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位于深空影業傳媒集團二十層的經紀人部。</br> 此時已是半夜兩點,這一層仍舊燈火通明。</br> 身為深空集團這個國內老牌娛樂巨頭內部一名地位不上不下的經紀人,馮通此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惱火之中。</br> 進入娛樂圈二十多年,在經紀人這個職位上苦苦掙扎至今,他手上帶過不少的演員歌手偶像藝人,但沒有拿得出手的成績,僅憑數量和資歷年頭在這個圈子里沒有任何意義。</br> 他手下的藝人走得最遠的也不過剛剛脫離十八線,勉強能沾上三線藝人的邊,拿出去可能會有一小部分觀眾覺得眼熟,其他就全部成了黯然退場的背景。</br> 因為這樣,他這個經紀人的地位也是高不成低不就,十分尷尬。當紅的藝人輪不到他,去年那個瀟灑離職的女魔頭方琳走了以后,她手下帶著的一個超一線搖錢樹和兩個剛剛展露頭角前途無限的新星,瞬間就被其他頂級經紀人瓜分一空。像他這樣的,就只能任勞任怨地帶著一堆被大浪淘沙淘下來的小沙粒,寄希望于能打磨出一兩粒金子來。</br> 柳琦華就是這樣一個有希望被打磨成金子的沙粒之一。</br> 長相不差,氣質尚佳,硬件條件已經達標。正規戲曲專業出身,在國家劇院的舞臺上正經唱過戲,這些都是可以包裝的噱頭。因為競爭不過同期新人被分到了他的手里,好好營銷一番,未必不能咸魚翻身。</br> 他連營銷方案的具體細節都考慮好了,著力把這條星場失利的小咸魚打造成一個不食人間煙火,藝術素養超凡的高冷人設。</br> 營銷案第一步驟已經上馬,先在國內幾個比較有影響力的論壇上潛移默化地讓大眾先入為主地接受他“年輕戲曲藝術家”的高端形象,這一步已經初見成效。正要進一步推進,卻被一個橫空出世的八卦貼完全搶了風頭。</br> 最不利的是,那個熱貼的主角形象和他給柳琦華設定的路線有八成重合。不管他的營銷方案多么絲絲相扣無懈可擊,在這種純靠圍觀群眾雞血熱情瘋狂頂起的熱度面前,總是欠些力度。</br> 被營銷伙伴告知這一網絡熱點時,他還沒太當回事。據說只是哪個窮鄉僻壤小縣城里的草臺戲班子,能有多大能力沖擊到他精心包裝的柳琦華的形象?</br> 等回到公司辦公室打開那個貼子的時候,他立刻就明白了營銷公司為什么這么急切向他匯報。張貼在頁面最上頭的那張清晰巨大的半身圖片,是對他先前掉以輕心的最大嘲諷。</br> 那副年輕漂亮的容顏,高高在上的輕慢表情,每一根頭發絲都透露出來的清冷高傲,甚至還有一絲矛盾的狡黠——那人自然呈現出來的樣子,卻是他絞盡腦汁想把柳琦華打造成的終極形象,甚至比他能想象到的更完美。</br> 他演的甚至是狐妖,多么調動網民熱情的一個設定。馮通能夠理解網民為這人瘋狂的原因,路人粉盛贊這個狐仙“國色天香”,沒有人會覺得夸張。</br> 他不懂戲曲,甚至討厭戲曲的乏味,但是連他也得承認,在這個人的身上,他看到的是超越一切的美感。</br> 他欣賞對手,只是這對他的事業一絲好處也沒有。有了他的對比,他手下的柳琦華簡直黯淡無光,寡而無味。</br> 好在營銷公司是和深空影業固定合作多年的伙伴,應對這種突然狀況十分有經驗。貼子的熱度昨天晚上剛剛起來,公司馬上跟上,在圍觀群眾只是處于純欣賞看熱鬧,還未達到死忠的狀態下,巧妙地利用那個貼子的熱度,踩著貼子主角又推了一把柳琦華。</br> 一切都向著他所希望的方向進展,誰知道大半夜的又被不明人士橫插一杠子。</br> 營銷公司的馬甲號們正熱火朝天地工作著,突然像被斷了線一樣,一個能發聲的都沒有了。再過幾分鐘,他們忙活了一晚上的成果——那翻了好幾樓的回貼,甚至開始大面積被刪除。</br>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誰在刪貼?!”馮通在公司里加班到兩三點,就為著這莫名其妙的突發狀況,他們前面的努力全白費了,其至還給柳琦華狠狠地踩了好幾腳。</br> 那個叫“凜冬將至美人入懷”的中二腦殘粉的言論可是明晃晃地掛著,一個字沒刪呢!</br> 他通過公司途徑調查過,這個貼子純粹就是路人花癡,并不是別的公司的營銷手段,一個草臺班子唱戲的小演員這么快就有死忠腦殘粉了?看那中二發言,以為自己是公主的騎士呢,馮通合理懷疑是那個腦殘粉用了黑客手段刪貼。太特么玄幻了。</br> 一直等到了午夜三點,咖啡喝過了無數杯,去調查刪貼事件的人員總算給了回應。</br> 并不是他之前猜測的腦殘粉動用黑客技術刪貼,居然是公關刪貼,并且據刪貼版主的回答,公關來自他們公司內部,級別甚至比他高了許多。</br> 這比腦殘粉黑客刪貼還玄幻。那個“凜冬將至”是他們公司的人?級別還比他高?他們公司上頭的大人物有這種會大半夜不睡覺守著貼子花癡撕逼的腦殘粉嗎?那他還玩個屁啊!</br> 馮通知道今夜這場無聲的戰爭,以他的徹底失敗告終。</br> 腦殘粉惹不起,位高權重的腦殘粉更惹不起。</br> 要是讓他知道到底是哪個人為了自己的私心動用公司公器權利損害公司簽約藝人的形象,他一定到燕總那里告他一狀!</br> 墨里還不知道這一夜有人對他宣戰還有人為他而戰,第二天一覺睡到十點鐘,又迫不急待地起床開電腦刷起自己的貼子來。</br> 不但昨晚那些罵他的柳粉不在了,連他們的刪子都被刪了個干凈,他這時候才知道樓管那句還他一個清凈貼子是什么意思。</br> 墨里喜滋滋地又把新回復看了,用自己的新馬甲矜持地表達了自己的滿意,并鼓勵她們再接再勵,當然又是被所有人無視的一個回貼。</br> 幾天之后,新奇感過去了,墨里又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后。</br> 馮通無法蹭著墨里貼子的熱度捧他的人,就采用了曲線救國的方法,花錢把他這個貼的熱度壓了下去。貼子里的粉絲鬧過了幾回,一直得不到論壇回應,慢慢也就沒人鬧了,就安心圈在那一畝三分地里互相交流。</br> 墨里就這樣靠著狐仙的獨角戲把墨家班撐了下去,一直到他高中畢業考上大學。他唱過的那些折子戲都被粉絲拍成了視頻,傳到了那個高樓里,供幾個死忠粉欣賞回味。</br> 因為另一主演的缺席,沒有人知道這個完整的故事是什么樣的,每一出折子戲演示出狐仙不同時期的形態,以及他與凡人或仙人的際遇糾葛,粉絲們把這些視頻翻來覆去地研究,排列順序,自己拼湊出一個個或感人或悲壯的故事,猜測著真正的完整戲本會是什么樣子。</br> 來看戲的粉絲問到墨里跟前,他從來不透露任何信息,戲班其他人也以墨里的意愿為先,都不愿意說。于是度狐仙三個字,成了粉絲心目中最迷人的謎題。</br> 墨里考上大學之后,墨班主終于面臨了墨家班最嚴峻的考驗。如果墨里也不演了,墨家班就真要關門大吉了。</br> 墨班主不能讓墨里為了這個境況窘迫的戲班子放棄學業,明明正值壯年卻已華發早生的墨班主,又開始絞盡腦汁思考別的出路。</br> 他通過縣里申報了非物質文化遺產,趕上了好政策,很快就批了下來。墨班主還專門被請到縣政府做了一期采訪節目,上了新聞。</br> 他把證府發的證書仔仔細細地裱起來掛在客廳里,好像古時候拿到了圣旨一樣,滿以為可以迎來墨家班的第二春。誰知道輝煌即是沒落,墨家班和墨家的戲曲除了在本地報紙的文化藝術版撈到了幾期報道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機遇。</br> 墨班主不死心,找到縣政府希望能靠著非遺的榮譽申請一點政府資助,用來發展弘揚墨縣本地傳統文化。</br> 最后他得到了五千塊錢。</br> 墨里考上的大學在離家不遠的淮山市,偶爾放假回家就繼續登臺唱戲,幫助父親艱難地維持著戲班的生計。</br> 現在他每個月都不一定能唱上一回,之前留下來的師兄弟們也終于堅持不下去,都相繼離開了戲班子。現在狐仙的戲里連路人甲仙人乙都湊不出來了。</br> 沒有配角,甚至沒有樂班,魯伯帶著幾個老伙計上臺給墨里配樂,戲臺上徹底變成了狐仙的獨角戲。</br> 二零零八年十月的一天,墨班主把墨家班還剩下來的全部人員聚在一起,除了墨里之外,還有魯伯等四個老藝人,加上他們的老伴,再加上他們幾家的三個孫子一個孫女,就是戲班現在全部的演員。</br> 每年的這個季節,都是墨家班下鄉到各個村莊巡演的時候。今年就算人都快散完了,墨班主仍舊將這老的老小的小一眾人組織起來,收拾起行頭樂器道具箱籠,開上戲班惟一的金杯面包車,準備下鄉。</br> 墨里剛剛開學不久,在電話里囑咐了父親幾句,不再像幾年前那樣勸說他不要再堅持這些吃力不討好的戲班傳統。</br> 現在農村也時髦起來,家家通了網絡電視,誰還耐煩出來看戲?他可以想見父親他們下鄉演出受到的冷落。</br> 但是他學會了不再勸阻。在戲班注定沒落的路上,堅持傳統也許是父親惟一能保證這個日漸縮水的戲班還沒有支離破碎的方式。</br> 以往下鄉巡演都會持續好幾個月,只是這一次過了不到半個月,父親就帶著墨家班垂頭喪氣地回來了。</br> 墨里和墨班主魯伯等人都打了幾個電話,他聽著墨班主的情緒不太對,不顧父親勸阻,周末的時候買了車票回家。</br> 他沒想到,見到父親的第一面,這個向來斗志昂揚的戲班班主帶著未褪去的滿臉風霜,心灰意懶地跟他說:“墨里,墨家班,解散了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