心不忍道：“薛導，今天就到這里吧。”
    雖然老謀子拍《我的父親母親》，光國際章那段跑步戲，讓她跑到肌肉拉傷，當場暈倒才肯罷休，但咱可沒這個章國師的藝術覺悟。
    “行吧，收工，明天再繼續吧。”
    薛曉路一發話，圍著的工作人員，一個個不得不散開，回到劇組整理器材設備，做收尾工作。
    “不，薛導，秦子，不用收工，我，我，休息一會兒。”
    佟麗雅蒼白的臉上滿是冷汗，說話斷斷續續道：“一小會兒就可以。”
    葉秦看在眼里，清楚小姐姐不想因為這么一個插曲，拖累拍攝進度。
    其實換一個慢工出細活的，倒無所謂。
    王墨鏡的《東邪西毒》，可是墨跡3年，最后惹毛背后的金主灣灣黑幫。
    要發飆算賬的時候，幸虧劉震偉出面，拉著《東邪西毒》原班人馬，花了十幾天拍出姊妹片，《東成西就》，然后票房大賣，才讓王墨鏡逃過一劫。
    快節奏的電影拍攝考驗演技，慢節奏的電影磨練演技。
    一遍不行兩遍，兩遍不行N遍，最后磨到要么演員受不了，要么導演受不了，要么制片資方受不了哭爹喊娘。
    “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葉秦逮到機會一頓夸，瞧得出來一條鏡頭兩天沒拍成，給佟麗雅帶來很大的心理負擔。
    佟麗雅為難道：“可是剛才那幾條，我真的覺得演的很到位，我實在想不出該怎么演。”
    這是演員遇到演技瓶頸。
    影視劇角色，有時不是演員沒有用心去演，而是目前的演技上限，夠不到導演要求演繹出的角色面目。
    葉秦攤攤手，他也想給佟丫丫再吃個演技包，可叮達人只許對宿主以外的對象使用一次。
    拯救了佟丫丫的臺詞語氣功底，其它的只能慢慢地錘煉打磨。
    就怕磨到最后，演技沒磨出來，自信心磨沒了，又或者，導演瘋了，哪個導演，王墨鏡唄！
    《擺渡人》首映會，敢睜著眼說瞎說：
    我認識的最拼的演員是劉得華，楊天寶比劉得華還拼。以前她是個偶像，現在她是個演員。
    活該《擺渡人》票房口碑雙撲街。
    佟麗雅焦慮道：“秦子，你有什么法子，能像白天的文戲那樣教教我，讓我能完成這一條？”
    “有是有，但是會有點過火。”
    “沒事，你盡管來吧，我能承受得住。”
    四目相對，葉秦感受到佟麗雅眼神里難以撼動的毅然，他點點頭，徑自找到劇務組，要來出租車的鑰匙。
    “走吧，上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就，就我們兩個人？”佟麗雅突然臉一紅。
    小姐姐，你臉紅個泡泡茶壺，俺是正經人（yin）。
    葉秦坐在主駕駛座上，瞥見副駕駛座的車門最終還是打開，佟麗雅糾結片刻還是上車。
    “安全帶系上，老司機開車了。”
    ………………
    夜色深沉，死一樣寂靜的街道，葉秦開著車打破靜謐的氛圍。
    “這，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車窗外的景象變化著，佟麗雅如坐針氈，眼見出租車七拐八彎，兜兜轉轉，自覺像誤入虎口，搭乘喬裝良民的兇殺司機的車輛，脊背不由地一涼。
    “馬上就到。”
    葉秦隨口一說，然后把車緩緩地駛停在空寂無人的馬路邊，在烏漆嘛黑的環境里打著雙閃。
    “丫丫，我手機沒電了，你的手機借我用一下。”
    佟麗雅右手緊緊地捏住手機，遲疑片刻，浮想聯翩，各種腦洞層出不窮。
    吞吞口水，緊張道：“你為，為什么要開在這里？”
    “你信我嗎？”
    葉秦突然側轉過身，投去的目光真摯澄澈，沒有半分邪念，漸漸打消佟麗雅的顧慮，成功拿到手機。
    “來，下車吧，這種環境下才能刺激出潛能。”
    潛，潛能？
    佟麗雅半信半疑，但看到葉秦已經打開車門，亦步亦趨地照做，長腿邁出，走到車外。
    環視四周，周圍黑暗一片，安靜陰沉，一排路燈撲閃撲閃，光芒昏暗。
    林蔭道兩旁的樹木，拖著長長的陰影，像是黑色的河流淌在路面上，陰森冷清，偶爾能聽到不知名處，隱隱約約傳來一絲貓叫。
    “葉秦，真的要在這里？”
    話音剛落，一聲沉悶的引擎聲傳到佟麗雅的耳朵，她扭身一瞧，驚覺根本沒有葉秦的身影，他丫的沒下車，而且一腳油門，徑直地把出租車開走。
    “等等，我還沒上車呢？”
    “葉秦，我還沒上車呢！”
    佟麗雅一副重案組曹達華沒上車的神情，面龐呆滯，這是什么情況，他招呼都不打一聲，把我放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然后直接開走了！
    關鍵，我的手機還被他拿走了！
    頓時間，慌亂如麻，心如刀割。
    怎么會這樣，怎么能這樣，這是什么刺激法子，把我一個人拋在陌生的地方？
    七月的白晝酷熱，七月的深夜陰涼。
    安靜陰沉之中，晚風裹挾著涼意吹在佟麗雅的肌膚，滲入骨髓，樹葉婆娑，時不時發出沙沙的聲響，斷斷續續，靜悄悄的街道，她彷如置身在黑暗的邊緣。
    “喵。”
    突然間，不知名處傳來一聲貓叫，雙肩不禁一顫，害怕得都顧不上罵葉秦祖宗十八代。
    為什么要丟下我？
    難道練出那種感覺，非要把我丟下嗎！
    貓叫聲若有若無，無盡的黑暗中，前路茫茫，后路茫茫，佟麗雅感覺到恐懼迷惘在耳邊呻吟，她毛骨悚然，怯弱地沿著馬路牙子，一路往前走。
    “不要怕，佟丫丫，一個人就可以。”
    “不要慌，我包里有錢，只要能找到一輛出租車，無論如何都能回酒店。”
    可萬一遇到攔路的歹徒怎么辦，或者，夜車搶劫殺人怎么辦……
    佟麗雅瑟瑟發抖，猶如驚弓之鳥，每一聲貓叫，都不禁膽寒。
    時間慢慢地流逝，她走走停停，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感覺到一路小心翼翼，心境紊亂。
    “刺啦！”
    剎那，背后響起輪胎摩擦地面的尖利聲，車頭燈照在黑漆漆的地面，亮光微乎其微的溫暖卻仿佛驅逐冷清。
    京BYG323！
    劇組租賃的出租車，葉秦開來的那輛！
    只見它優哉游哉地從眼皮子底下溜過，又一個加速從眼前開過。
    佟麗雅邁開雙腿，即便又酸又麻，拼命地向前追，兩股熱淚在眼眶里瘋狂地打轉。
    委屈，郁悶，不滿，惱恨，所有的一切全都化成一種質疑：
    葉秦，你為什么拋棄我，你怎么可以拋棄我！
    刺啦，出租車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一個高大的人影躥了出來，胳膊靠在車頂蓋。
    葉秦身體側斜，看著佟麗雅心酸又吃力地跑來，宛如被遺棄的喵星人、汪星人突然看到主人，鍥而不舍地追了上去。
    當佟麗雅撲過來時，笑道：“這種感覺就對了。”
    啪！
    一記巴掌扇在臉頰，佟麗雅兩行熱淚滾滾而下，順著臉頰滑落：“你為什么不等我就開走！”
    “你為什么丟下我！”
    “世上這么多人，我以為難得找到一個暖心信賴的男人，你怎么可以這樣！”
    “混蛋。”
    伴隨著沉默中爆發的低吼，啪的又一聲，葉秦的臉頰上又挨了一記巴掌。
    他任打任罵，任由佟麗雅像一只被惹毛的丑小鴨，一頓捶打亂踢，發泄一通以后，柔聲道：“感覺找到了嗎？”
    佟麗雅抽泣著，抬起手揩去眼淚：“什么感覺，被你拋棄的感覺嗎？”
    葉秦一拍車頂蓋，“對，就是這種感覺，牢牢記住啊，黃小仙追陸然，就是這種感覺！”
    “黃小仙，陸然，什么？”
    佟麗雅兩眼迷惑，只見葉秦抽出早早準備好的紙巾，伸出手溫柔地替自己擦拭：“我說過這法子過火吧，這是格洛托夫斯基派的一種方法。”
    “壞處嘛，你也見識了，過激不地道，好處呢，速成，見效快，體驗到位。”
    “怎么樣，還記不記得這種被拋棄又突然想抓住的感覺？”
    是這樣，他沒有想過拋棄我，他只是教我演戲！
    佟麗雅恍然大悟，瞧見葉秦白皙的臉龐清晰可見的紅掌印，手足無措道：“對，對不起，打疼你了嗎？”
    “沒事，演技墻突破就好，上車吧，送你回酒店。”
    ……………………
    夜色越發地濃，車內安靜無聲。
    佟麗雅雙手攪動著，一路上已經把所有道歉的話說了個遍，此時此刻，無言可說，眼神復雜地凝視埋在陰影的側臉輪廓。
    葉秦默不作聲，嫌氣氛安靜壓抑，隨手點開車輛錄音機：
    “不問你為何流眼淚，不在乎你心里還有誰，請讓我給你安慰……”
    張新哲的《愛如潮水》才開個頭，一個激靈，想要關掉，卻被一只纖纖玉手直接抓住。
    驚愕地瞥了眼佟麗雅，她像觸電似的立刻把手又收了回去。
    “我的愛如潮水，
    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
    緊緊跟隨，
    愛如潮水，它將你我包圍……”
    出租車一路向北，平平穩穩地開向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