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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2012

    2011年最后一個月,唐老師的項目總算暫時告一段落。師生一行七人來到湖北省大悟縣,對扶貧成果進行年末驗收。大悟縣隸屬孝感市,一個以米酒聞名的地方。</br>  湖北下雪了,回武漢的高速公路已經封鎖三天,他們只好包下兩輛面包車,走省道回武漢。司機開得極其小心,學生們倒是心大,一個個睡得東倒西歪。</br>  在家鄉的時候,李月馳沒有見過雪。高中時他聽地理老師提起北方,總覺得那是個很暖和的地方,因為老師說,北方的冬天會下雪,但是有集體供暖,所以在屋里反倒可以穿短袖。他便懵懂地把“下雪”與“北方”對應起來,那么南方,沒有暖氣的南方當然是不下雪的。后來到了武漢,他才驚訝地發現這個長江邊上的城市雖然沒有暖氣,卻也常常在冬天下雪。</br>  窗外一片薄薄的白色,新雪壓在暗綠的樹葉上。李月馳把車窗搖下一條縫隙,寒風立即涌進來,睡在旁邊的女生皺了皺鼻子,李月馳連忙把車窗搖上去。</br>  但她還是醒了,睡眼惺忪地問:“到哪了?”</br>  “快到黃陂了。”</br>  “哦……那快到了呀,”女生又問,“幾點了?”</br>  “四點過咯,”司機接過話頭,“你看這個天氣,才四點過,天都要黑了。”</br>  “武漢也在下雪啊?”</br>  “下呢,比孝感小一點。”</br>  “哎……”女生朝窗外望了望,“師傅,咱們大概幾點到學校?”</br>  “八點前沒問題!餓不著你們!”</br>  “我倒不是怕餓,”女生嘟囔道,“晚上和同學跨年呢……”</br>  她話音剛落,就像響應她似的,李月馳的胸口振了一下。他把手機放在胸口左邊的口袋里,每次手機振動,他的心臟好像也跟著振起來。</br>  是唐蘅的短信:幾點到?</br>  李月馳先是鍵入“八點”兩個字,想了想,又刪掉,改成“七點半”。</br>  江灘的煙花是八點開始。</br>  唐蘅:來不及吃飯了吧,我給你買點,你想吃什么?</br>  李月馳想說隨便,猛地想起上次唐蘅問他吃什么,他說隨便,唐蘅便亂七八糟買了一大袋,還理直氣壯地說“我怕你不喜歡就每種都搞點”,然后笑瞇瞇地看著他吃下去。肯德基的雞腿,必勝客的披薩,師大南門的湯包,還有廣八路上的鍋盔……</br>  李月馳回:面包就行。</br>  唐蘅:ok。</br>  他回兩條短信的功夫,身旁的女生已經和司機聊起來了。女生說,師傅你開快點嘛,我要趕回去看煙花呢。司機說,別去啦,人多得很。女生說,人多才有氣氛。司機語氣不屑,氣氛?到時候你打車都打不到,怎么回宿舍!</br>  哎呀,我都和同學約好了,師傅開快點咯。</br>  好好好,你們這些小孩最能折騰——跨年?明天照樣天亮,有啥區別?</br>  明天就是2012年了啊!</br>  2012怎么了。</br>  你沒聽過那個寓言吧?</br>  什么?</br>  瑪雅人的寓言,2012年是世界末日!</br>  你說慢點,什么人?</br>  瑪雅人,就是……美洲的古人吧!他們寓言說2012年12月21號是世界末日。</br>  哈哈,司機笑起來,一聽就是騙小孩的。</br>  真有這事!對吧,李月馳?女生轉過頭來看他。</br>  ……對。</br>  雖然我是不信啦,女生聳聳肩,但有時候我就在想,萬一呢,萬一那天真的是世界末日……難道大家“唰”一下子都玩完?還是發生很多天災**,人類一點一點滅絕?</br>  李月馳沒接話,坐副駕的研二男生說,那肯定一點一點滅絕啊,又不是彗星撞地球。</br>  誒,這樣的話,過程肯定很痛苦。</br>  徐蓉,你先想想你的開題報告吧!</br>  啊——你煩不煩?</br>  大家都醒了,車廂里熱鬧起來。另一個研三男生說,如果2012真是世界末日,老子絕對不寫論文了。</br>  徐蓉說,有種你當著唐老師的面講這話。</br>  哎喲,唐老師現在才沒空管我呢。</br>  他說完,全車的學生都笑起來——除了李月馳。那是種曖昧的、心照不宣的笑,李月馳再次把車窗搖下一條縫隙。</br>  啊,好冷,徐蓉縮縮脖子,師弟,你不冷啊?</br>  李月馳說,我有點暈車。</br>  將近七點半,兩輛面包車在漢大南門停下。學生們一一下車,田小沁下車時,手里拎著唐教授的單反相機。</br>  “小沁啊,你把照片導出來,存到我給你的u盤里。”唐教授伸個懶腰,吩咐道。</br>  “好的,老師……”</br>  “不著急弄這個,大家都辛苦了,好好休息幾天。”</br>  “老師,您也好好休息啊!”徐蓉湊過去說。</br>  “我?我的身體素質可比你們強多了,爬山的時候我還沒累呢,你們先喘起來了!”</br>  研三的男生笑嘻嘻道:“那是,那是,您龍*虎猛。”</br>  等他們寒暄夠了,做一番告別,眾人才四散而去。此時已經七點四十六分,唐蘅發了兩條短信,一條說在宿舍樓下等你啊,一條說你們怎么還沒到。</br>  李月馳回了句“馬上”,對田小沁說:“走吧?”</br>  田小沁沒應聲,神情非常恍惚。</br>  李月馳打量她的臉:“你沒事吧?”</br>  “我……”田小沁垂下腦袋,聲音很小,“我覺得唐老師有點奇怪。”</br>  “為什么?”李月馳知道,那些師兄師姐一直覺得唐老師偏心田小沁。</br>  “可能也是我想多了?”田小沁拽了拽背包的帶子,“回來路上我倆不是挨著坐嗎,他……他非要給我看他拍的照片,看著看著就……摟了我的腰。”</br>  李月馳沉默兩秒,問:“他故意的?”</br>  “我不知道,可能是無意的……吧?我覺得唐老師應該不是那種人,”田小沁頓了一下,“你看,鮑磊騷擾我的時候,他就把鮑磊踢出去了。”</br>  不待李月馳開口,她又自顧自地搖頭道:“應該是我想多了,你別告訴別人啊。”</br>  “嗯。”</br>  “咱們快走吧,”田小沁說,“安蕓他們等著呢。”</br>  差四分鐘八點,唐蘅接到蔣亞的電話。地鐵里擠得水泄不通,還好唐蘅搶占了一個角落,李月馳站在他身旁,手扶欄桿,用胳膊把他和其他乘客隔開來。</br>  “大哥!”蔣亞那邊非常安靜,“你們他媽的人呢!”</br>  “在路上了。”</br>  “怎么這么慢啊!菜都上齊了!”</br>  “你餓了就先吃點。”</br>  “那多不好意思,嘿嘿。”</br>  “掛了。”</br>  “哎——你們快點!”</br>  他們原本打算吃完飯再去江灘看煙花,然而李月馳和田小沁回得遲,肯定趕不上晚飯了。蔣亞便提議到江灘再吃,他說他知道一家江景飯店,可以邊吃飯邊看煙花秀。</br>  “得了吧,”安蕓說,“都這會兒了肯定沒位置。”</br>  蔣亞趾高氣昂道:“那飯店老板是我爸哥們的哥們。”</br>  結果還真給他訂到了位置,江景包間,甚至有個小小的陽臺。</br>  唐蘅把手機揣回兜里,悄悄打量李月馳的側臉。幾天不見,他覺得李月馳的臉頰瘦了一點,也許因為下鄉太辛苦。四周都是人,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著李月馳。</br>  從剛才見面到現在,連一個擁抱的機會都沒有。</br>  李月馳略微偏頭,對上唐蘅的目光。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挑著眉毛笑了一下,好像在說,你怎么又偷看我?</br>  唐蘅也笑了一下,心想反正也被發現了,便目不轉睛地看著他。</br>  地鐵行駛到江漢路站,幾乎所有人都下車了。其實這是唐蘅第一次到江灘跨年——以前跨年的時候,他要么和蔣亞安蕓在酒吧演出,要么窩在家里睡覺,他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br>  “操,”唐蘅聽見安蕓的低罵,“太夸張了吧。”</br>  從來沒見過地鐵站有這么多人……放眼望去都是年輕人,穿著各色的棉襖大衣,密密麻麻地涌向出口。安蕓抬手攬住田小沁的肩膀:“小沁你跟緊我啊。”</br>  唐蘅腹誹,老安倒是很會趁人之危。可惜他和李月馳就不能這樣,雖然人群擠成黑壓壓的一片,但兩個男生摟在一起,還是太奇怪了。</br>  李月馳忽然說:“唐蘅。”聲音低低的。</br>  “嗯?”唐蘅第一反應是,他不會也要摟我吧?整個人倏然緊張起來。</br>  李月馳抓起唐蘅的右手,插進他自己的口袋。</br>  口袋里放了一串鑰匙,涼冰冰的。地鐵站里的人像下餃子似的一個挨著一個,所以大概沒人會在意他們垂下的手。唐蘅在李月馳的口袋里輕輕撫摸,指尖觸到的第一枚鑰匙是他宿舍的鑰匙,黃銅色,很舊了;第二枚鑰匙是他們出租屋的鑰匙,夏天時配的;第三枚鑰匙是唐蘅的自行車鎖的鑰匙,細而長。</br>  唐蘅輕聲問:“這幾天怎么樣,順利嗎?”</br>  “挺順利的。”</br>  “想我了嗎?”</br>  李月馳點頭,隔著薄薄的衣兜,在唐蘅手上捏了一下,像是在說“別鬧”。</br>  等他們到達飯店的時候,煙花秀當然已經開始了。出乎唐蘅意料的是,林浪也在。</br>  “小唐!”林浪很熱情地拍拍唐蘅的肩膀。</br>  “好久不見。”唐蘅說。</br>  “對啊,這不年底了嘛,真的忙死個人!”</br>  唐蘅想說既然很忙那你為什么會來,知道這話不客氣,便憋著沒有說。蔣亞長手一揮,招呼道:“趕緊開吃吧咱們,餓死我了。”</br>  “哎,是,”林浪坐在他身邊,“我跟著藝人吃一個月雞胸肉了。”</br>  “這么慘?”</br>  “那沒辦法呀,”林浪說,“總不能人家吃雞胸肉,我在旁邊吃水煮魚。”</br>  “那林姐你多吃點!這個,他家清蒸武昌魚一絕。”</br>  “好的好的,”林浪笑道,“你們多吃點,還長身體呢,我是老胳膊老腿啦。”</br>  大家的確都餓了,吃得風卷殘云。過了一會兒,唐蘅起身說:“我去打個電話。”</br>  出了包間,唐蘅問門口的服務員:“在哪結賬?”</br>  對方微微一笑:“您這桌已經結過了。”</br>  “誰結的?”他們聚餐時向來沒有搶著結賬的習慣。</br>  “那位女士,就是穿灰色大衣的那位。”</br>  唐蘅說:“我知道了。”</br>  一行人走出飯店,林浪披上大衣,對他們微笑著說:“我先回酒店啦,你們玩。”</br>  蔣亞“啊”了一聲:“林姐你不和我們一起跨年?”</br>  “還有點工作沒做完,”林浪走向安蕓,“小安,讓我記一下你的電話號碼吧?”</br>  安蕓便把號碼報給她,林浪攥著手機沖眾人揮了揮手:“回見嘍。”</br>  林浪走了,蔣亞點起支煙:“剛才憋死我了。”</br>  安蕓瞪著他:“你難道……她得三十多了吧?!”</br>  “靠,你他媽想哪去了!”蔣亞連忙說,“我這不是當著外人的面,講講素質么。我跟你說,那天林姐在lil看了咱們的表演,挺感興趣的——你懂我意思吧?”</br>  “哇,”田小沁驚呼,“她想簽你們?”</br>  “低調,低調,”蔣亞的嘴角都咧到腮幫子了,“她說先看看我們的比賽結果。”</br>  “真的假的,”安蕓的神情有些茫然,“聽了咱們一首歌,就想簽咱們?”</br>  “那說明咱們唱得好唄!”蔣亞笑嘻嘻道,“主要是咱唐蘅唱得好,那天那首《南方》,絕了。”</br>  唐蘅心里原本就不痛快,蔣亞提起《南方》,又令他想起那天晚上和李月馳吵架。唐蘅心說,蔣亞這個缺心少肺的傻子。</br>  “好了,這事回頭再商量,”安蕓拽拽蔣亞,“咱們往前走吧。”</br>  飯店的位置略有些偏僻,雖然能看見江灘,但并不位于人群聚集的地方。他們順著沿江大道步行,前方是煜煜生輝的長江二橋。這樣的盛景的確少見,兩岸高樓的led屏全部亮起來,金色、紅色、白色交相輝映,數艘閃閃發光的游艇緩慢行駛在江面上。各色煙花于夜空中綻放,長江江面像一面黑色的鏡子,倒映出高樓的燈光、游艇的燈光、長江二橋的燈光,以及朵朵飽滿的煙花。</br>  他們走進沸騰的人群,到處都是歌聲、樂聲、歡呼聲,雖然寒風凜凜,但仿佛大家都有用不完的精力,也并不覺得冷。</br>  唐蘅忽然想起上次來這里,也是他和李月馳,夏天深夜的江邊幾乎沒有人。那天晚上,李月馳說,我不是同性戀。所以他從江灘逃之夭夭,然后暈車,嘔吐,半夜從岳家嘴走回漢陽大學,真是狼狽至極。</br>  那時候,他覺得他不可能和李月馳在一起,他沒有這樣的機會。</br>  “唐蘅。”李月馳忽然碰碰他的手臂。</br>  “嗯?”唐蘅看向他。</br>  “在想什么。”</br>  “沒……什么。”</br>  李月馳低聲說:“你不高興?”</br>  “沒有。”</br>  “因為那天晚上嗎。”</br>  “哪天晚上?”</br>  “你唱《南方》的那天晚上,”李月馳無奈地笑了一下,“難道還有別的惹你生氣的晚上?”</br>  “哦……我沒不高興,真的。”</br>  李月馳點點頭,沒再追問。四周都是年輕人——大概也只有年輕人會冒著接近零度的寒風來江灘跨年。年輕人多,情侶自然也多。放眼望去,一對對情侶依偎在一起,有的擁抱,有的接吻,有的只是看著彼此,并不說話。</br>  唐蘅不愿承認,他是羨慕他們的。</br>  “去那邊吧,”安蕓和田小沁走過來,“有人在唱歌。”</br>  兩個年輕男孩被眾人團團圍住,一個攥著話筒唱歌,一個彈吉他。他們唱的是樸樹的《newboy》,唐蘅記得這首歌發行于1999年的專輯《我去2000》,顯然是為了迎接新千年。此時唱起,倒也很應景。</br>  他們唱完了,響起稀稀落落地掌聲。唐蘅忽然撥開人群,走上前去。</br>  “哥們,”他對他們說,“能讓我唱一首嗎?”</br>  彈吉他的男孩問:“你是不是湖士脫主唱?”</br>  “對,”唐蘅笑了,“是我。”</br>  “我聽過你們的現場!”男孩挺激動的樣子,忙把自己的吉他塞給唐蘅,“我這吉他便宜……”又有點不好意思了。</br>  唐蘅掃了下弦,干脆道:“沒事。”</br>  唐蘅要彈吉他,所以沒法拿話筒。唱歌的男孩說我幫你拿著吧,唐蘅搖頭道,不用了。</br>  “后面的人聽不見。”男孩說。</br>  “聽不見就算了。”唐蘅說。</br>  李月馳已經擠進來,就站在唐蘅對面,隔著一對抱小孩的年輕夫婦。</br>  唐蘅看向他的眼睛:“這首歌叫《南方》。”</br>  “哇哦——”蔣亞起哄,“唱給誰啊?”</br>  唐蘅笑了笑,沒說話。他的左手指尖按在琴弦上,右手一掃,吉他發出流暢清脆的弦音。太熟練了,他都不知道這首歌練過多少遍,有一百遍嗎?肯定有。</br>  還是那天晚上的腔調,還是那天晚上的音色,那里總是很潮濕,那里總是很松軟,那里總是很多瑣碎事,那里總是紅和藍。撥完最后一次弦,唐蘅注視著李月馳的眼睛,把吉他還給兩個男孩。</br>  “怎么突然唱這首?”走出人群,李月馳低聲說。</br>  “那天晚上你不是沒聽見嗎。”</br>  “我以為你再也不想唱了。”</br>  “不至于。”</br>  “……”</br>  “如果你想聽,我唱多少次都沒問題,”唐蘅語速很慢,“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李月馳。你在我這,沒有什么東西是錯過了就再也沒有第二次的。”唐蘅心想,什么是“免費”?可能這就是免費吧。如果他想要,那么要多少次都可以。</br>  李月馳靜靜地凝視唐蘅,江面上,一艘閃著紅光的游艇駛入他漆黑的瞳仁,又慢慢地駛離那片黑暗。</br>  他的眼睛黑而亮,唐蘅開玩笑道:“你沒哭吧?”</br>  “快了。”李月馳說。</br>  于是這個玩笑也進行不下去了,他們繼續向前走,繞過人群,在一個方方正正的石墩旁站定。</br>  “我有個消息想告訴你。”唐蘅說。</br>  “什么?”</br>  “我收到芝大的offer了。”</br>  “哦……芝大,”李月馳靜了幾秒,“芝加哥大學?”</br>  “嗯。”</br>  “芝加哥社會學派?”</br>  “兩年制的。”</br>  “太好了。”</br>  對,是很好,很好——哪個社會學專業的學生沒聽過芝加哥社會學派?杜威,庫利,伯吉斯——但你是不是把重點搞錯了,李月馳?</br>  “我要去美國,兩年。”</br>  “兩年畢業就回來?不讀博了?”</br>  “……”</br>  “所以你看,時間還很長,”李月馳望著江面,漫不經心地說,“反正,我等得起。”</br>  零點將至,江灘上的人越來越多,還有拎著編織袋的小販混進來,低聲叫賣著孔明燈。這一年的跨年活動還未禁止孔明燈,當絢麗的煙花在夜空中爆裂開來,數盞暖白色孔明燈晃蕩著升起,像一個瑰麗的夢境。</br>  手機上顯示23:59,再過一分鐘,便是新年。唐蘅看見前方的情侶已經開始接吻了。長江二橋的燈光變成明黃色,對面高樓的led屏則齊刷刷變為純白,非常耀眼。人群已經騷動起來。</br>  “唐蘅!”李月馳忽然湊到他耳邊,“你知道世界末日的寓言嗎?”</br>  “我知道啊!”周遭太過喧鬧,唐蘅只好大聲吼回去,“2012,世界末日!”</br>  “你信嗎?”</br>  “不信!”</br>  “如果是真的呢!”他難得有這樣孩子氣的問題。</br>  “那也不錯!”</br>  “為什么?”</br>  “我就不出國了!”</br>  李月馳笑了,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么。然而就在下一秒,人們忽然開始尖叫,對岸的led屏幕上,浮現出火紅的阿拉伯數字。</br>  “10——”倒數開始了。</br>  “9——”人聲鼎沸。</br>  “8——”震得心臟砰砰跳。</br>  “7——”2012年。</br>  “6——”如果他倆也能接吻就好了。</br>  “5——”明年還能一起跨年嗎?</br>  “4——”明年這時他大概在美國。</br>  “3——”而李月馳還在武漢。</br>  “2——”李月馳忽然轉身。</br>  “1——”他吻住唐蘅的嘴唇。</br>  唐蘅瞪圓眼睛,漫天漫地的歡呼和尖叫中,他發不出任何聲音。</br>  這是第一次,他們在人群里接吻。</br>  2012年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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