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里把找出來的戲本子放進書包里,帶到燕凜下榻的酒店。</br> 進門的時候,墨老班主還在拉著燕凜滔滔不絕,講的都是墨里從小聽到耳朵長繭的老黃歷,難得這位燕大少還能擺出一副感興趣的模樣,不時搭個話茬,把墨老班主高興得,看燕凜比親兒子還親。</br> 他那個不肖兒子長大之后就再沒耐心陪孤獨的老父親說說話了。</br> 房間的大門沒關,燕凜一眼就看到進門的墨里,頓時笑著起身,迎到門邊。</br> 墨里感到一個有些壓迫的氣場向他靠近,禁不住后退了一步。</br> 明明他也不矮,卻總在這個陌生的男人身上感到一股咄咄逼人的威勢,即便他總是微笑著,甚至彬彬有禮。</br> 他身上抗拒接近的意味如此明顯,燕凜只能停在兩米開外。</br> “墨班主,快快請進。”他很是紳士地一欠身,仿佛與生俱來的氣度,并不顯得矯揉造做。</br> 墨老班主在后面喊道:“阿貍來了,快點進來!還讓人家燕總出去迎你,像什么話!”</br> 墨里在老爹嘴里聽到最多的就是“像什么話”,根本懶得計較,側著身子繞過燕凜,走到寬敞的客廳里把書包放下。</br> 燕凜卻笑道:“是我們唐突了,墨班主一定很忙,還要來配合我們的工作。”</br> “他忙什么,都是瞎忙!”墨老班主一揮手,“還是宋導的節目重要!阿貍,讓你帶的東西帶來了嗎?”</br> 墨里從包里掏出幾本線裝的老戲本,宋陸明接過去翻看了起來,面上現出一絲驚喜。</br> “這些書有多少年了?”</br> “不怕宋導笑話,這些戲本子也稱得上是文物了,是我爺爺那輩傳下來的,再往前連我也說不清楚還有多少年頭。”墨班主呵呵笑道。</br> “很有意義,很珍貴。”宋陸明連連夸嘆。</br> 墨里背好書包準備退場,一回身就看到燕凜站在他身后,過近的距離讓他連退了兩步才止住,皺眉抬頭看著燕凜。</br> “墨班主還請多留些時候,有些節目上的事,宋導需要和墨班主聊聊。”燕凜笑得從容。</br> 墨老班主一聽,馬上配合:“那阿貍就坐下來聽聽宋導的意見。”</br> “可我還要回去準備晚上的節目。”墨里不想留下。</br> 他總覺得燕凜一直刻意接近他,這讓他很不舒服。</br> 盡管燕凜的態度一直在禮貌的范疇,他連對劉大軍都很客氣。</br>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呢。”墨老班主瞪他,“戲班里有魯伯看著,用不著你,你留下來好好配合燕總的工作!”</br> “墨班主請坐。”燕凜適時指著沙發邀請他。</br> 墨里只能留下。</br> 客廳里有一條長沙發兩只單人沙發,墨老班主和宋陸明一人坐了一個單人沙發,只剩一條長的,墨里緊挨著墨老班主那頭,坐到最邊上。</br> 燕凜微微搖頭苦笑,也不敢往沙發中間坐,只好貼著宋陸明這邊坐下。</br> 墨老班主心大能跑馬,宋陸明卻感受到這別扭的氣氛,略微有些尷尬。</br> 作為一個傳統的電臺節目制作人,潛規則這種事聽說得不少,但是對于其發展過程自然是無緣得見的。</br> 金主要都像燕少這個苦哈哈的樣子,潛規則的樂趣何在,不是花錢買罪受么。</br> 他這不像要潛規則人家,倒像知慕少艾。</br> 作為燕家獨子,卻——宋陸明不敢再想。</br> “宋導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盡管問吧,不是我夸口,阿貍在墨家戲班的事務上,不比我差。”墨老班主十分熱情地張羅。</br> 宋陸明笑了笑,拿起戲本正準備開講,燕凜卻先一步開口。</br> “其實,這一次來墨縣,我也要向墨老和墨班主道個歉。”</br> 墨里終于正眼看向他。</br> “幾年前因為地產開發的事,我做了一個不成熟的決定。墨家班老戲園的拆除,是我沒有考慮周全。想來它承載著墨家班一代一代的記憶,不是簡單的商業價值能夠道盡的。”</br> 決定拆除的時候他也有另外一層思慮,不想看著墨里這樣天生驕傲的少年為了一張門票曲膝討好,勉力支撐一個注定沒落的戲班。那卻不過是他“何不食肉糜”的天真設想。</br> 他不能理解墨里對老戲班的感情,也無從想象墨里最艱難的時候如何維持生計。</br> 至今他也不能想象墨里連拿出幾千塊錢租賃一間倉庫的財力都沒有,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這點錢甚至買不到他的一雙鞋。</br> “我欠你們一句道歉。”燕凜的神情真誠坦然。</br> 墨老班主已經連連擺手:“都過去多久了,還提它干嘛。再說看看現在墨縣南城的發展,真把老戲園留著,我們墨家班當個釘子戶,就能有多好了?劉大軍怕是能恨死我。這都是時勢命也。現在墨家班也挺好的!要是能搭上宋導的東風,那就更好了!”</br> 燕凜還在看著墨里,墨里居然也在認真點頭:“不是哪一個人的錯。”</br> 最錯的不過是他們的戲已經不能吸引觀眾的垂青了。既然罪魁禍首道歉了,他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br> “既然都說開了,那就沒有心結了。”宋陸明笑道,“接下來是不是該說說咱們的節目了?”</br> “宋老師請講。”燕凜靠向沙發靠背,把主場讓給專業人士。</br> 宋陸明和墨里談了炎,又看過網上關于墨里唱戲的視頻片段之后,已經對于節目的形式有了初步設想,甚至對于節目的話題度也有了信心。</br> 他一開始真沒想到,墨家班和墨里還牽扯著那個如日中天的小鮮肉李少天,這還怕第一期少了話題?</br> 宋陸很快告辭,準備回房間整理一下今天的調查成果。制作組成員的招聘也已經啟動,至少下一站他們所謂的節目組就不只燕凜和他兩個人這么寒磣了。</br> 不過宋陸明很懷疑燕凜會不會再跟去下一站。</br> 宋陸明走了,墨老班主也準備告辭。</br> 燕凜起身:“墨老今天陪著跑了不少地方,累了您一整天,天色也晚了,不如留下一起吃個晚飯吧。”</br> 他邀請著墨老班主,目光卻定在他身后的墨里身上。</br> 墨里又往父親身后躲了躲,避開那兩道意味不明的視線。</br> 雖然接受了道歉,他對燕凜卻仍有一種說不出的忌憚。</br> 比起粘人,周飛更愛粘著他,甚至達到了沒臉沒皮的程度,可是燕凜的不動聲色卻實在有點……讓人發毛。</br> 墨老班主剛想應,感到兒子在身后一直扯他的衣角,知道墨里向來不喜歡這種應酬,干脆就推辭了。</br> “那倒不用了。”墨老班主呵呵一笑,也沒有太下燕凜的面子,“戲班晚上有節目,哪有時間吃晚飯哪。倒不如燕少晚上和宋導一起來戲班看看戲,我讓魯嬸再整一桌子菜,咱爺倆好好喝一杯。”</br> 燕凜把手插進褲兜里,笑了笑:“那也行,只是又要叨擾墨老和墨班主了。”</br> “不叨擾不叨擾,阿貍要上臺唱戲哪叨得著他,正好讓宋導現場看看阿貍的狐仙戲,給我們指導指導。”</br> 墨里聽到父親把他撇在外,不由松了口氣,他才不會跟燕凜同桌吃飯,他怕不消化。</br> 燕凜目送著墨老班主帶著墨里離開酒店房間,微笑漸漸從臉上消失。</br> 回頭坐在墨里坐過的位置,感受著那漸漸消失的溫度,半晌踢了一腳茶幾的桌腿,仰躺在靠背上。</br> 升騰的煩躁流遍四肢,明明對面相見,墨里卻連靠近的機會都不給他。</br> 遠在天邊時尚能靠著夢境中的記憶回味少年時的初次相遇,相隔咫尺卻無法越雷池半步,才真是最大的折磨。</br> 他能感到自己的指尖渴望著墨里的皮膚,渴望得發疼發癢,卻無法緩解。</br> 如果墨里不是這樣避他如蛇蝎,也許他還不會如此饑渴。</br> 這個妖精,天生懂得如何讓人為他牽腸掛肚……</br> 燕凜仰頭閉目,發出長長的嘆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