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寧有個心頭好,姓沈,名相思。
就在這對有情人即將終成眷屬時,沈相思篡改遺詔,扶持不作為的東宮太子繼承了大統(tǒng)。
永合帝昏庸無道,只一年,便被蕭寧與顧騁合謀,從皇位上拉了下來。之后,蕭寧登基,成為南國新帝。
再后來,沈相思也死了。那一天正好是七月初七,細(xì)雨霏霏不見云開,沈相思被顧騁一箭穿心,倒在蕭寧的腳邊,沒了生氣。
自那之后,蕭寧勤于朝政,空置后宮九年,才娶了顧冉為妻。
有人說,顧冉命好,入宮即為后;也有人說,她是帝女相,天生就要母儀天下;還有人說,蕭寧迫于朝堂壓力,不得不娶顧冉為后;更有人說,蕭寧無法放下執(zhí)念,因?yàn)轭櫲脚c沈相思長得一樣。
眾說紛紜間,只有顧冉最清楚,蕭寧許她后位,三年不納宮妃,讓她獨(dú)享圣寵,只是為了給自己的心頭好報仇。
因?yàn)樗H手射殺了沈相思。
又是一年七月初七,蕭寧叫人給顧冉送來了一顆“相思子”。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紅豆,亦叫做相思子。也不知是哪位藥師高人,把毒藥做成了紅豆的樣子,還又給它取了這么一個詩情畫意的名字。
蕭寧給顧冉送來的“相思子”,是毒藥。賜一顆“相思子”,便是賜死。
服毒的那一刻,顧冉心生恨意。她要蕭寧此生愛而不得、戀火焚身。可再一想,他為了沈相思九年不娶,一娶便為報仇。如此癡愛入骨,還如何愛上他人。
顧冉嘆息:“爹,您殺誰不好,怎么偏要去殺沈相思呢?沈相思由誰來殺不好,為何一定是要您來呢?”
顧冉緩緩合眸,她有些困了,心口也開始泛疼。恍惚間,似乎有道明黃身影朝她走來,那人的頭上戴著一支玉釵。
她想起來了,蕭寧也有一支這樣的白玉釵,無任何雕飾點(diǎn)綴,卻極為珍愛,由不得旁人碰它一下。
越想,呼吸便越困難,意識也開始逐漸消散。顧冉已無力思考,只剩下一個感受——
蕭寧給她的“相思子”,真甜。
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埋首雪堆、趴著醒來,那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看著一片銀裝素裹,顧冉愣神,不知該如何思考,或者說是,不知該從何處開始思考。
她試著起身,手腳僵硬地有些不聽使喚。耳邊傳來腳踏雪地的“咯吱”聲,顧冉慢慢轉(zhuǎn)頭,看到一個少年呼哧呼哧喘著熱氣,正被身后的兩個大漢追趕,朝著她奔來。
顧冉又看了看少年不停倒騰的雙腿,雙足深陷雪中,跑起來非常吃力,還踢起了細(xì)碎的銀白雪浪。待雪浪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飛落到臉上時,她頭上隨之一痛,兩眼一黑,再次沒了意識。
屋外北風(fēng)咆哮,沒能把屋頂掀走,倒先把顧冉的眼皮給掀了開來。再一睜眼,身上蓋著一床棉被,整個人仰躺在一堆稻草垛里。身旁坐著的少年,正目露兇光地看著她。
這不正是那個把腳往她臉上招呼的人!
兩人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會兒,顧冉才意識到了不對勁兒。已經(jīng)服毒自盡的自己,竟然會躺在一個大活人的身邊。
她一骨碌坐了起來,棉被滑落下來,身旁的少年也被驚得后退。顧冉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死前什么樣,現(xiàn)在還是什么樣。一身正紅宮裝,在這昏暗的柴房里顯得格格不入。
她其實(shí)鮮少穿這么惹眼的華服,一是太過招搖,二是她實(shí)在不喜紅色。要不是臨死前想走得有模有樣,這種衣裳,她斷是不會碰上一下。
但是聽說,沈相思極愛穿紅。
想到蕭寧的心頭好,她心里一陣泛酸。打翻醋壇子這事兒,她做了三年,現(xiàn)在幾乎是駕輕就熟。
顧冉搖了搖頭,想要將這股煩悶甩開。既然自己沒能死透,又醒了過來,那便是上蒼眷顧,又給了她一次機(jī)會。那為何還不放過自己,遠(yuǎn)離蕭寧,珍愛生命呢?
看一眼坐在近處,對她一臉戒備的少年,顧冉覺得自己真的是吃藥把腦子給吃壞了,逃不出那個圈兒了。她竟然覺得眼前這張臉,像極了蕭寧的。或者說,應(yīng)該是再過上幾年,這張臉,絕對能變成蕭寧那張讓女子為之神魂顛倒的臉。
當(dāng)初,她自己就被蕭寧迷得六神無主,非他不嫁。
思來想去,到了嘴邊的話,也變成了:“你叫什么?”
實(shí)際上,顧冉想問,這是哪里。
少年依舊警惕地看著她,道:“沈?qū)帯!?br/>
原來叫沈?qū)帯?br/>
聽說,蕭寧與沈相思流落街頭的那些時日,也叫沈?qū)帯?br/>
想到這兒,顧冉覺得,相思子的毒,已深入到了五臟六腑,到哪兒都能想起這個男人。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頰,顧冉笑得有些春風(fēng)拂面:“我叫……”結(jié)果只說了兩個字,她就頓住。
既已決定要珍愛生命,重新來過,何不改名換姓,徹底一些。想著那顆詩情畫意的毒藥丸,她繼續(xù)道:“我叫紅豆。”
沈?qū)帥]有什么回應(yīng),依舊直勾勾地盯著顧冉,眼中帶著明顯的怨意,看得顧冉渾身不自在,就問他:“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我覺得自己是第一次見你,應(yīng)該沒得罪過你。”
她自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著她爹學(xué)了一身功夫,也無處可使;最后嫁給蕭寧,更是連宮門都未曾踏出半步。榮華富貴享受一生,卻也被深宮高墻困了一生。
顧冉非常確定,自己活著的那些年里,絕對沒見過這個沈?qū)帯?br/>
然而,沈?qū)巺s記恨著她:“你出現(xiàn)在雪地里,擋了我的路。不然,我已經(jīng)從牙人手里逃了。”
原來追他的是人牙子。
顧冉回他:“可是你在我頭上踢了一腳,把我踢暈,害我也被抓了過來。”
沈?qū)幉蛔匀坏乜戳丝搭櫲降念~角,那里啥事兒沒有,他繼續(xù)說:“我被你絆倒,我娘留給我的玉釵掉了出來,也被那兩人搶了去。”說著,沈?qū)幯劭舭l(fā)紅,方才那股惡狠狠的勁兒也沒了,現(xiàn)在就像個任人欺負(fù)的小白兔,看著有些可憐。
顧冉瞧著他身上打了補(bǔ)丁,依舊線頭亂飛的衣服,在這寒風(fēng)凜冽的大冷天里,也沒比自己身上穿的暖和到哪兒去。心一軟,將人一把拉進(jìn)棉被里。
顧冉說:“我?guī)汶x開,再把玉釵給你搶回來,可好?”
因?yàn)橥蝗缙鋪淼目拷渡竦纳驅(qū)帲直牬罅穗p眼,不相信地看著她:“我娘說了,好看的女子慣會騙人。”
“看在你夸我的份兒上,我就是豁出命去了,也得把玉釵給你搶回來。”顧冉笑著把沈?qū)幫频乖诘静荻馍希约阂蔡闪讼氯ァ?br/>
兩人身上的棉被,一個人蓋嫌大,兩個人蓋又小,一定要緊靠在一起,才能完全被罩在下面。
顧冉把沈?qū)幚约海纸o他掖好被角,道:“這么冷的天,要是凍出個三長兩短,咱倆誰也別想跑了。好好睡覺,養(yǎng)足精神了,明天跑路。”
因?yàn)橘N得太近,沈?qū)幥宄馗惺艿搅藢Ψ绞直凵蟼鱽淼臒岫龋髅魇窃诤估铮瑓s讓他臉上發(fā)燙,額頭起了一層薄汗。
剛想翻個身,腰上突然搭來一只手,沈?qū)幉桓覄恿恕D侵皇衷僖晃⑽⒂昧Γ焕M(jìn)一個懷抱。這懷抱猶如春日暖陽一般,讓人覺得溫暖不已。
興許是逃了一天過于疲憊,沈?qū)幙傆X得自己已經(jīng)無法思考,眼皮上下碰了幾回,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