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過去，漢陽大學似乎沒太大變化。的確，對于一所百年老校來說，六年實在算不上什么漫長的時間段。</br> 倒是凌波門被修繕過了，唐蘅和李月馳混跡于學生之間，跨出凌波門，迎面而來的便是泛著漣漪的湖水。棧橋自岸邊向湖中延伸，形成一個細細的“回”字，很多學生和游客站在橋上拍照。</br> 天氣實在太好了。在明凈到連云朵都沒有的藍天之下，是浩浩蕩蕩的東湖。湖水呈現出一種比天空略深的藍，有些像海水。</br> 幾個身穿漢服的女孩兒并排站在棧橋上，一個男孩舉起相機為她們拍照。</br> 在她們身旁，一對情侶席地而坐，女孩兒的小腿在空中晃來晃去。</br> 唐蘅帶些感慨地說：“變得這么熱鬧了?！?lt;/br> 李月馳也說：“以前好像沒什么學生來這兒?！?lt;/br> “嗯，我本科的時候還聽說這兒鬧鬼，輔導員叫我們別來湖邊亂逛?！?lt;/br> “鬧鬼？”李月馳好奇道，“怎么鬧？”</br> “說是以前有學生想不開，在這跳湖了……”唐蘅回想著當時聽過的傳言，“后來晚上有人從這路過，看見一個人影站在湖邊，一動不動。”</br> “……”</br> “不過以前這兒連路燈都沒幾盞，還真挺有鬧鬼的氣氛?！?lt;/br> “唐蘅?！?lt;/br> “嗯？”</br> 李月馳抿了抿唇，低聲說：“那個撞鬼的人，看見的不會是咱倆吧？”</br> 唐蘅愣怔幾秒，忽然笑出聲。還真是，當年他和李月馳沒少在這里約會，并且專門挑晚上，圖的是清靜無人，做什么都不怕被看見。</br> 如果又逢一場夜雨，那就更好了——他們可以撐一把很大的傘，傘面完全將他們罩住，好像世界縮得很小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他們兩人。</br> 唐蘅正走神，忽然聽到一聲驚呼：“誒！”</br> 聞聲看去，原來是那個拍照男孩的手機掉出來了，白色iphone非常驚險地落在棧橋邊緣，若是再多幾厘米，一定會落進湖里。</br> 插了銀色發簪的女孩拾起手機，很親昵地抱怨：“叫你別把手機放兜里，你看吧……嚇死我啦?！?lt;/br> 男孩笑得憨氣：“那正好換新手機?！?lt;/br> 女孩理了理漢服的裙擺，重新擺好姿勢。男孩對著她連拍幾張，然后他們拎起包，走向前方的棧橋拐角，開始拍攝下一組照片。</br> 李月馳碰碰唐蘅的胳膊：“你怎么了？”</br> 唐蘅說：“我沒事?！?lt;/br> 他不好意思承認，剛才那一刻，他是有些腿軟的。</br> 那只小小的白色iphone，實在很像他買過的某款samsung，連砸在地面上的悶響都那么像，唯一不同的是，他的samsung沒有這樣好運。夜幕下的長江漆黑一片，緩緩流向望不盡的遠方，他不知道他的手機會漂到哪里，又或者，在何處沉底。</br> 唐蘅忽然想起一件事。</br> 他看著李月馳，試探地問：“那些田小沁的照片，你是從哪找出來的？”</br> 可是問出這句話的瞬間唐蘅又開始后悔，也許李月馳在六年前就把那些照片存起來了吧？只需一張u盤就可以，畢竟那些照片太重要了。至于手機——李月馳會留著一只六年前的舊手機嗎？換句話說，過了六年，那手機難道還能開機？</br> “照片在我手機里?！?lt;/br> “……哪個手機？”</br> “你給我的，不記得了？”李月馳平靜地說，“你用過的諾基亞?！?lt;/br> 沒錯，諾基亞。誰能想到六年之后，曾經的手機巨頭品牌已經消失于市場。</br> 唐蘅的喉結動了動：“你還留著？”</br> “不然呢，”李月馳輕聲說，“那只手機放在縣城的店里，所以上次沒被你翻出來?！?lt;/br> “……”</br> 像是一切都了然于心，李月馳略微低下頭：“還想問什么？”</br> “那，那我給你發的那些短信……”</br> “都在?！?lt;/br> “真的？”</br> “回貴州了給你看?！?lt;/br> “哦，”唐蘅有點恍惚，“好?！?lt;/br> “你剛才緊張什么？”</br> “我沒緊張啊。”</br> “怕我把手機扔河里了？”</br> “李月馳——”</br> “別害怕，”李月馳忽然抬手，輕輕勾住唐蘅的肩膀，“想說什么就說。”</br> 唐蘅靜默兩秒，小聲說：“你別怪我?！?lt;/br> 李月馳說：“不怪你。”</br> “我把我的手機弄丟了，就是……有你發的短信的手機，那個白色三星。”</br> “嗯。”</br> “我不是故意的，”唐蘅深吸一口氣，眼前似乎又浮現那漆黑的、低鳴的江水，“有一天晚上我從長江大橋上過……當時我明明攥著手機的，不知道為什么，它就掉下去了?！?lt;/br> 你知道，長江大橋是很高、很高的。</br> 所以你能想象嗎，李月馳？那只手機先是砸在青灰色的地面上，一聲悶響，然后它小小地彈了一下——就這樣，連一道弧線都不是，就這樣筆直地墜入長江。</br> 長江大橋太高了，它墜下去之后，甚至聽不見入水的聲響。</br> 倘若是一片人工湖，不，就算是一條流動的小河，唐蘅也一定能把它撈起來。</br> 然而那是長江。</br> 時至今日，唐蘅已經記不起當時的心情，急切，焦躁，痛苦？確實記不起來了。只記得自己癡呆一般盯著江面，冥冥之中有種預感，他的身體的一部分、記憶的一部分，竟然以這種方式留在了武漢。</br> 那時他已經決定去英國留學，當然，也決定了離開這個城市。</br> 而這個粗糙混亂的城市，像是很舍不得他似的，用這種氣急敗壞的方式挽留他。</br>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后來我想過，可能怪我給它套了個殼子，是那種很軟的硅膠殼——所以它掉在地上還彈了一下，不彈那一下的話就不會掉下去了。如果我套的是一個塑料殼，可能就不會彈起來了？”</br> 李月馳的神情有剎那茫然。</br> 然后他迅速地握了一下唐蘅的手。</br>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溫聲說，“掉了就掉了，以后還能補上來?！?lt;/br> “怎么補？”</br> “給你發新的?！?lt;/br> 李月馳掏出手機，忽然走上前去，拍拍小情侶中的男生：“同學，你能幫我們拍個照嗎？”</br> “好啊，”男生很熱情，“你們站過來吧，這兒最合適。”</br> 于是李月馳和唐蘅站在了棧橋的盡頭，唐蘅想牽李月馳的手，當著學弟學妹的面，又不大好意思。最終兩人只是比肩而立，但手臂和手臂貼在一起，仍然有種說不出的親密。</br> 李月馳接過手機，向男生道了謝，然后說：“走吧，老板的牛肉粉該做好了。”</br> 回酒店時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鐵上擠得摩肩擦踵，兩人被擠開了，各自站在車窗的一端。唐蘅掏出手機，準備給蔣亞發條微信，叫他們不要吃晚飯。</br> 按亮屏幕，忽看見一條李月馳發的短信，五分鐘前。</br> 短信只有四個字：看我微信。</br> 于是唐蘅點進他的微信頭像。</br> 原本一片空白的朋友圈背景被換掉了。</br> 屏幕上，他和李月馳都沒什么笑容，甚至由于這種合照的情形太過陌生，臉上帶了點拘謹。但好在陽光明媚，天空蔚藍，他們身后有碧波萬頃，湖山一色。</br> 唐蘅回復他的短信：“拍得不錯。”</br> 李月馳：“該摟著你拍的?！?lt;/br> 唐蘅：“怕嚇著學弟學妹。”</br> 李月馳：“就摟一下肩膀，看不出來。”</br> 唐蘅：“你沒見他女朋友在旁邊一直笑？”</br> 李月馳：“笑什么？”</br> 唐蘅：“不知道，反正笑得挺詭異?！?lt;/br> 李月馳：“……”</br> 唐蘅：“用微信吧?！?lt;/br> 李月馳：“怕我話費不夠？”</br> 唐蘅想說不是怕你話費不夠，只是覺得這樣有點……幼稚。</br> 然而不待他回復，李月馳的短信又來了：</br> “沒關系，你把你抽煙的錢省下來給我充話費就行了。”</br> 唐蘅：“……”</br> 李月馳：“以前是我，現在該你了?！?lt;/br> 這人怎么還道德綁架起來了？</br> 唐蘅抬眼向前方望去，恰對上李月馳的目光。隔著幾個烏黑的腦袋，李月馳沖他眨眨眼，輕輕彎了一下嘴角。</br> 幾秒后，唐蘅低頭，短信回復道：“好的?！?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