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蕓尖叫:“和他有什么關系!”</br> “是你告訴我的,”李月馳把手機收起來,后退了一步,“他的狀態一直……不穩定。”</br> “小沁是被唐國木害死的——你還有空擔心唐蘅?!唐蘅也死了嗎?!”</br> 安蕓說完就撲向李月馳,把手伸向他的衣兜,李月馳身子一閃,躲開她的手。她扯住李月馳的衣領,發瘋一般嘶吼:“手機給我!給我!李月馳你如果是個男人就——”</br> “吵什么呢?”</br> 門外忽然傳來唐國木的聲音。</br> 安蕓的動作一下子停了,雙目圓睜。</br> “老安啊,我上樓找院長他們,”唐國木聲音慢悠悠的,顯得非常從容,“晚上我有節本科生的課,在4022,你幫我代一下吧?”</br> 安蕓沖向門口,被安教授死命攔下。李月馳走上前去,擰開門。</br> 唐國木站在距離他們五六米遠的地方。</br> 他幽幽嘆了口氣:“小李,這件事你別有壓力,啊。”</br> “你呢,”李月馳死死盯著他,“你有壓力嗎?”</br> “我當然有壓力啊,”唐國木搖頭,神情帶一些愧疚,“多好一個孩子,就這樣……哎,是我工作有疏忽,我該多關心關心小沁的。”</br> 他的愧疚那么真誠,好像他真的為田小沁的死感到痛惜。李月馳想起昨天晚上見到他,他也是這樣愧疚地說,是我糊涂了,你和小沁都是好孩子……胸口涌起一陣嘔吐感,翻江倒海。原來昨晚見到唐國木的時候,他剛剛強暴了田小沁,不知那時他心里有多意氣風發。</br> 唐國木沖他點點頭,轉身上樓去了。</br> 李月馳回到辦公室,這時饒是安教授也攔不住安蕓了,她再次撲上來,像一頭歇斯底里的困獸:“李月馳我求你了,你知道嗎如果唐蘅發現你做這種事,唐蘅會看不起你的。”</br> “……”</br> “李月馳!”</br> “讓我想想,”李月馳閉了閉眼睛,啞聲說,“……讓我想想。”</br> 沒過一會兒,安蕓的母親也來了。安蕓趴在母親懷里哭得肝腸寸斷,最后被父母帶回了家。安教授走時,拍了拍李月馳的肩膀:“我把辦公室留給你,你想待,就在這待會。”</br> 這時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倆,李月馳攥著手機,揚起臉問他:“如果我把短信交出去,就能定唐國木的罪嗎?”</br> 安教授沒有回答,只是長嘆一聲。</br> 他走了,李月馳手腳發軟地陷在皮質沙發里,他捂住雙眼,感覺非常非常恍惚。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他甚至想這會不會是一場噩夢?等他醒來,田小沁還是那個準備考選調生公務員的田小沁,唐蘅人在北京,向他抱怨上節目好累,就算,就算他和田小沁真的得賠學校十萬塊錢,也沒關系。</br> 把他們開除也沒關系。</br> 剛才當著警官的面,他差一點就要說出昨晚見過唐國木,那時是唐國木剛剛得逞。差一點,就那么一點,幾秒鐘,如果不是院長忽然回來——可是聽完安蕓的話他又卑鄙地退縮了,儀器的事故竟然是唐國木和付阿姨聯手操縱的。他知道一旦他把這些說出去,唐蘅將同時失去他們,在這個世界上,他們是唐蘅最親密的親人。他知道他應該為田小沁伸冤,他可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目睹了全部真相的人。他也知道與一個無辜女孩的死亡比起來,就算唐蘅真的崩潰了,那也算不得什么。他知道,他知道得太多了,為什么偏偏是他,為什么唐蘅偏偏是他的戀人,為什么田小沁偏偏是他的同學?</br> 最后,他還知道,如果他交出那些短信和照片——他會失去唐蘅,無論結果如何。</br> 你會和一個指出你大伯是強奸犯而你母親是從犯的人在一起嗎?不會吧。</br> 你會和一個污蔑你大伯是強奸犯而你母親是從犯的人在一起嗎?不會吧。</br> 但是唐蘅,安蕓說得對,如果我選擇沉默,你也會同樣看不起我。就算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已經默認了你會看不起我。</br> 如果我沉默地背著這些罪孽活下去,我又怎么配和你在一起?</br> 李月馳霍然起身,嘭地一聲拉開門。他的左手仍然插在兜里,緊緊攥著他的手機。他覺得自己奔跑的速度從未這樣快過,上樓的臺階好像輕輕一躍就跨過去了,他甚至來不及組織語言,但又覺得無需組織,因為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目睹了完整的全過程的人。</br> 捕殺田小沁的全過程。</br> 院長辦公室敞著門,滿是煙味。</br> 唐國木和院長各自坐在辦公桌兩端,此外再無他人。</br> “誒,月馳,”唐國木看見他,語氣仍然那樣從容,“你有事嗎?”</br> 李月馳沒理他,盯著院長問:“王警官呢?”</br> “走了,”院長擺擺手,“那孩子自己想不開。”</br> “她被唐國木強奸了。”</br> 李月馳說完這句話,只覺得自己渾身血液都靜止了,辦公室里的空氣和煙霧也在一瞬間凝固。他盯著院長的臉,甚至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br> 然而院長竟只是似有似無地朝唐國木瞥了一眼,然后說:“話不要亂講。你有證據嗎?”</br> “有。”李月馳掏出手機。</br> “月馳,”唐國木坐著沒動,“田小沁的事,我的確有責任,但你不能血口噴人啊。”</br> 李月馳把手機遞到院長面前,四張圖片,很快就看完了。</br> “是昨天晚上她發給我的,”李月馳口齒異常清晰地說,“昨晚她被唐國木強奸之后,發給我的。”</br> 院長沉默片刻,又點了一支煙:“圖片上只有她自己啊。”</br> “還有短信,短信里她說了——”</br> “她說的就是真的?萬一是她自己不想活了再拉個人墊背呢?”院長撣了撣煙灰,很苦惱的樣子,“孩子,這事情死無對證啊。”</br> 他話音剛落,唐國木的手機響起來。</br> “喂?嗯,是我……哦,盡快吧……這么快?好的,好的!”他掛掉電話,對院長說:“殯儀館那邊問什么時候火化。”</br> 李月馳愣了兩秒,沖上去抓住院長:“不能火化!她身上有痕跡!”</br> “小李,你的心情我們理解,”唐國木在他身后,露出一個冰冷的、悲憫的笑,“但是現在,遺體已經送進爐子了。”</br> “李……月馳,是吧?”院長推開李月馳的手,“我聽說你和那姑娘關系很好,出了這種事,大家都難過,你心里肯定不好受,我能理解。但是我們經過調查,已經大概決定好怎么處理了。”</br> 李月馳愣愣地說:“怎么處理?”</br> “田小沁自殺,主要是因為承受了太大的心理壓力。你知道,你們在大悟的那批設備出了問題……還有,我們了解到學院里有些傳言,說田小沁和唐老師有不正當關系,這也是導致她心理壓力過大的原因,”院長的聲音四平八穩,仿佛是在某場學術會議上朗讀自己的論文摘要,“總的來說,田小沁是唐老師的學生,出了這些事,唐老師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學院會給與相應的懲罰。”</br> 院長說完,手機鈴聲適時地響起。他接起電話,“嗯”了幾聲,最后叮囑道:“一定穩住家屬,賠償都好說,別鬧事……”</br> “走吧,”院長把手機揣進兜,“唐老師跟我去見田小沁父母,小李,你就不要管這件事了,今天你說的話——先放放,好吧?你看現在忙成一鍋粥了。”</br> “您先下樓,”唐國木總算站起身,笑吟吟地說,“我和小李可能有點誤會,我們聊兩句。”</br> 院長走了。此時已經下午五點多,天色變得更加晦暗,一陣風從大開著的窗戶吹進來,吹得窗簾上下翻飛,明明是春末夏初最溫柔的風,李月馳卻覺得自己渾身的血都被這陣風吹涼了。</br> 他看見唐國木向他走來,唐國木穿著做工精致的灰色襯衫,扣子一絲不茍地扣至頸下。離得近了,李月馳看見他臉上的老人斑。</br> 他像一個鬼。是字面意思的像,真的,真的像一個鬼。</br> “孩子,是不是很失望?”他輕聲說,“對一切都很失望,是嗎?記不記得我們上學期講過一個專題,叫做——制度性**。一個人能**,不是因為他自己,不是因為某幾個人,是因為這整套制度。我現在明白告訴你,不是我一個人害死了她,是我們,這個學院,這個學校,這套制度,你懂嗎?沒必要只恨我一個。”</br> “其實我也很難過,真的,她是個好孩子,就是膽子太小了。我不是故意害死她——我干嘛要害死她呢?我就希望她好好陪著我,陪到她畢業,我還能給她找個好工作呢。結果,誰能想到——唉。”</br> 李月馳再也忍不住,掄起拳頭砸向他的臉。</br> 咚地一聲悶響,他倒在地上,但是立刻就爬起來。</br> “給你臉了是不是,”唐國木疼得咧了咧嘴,面色瞬間陰沉下來,“不甘心是吧?咽不下這口氣是吧?你還打算干什么——拿著照片去報警,還是去找媒體?”</br> 李月馳仍然攥著拳,手臂在顫抖:“你真該死。”</br> “在那之前我先和你說幾件事吧,就這一次機會,”唐國木冷笑,后退到房間的另一端,“你可以盡情舉報我,無所謂,反正就算我完蛋了,還能拖唐蘅一起完蛋。你想過沒有?唐蘅出國的推薦信是一個強奸女學生的人寫的,還有學校會要他?唐蘅跟著我做過多少項目?唐蘅可是我親侄子,哈哈,你想把事情鬧大你就鬧,最好讓全世界的學校都知道唐蘅是我親侄子!”</br> “還有,唐蘅不是去當明星了么,我聽小付說,是為了留在國內和你在一起?那孩子像他爸,一根筋。你說如果他公司知道了這些事,還敢和他合作么?哦不僅是我,還有小付,當年他爸死了,小付一個人做生意——那是很不容易的啊,沒有我幫她牽線搭橋,你以為她能做成今天這樣?你以為唐蘅用的錢是干凈錢?反正我不介意把這些事告訴媒體。”</br> “唐蘅已經為你放棄了出國,你要把他的一切毀掉么?他的學業,他的事業,他的親人……到時候他就什么都沒有了,”唐國木起身,整了整歪斜的襯衫領子,他從李月馳身邊徑直走過,仿佛已經篤定了李月馳不敢拿他怎么樣,“以前真是沒看出來,唐蘅這孩子竟然喜歡男人,早知道……哈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