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了。</br> 墨里站在上場門處，閉了閉眼睛，撩開簾子。</br> 戲臺上空著，等著他一個。戲臺下，觀眾席上一片黑壓壓的人影，劇場的大燈關了，只有柔和的光亮穿透燈籠的防風紗罩，撒在四周。</br> 一陣鑼鼓輕響，是他上場的時候了。</br> 墨里垂下雙眼，艷麗油彩暈染的眼睛如同兩片桃花瓣，勾勒的墨色隨著眼睫輕抖，漸漸沉寂。</br> 再睜眼時，漆黑無波的瞳孔只余一片妖異波光。心懷忐忑的新任班主藏匿了起來，此刻他是從百年前踏著時光而來的白狐之妖。</br> 潔白的身影從戲臺左側出現，踏著鑼鼓的落點，一步一步行到舞臺中央。</br> 明亮的舞臺燈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將他身上的每一處映得分毫畢現。</br> 每一個人都在聚精會神地看著臺上的表演者。這并不是因為來自鄉野的觀眾忽然無師自通了那些高貴而繁瑣的西式劇場的規矩，只因臺上之人牢牢吸引住了他們的目光。</br> 他是托生于墨縣這片土地的靈，幾百年的傳唱使他牢牢根植于這片地域的歷史。墨縣人也許沒有聽過墨家戲班的戲，但關于那只墨縣獨有的狐妖仙靈，他們從小就聽過他的傳說。</br> 樸素的地方傳說著重于獵奇曲折的故事，故事里那只狡黠的白狐，并不總是善良的，但他一定擁有著傾倒人間的美貌。</br> 沒有語言能夠道盡他的美。此刻他從傳說中走來，步步生香。他們惟有用專注的目光向他頂禮膜拜。</br> 兩百多雙眼睛將視線定格在他的身上，一刻不舍分離，仿佛要將所有微末的細節盡收眼底，一絲也不愿放過。</br> 但在他低眉垂首一步一頓的優雅之間，光線仿佛發生了一些無法捕捉的恍惚。有一道一道沁人心脾的藍，不緊不慢地在鼓點的間隙浮現。</br> 當他走到所有人的視線正中，時間剛剛過去幾秒。那潔白的身影卻不知在哪一瞬，化作了一抹孔雀藍，立定在燈光和目光的中央。</br> “好！”臺下有人哄然叫好。</br> 坐在前排的粉絲瞪大眼睛眨了又眨，不住交頭接耳：“發生了什么？怎么就變藍了？”</br> “沒看見啊!不過這么一變好有仙氣啊，而且是慢慢變的，太神奇了，回頭研究一下視頻。”</br> “要是有什么表演手法，別忘了剪掉，這大概是小師弟的什么獨門手藝吧，像川劇變臉一樣？我們別給泄秘了。”</br> “你太看不起小班主了，我們離這么近，你剛才瞪大眼睛看出什么來了嗎？我打賭視頻里也什么都看不出來。”</br> ……</br> 臺上之人眼睫抬起，那兩道視線似乎也浸潤了冰涼的藍色。所掠之處，鴉雀無聲。</br> 所有的喧鬧都沉寂時，他開口念道：“昔日那道長以三世塵情殺我度我，如今他道消神亡，一去五載，只余我一個煢煢孑立。我生于遂古，與天地同壽，滄海桑田一如白駒過隙。到如今，這日升月降，天光綿長，歲月難挨，且教我寄身在蓬萊洞里。”</br> 笛聲響起，弦樂又和，湊出一曲雅樂仙音。他長袖揮灑，衣襟飄然，藍影虛晃，冷香浮動。</br> 這一幕戲出自“問名”。在道士身死之后，狐妖以身為祀，向天問名。</br> 他是生于混沌的靈，不在五行之中，無名無姓，無你無我，自由自在。</br> 而今他要向天問名，進入六道輪回，甘受三界制約，不再超脫物外。</br> 上窮碧落下黃泉，他有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要找到那道士向他詢問。</br> ……</br> 戲劇落幕，在一刻的空白之后，觀眾席中才爆發出一陣后知后覺的喝彩和掌聲。</br> 沒有太久的間隔，第四幕小戲很快熱熱鬧鬧地開場。一群妝扮詼諧的角色登場，你一言我一語，說些笑話，扮些丑態，逗得觀眾哈哈一樂。</br> 待到散場時，卸了妝的墨里仍舊穿著那件冰藍色的羽絨服，帶著一眾演員上得臺來，長身玉立笑容親切，乖巧地說上幾句吉祥話，討一下明日演出的支持，最后向臺下觀眾鞠躬致謝。</br> 晚上十點準時結束，觀眾潮水一般離席，留下一地白茫茫的瓜子殼，還有些傾倒的茶碗，一團團的紙巾。</br> 前排的粉絲還沒走，都湊到戲臺前頭要簽名。</br> 墨里唱戲的時候目中無人，此時面對熱情的粉絲卻一如繼往地僵硬。</br> 周飛就知道他應付不來這樣的場面，忙跑上臺來幫他。</br> 從周飛手里接過他收齊的卡片，墨里只要用筆簽上自己的名字就好。</br> 粉絲還在嘰嘰喳喳地發問。</br> “小班主，我們拍的視頻可以發到網上嗎？”</br> “有沒有什么需要保密的節目？”</br> “照片可以發吧？”</br> 墨里本來就沒在意她們拍的東西，也不覺得戲班的節目有什么好保密的，至于照片，網上到處都是了，還差她們這幾張？</br> 因此一概點頭同意，對于以后拍照錄視頻也沒有絲毫限制。</br> “可是我們看到你上臺的時候，衣服變了一下。這個技藝，可以放出去嗎？萬一被別人破解了就不好了。”</br> “隨便你們放，被破解了就算我技藝不精。”墨里輕哼了一聲。</br> 誰知這副神態又惹得粉絲們一陣尖叫，嚇得墨里趕緊簽完，匆匆退場。</br> 他最怕的就是這個，明明什么都沒干就被尖叫，弄得他總是很緊張，真怕是不是牙上有菜還是拉鏈沒拉好。到底有什么好叫的？！</br> 當天晚上，微博上的相關群體又熱熱鬧鬧地討論了起來。</br> 這一晚的整場戲劇都被傳到了網上，墨里唱戲的那一幕又被單截出來，很快就被轉發了好幾千。</br> 大多人只看墨里那一場，果不其然變衣那一幕被很多人一幀幀截出大圖來研究手法，最后得出幾個似是而非的結論，又被其他人推翻嘲笑。</br> 【雨過天晴：別白費功夫了，我都前排研究了好幾年了，一根毛也沒研究出來。你們就躺看神仙唱戲就好~】</br> 【小師弟資源博：小師弟不怕大家傳播，但是也請大家不要醉心解秘，請專注小師弟的表演哦。】</br> 【突然入坑：真的，大家有條件的話，一定要來戲園看。現場看真的超級好看，而且也可以支持一下小師弟的戲班。】</br> 周飛這個網癮青年翻微博給墨里看，十分樂觀地展望道：“你的粉絲們都在給你吆喝哪，以后觀眾會越來越多的！不怕撐不下去！”</br> 墨里坐在他旁邊安靜地往下刷新，一條條地看。</br> 新微博里偶爾還夾雜著幾條關于CP的，但是明顯比之前少了很多。</br> 他和李少天沒有什么明面上的互動，再加上最近有個李少天演的電視劇在播出，很多粉絲開始刷他和女主角的感情戲。而他這邊也開始有自己的戲班，兩邊的粉絲似乎出現了分流的趨勢。</br> “看，阿貍，你也有唯粉了。”周飛指著幾個發表著“專注作品”言論的馬甲道。</br> 他這個地產商繼承人對粉圈的事比墨里這半腳踏進娛樂圈的人還門兒清，墨里都搞不清楚這些門類繁多的分類。</br> 又刷新了一下，突然有幾個新的微博排在前排。</br> 【西門娛樂新聞：小學妹林珊珊和老戲班小師弟，誰才是桀驁才子的真愛？[頭條文章]】</br> “這又是誰？”墨里對于這個和自己排列出現的名字一頭霧水。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