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胡來尋仇了，還帶來了不少幫手。這些人一看到顧冉，就揮著小臂粗細的木棍，急奔過來。
    “我看你今天往哪兒跑！”八字胡一邊喊，一邊命令，“把這倆人都給我抓了！”
    饒是顧冉會點兒拳腳功夫，但她攏共就出過一次招，根本不確定自己能否對付得了這十幾個壯漢，絲毫不敢猶豫，拉著沈寧就跑。
    因為久居高墻之內，到哪兒都有轎輦抬著，顧冉已經失了辨別方向的能力，現在更不知該帶著沈寧往何處逃。沒一會兒，這種捉迷藏似的圍追堵截，讓她心生懼意，慌張得，腳步都亂了起來。
    最后，兩人被追到了一條死胡同里，三面環墻，只有身后一個出口。
    沈寧早就失了力氣，兩天未進食，現在人也開始虛晃，有些站不穩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肯松開顧冉，眸中寒光凜冽，望著追趕過來的人群。
    “走投無路了吧！繼續跑??！”八字胡氣喘吁吁地看著他們，“之前不是還挺硬氣嗎，現在怎么不了？”
    “上來！”顧冉蹲下身來命令沈寧，“不上來，我就把你扔在這里！?！?br/>     這還是她第一次背人，多少有些擔心背不起來，怕把人摔了。待到沈寧趴到她背上時，她才發現這少年瘦得輕如片羽。
    許是被沈寧的雙手緊緊環著，顧冉有一刻覺得自己像在被人擁著，慌張也消散了不少。
    “把人給我抓了！再敢跑，就把他們的腿打折了！”八字胡出聲命令。
    話音一落，顧冉一躍而起，踩上來人的肩膀，身形回轉，將人踢翻。俯一落地，又有人揮著棍子橫掃過來。因為背著人，她無法出手，只得將氣力全部集中在腳下，幾個側身躲過后，又躍起來將人踢出幾仗遠。
    身后的沈寧緊緊地環著她，把自己的呼吸全都撒在了她的肩上。他有些貪戀起顧冉背上的溫度，害怕被人丟下，害怕再次變成一個人，他低喃道：“不要走……”
    顧冉明顯感覺到埋在自己肩上的額頭發燙，沈寧起熱了。她不敢戀戰，一腳蹬上墻壁，躍上屋檐，踩著屋上的積雪，迅速逃了。
    房檐上的紅影太過醒目，又像只引路的紅蝶，八字胡帶著人趕緊跟在下面追趕。無論如何，他都不打算放過這個女人。
    “沈寧。”顧冉一邊在屋檐上飛快穿梭，一邊喚著身后人的名字。
    “我在……”沈寧的聲音也沒什么生氣。
    “沈寧，你要是睡著了，我就把你扔在雪地里。”
    “別……我不睡……”沈寧又緊了緊手臂，“你不許騙人……”
    顧冉沒再回話。她向下望去，這些人簡直是陰魂不散。就是這么一走神，顧冉腳下打滑，重心不穩地向前栽了下去。她這一摔不要緊，背上的沈寧，直接往屋頂下骨碌。又因為環著她的脖頸，順帶著把她也往地面拉去。
    落地的一剎那，顧冉翻了身，把自己墊在下方，后腦著地摔了下來。
    這是她從小到大，摔得最疼的一次。
    紅衣墜雪，一半凄涼，一半驚艷。
    柳旬聽到動靜出來院子時，正好看到顧冉躺在雪中，緋衣散開雪上。
    咚咚咚咚咚——
    此時，院門也被人砸響。
    顧冉立刻坐起身，抱緊沈寧退到了墻角。即使院門被打開，只要人不進來，便不會看到他們。
    砸門聲接連不斷，柳旬不動，他看到顧冉的目光微微變沉，就跟這天色一樣，開始變得灰暗。
    “師父，有人敲門呢！”一個粉衣女子推門而出，看到顧冉后，也是一愣。
    “暖晴，你先回屋去。”柳旬側身，對暖情道。
    暖晴又打量了顧冉一番，有些不放心地退回了屋。門一關上，她就貼在門上偷聽。
    “里頭到底住不住人！再不開門，把門撞破了進去找，我看到那女人就掉在這宅子里！”八字胡有些不耐煩，一腳還沒踏在門上，院門被打開，一位白發老翁露了臉。
    柳旬有些不悅：“何事這么著急？大過年的，還不安生！”
    八字胡帶著怒氣：“老頭兒，我們在找一個穿紅衣的女人，我看她摔進你家里去了。你把人給我交出來，我也不為難你！都是大過年的，咱得圖個安生！”
    顧冉的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兒，不自覺地把沈寧抱緊，力道太重，惹得懷中人輕輕推了她一把：“難受……”
    “我的外孫女說她看到一個紅衣仙子，不知是不是你們說的人。我呀，年紀大了，看不清這些個了?！绷χ卮稹?br/>     “還不快把人交出來！”八字胡一把拽著他的衣領要人。
    柳旬連忙擺手：“這位爺，她不在我這兒呀。她會飛，往東邊兒飛過去了呀！”
    八字胡看了一眼東側，是城門的方向。他一把將人甩開，對著手下命令：“這女人要出城，給我追！不能讓她跑了！”
    人一走，柳旬立刻把院門關好，鎖了起來。再一回身，他看到顧冉抱著一個少年，跪在雪中。
    天色變暗，又下起了雪。顧冉一身緋衣，在這蒼茫中，好似一朵盛開的牡丹。
    她道：“多謝先生救命之恩?！?br/>     “下雪了，進屋吧?！绷膊环鏊瑥阶酝龔d走去。
    顧冉卻沒有起身，依舊跪在原地：“求先生收留我們！我弟弟起熱了，可能是中了風寒！”
    沈寧的娘親說得不錯，“漂亮的女子慣會騙人”。自她醒來不過一天時間，她就說了兩次謊話。
    柳旬頓足，轉身看了一眼顧冉，她的肩頭落了一些薄雪。再一抬腳，卻是換了方向：“跟我來?！?br/>     沈寧被放在床上時，已經意識不清，拉著顧冉的手，口中一直喚著：“娘……不要走……不要丟下阿寧……”
    暖晴原是想勸師父，這兩人來歷不明，不能留。結果，一看到床上的沈寧，紅著一張小臉，不知是凍紅的，還是燒紅的，總之就是皺著眉頭一直喊娘。暖晴心頭一軟，把一盆冷水放在了顧冉身旁的圓凳上，態度也不算太好：“你隔一個時辰給他換一次帕子。晚上出點兒汗，第二天就好了。我就是這樣的。”
    柳旬給沈寧看了脈相，對顧冉道：“這孩子身子弱，受了些寒，才發熱。我這里有祛熱的藥草，你也不必太過擔心?！?br/>     “多謝先生。”顧冉誠心道謝。
    柳旬點點頭，算是應了。然后又對暖晴道：“去把豐年的衣服拿來一件，再去隨我煮些藥草。咱們的年飯，也該準備準備了。”
    暖晴很聽柳旬的話，一溜煙兒地就跑出了客室。
    沈寧一直在囈語，柳旬自知不是問話的時候，又叮囑了顧冉一番，便離開了。
    顧冉坐在床邊，指腹點上沈寧的眉間，將他的痛苦不安，一點點揉散。
    昏睡中的沈寧又被噩夢纏身。娘親在寒冬中離他而去，留下的唯一可供他回憶的玉釵也被踩碎。再次跌入黑暗，孤獨鋪天蓋地而來。越是掙扎，沉得便越深。就在快要被吞噬的瞬間，他似乎看到了一只紅蝶，落在眉間，驅散了繞著他的陰霾。
    他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然后聽到有人在他耳邊說：“越是好看的人，越會騙人，比如我。”
    “不要走！”沈寧伸手一抓，驚醒過來。
    “做噩夢了嗎？”顧冉拍拍他的手，“醒了，就來喝點兒水。”
    屋內的溫度和柔軟的床榻，倒讓沈寧覺得現在才是夢。他還是頭一次躺在這么軟的床上，有點兒不舍得起來。
    顧冉卻不管他舍不舍得，拖著他的背，把人扶了起來，又給他遞來一杯水。沈寧喝了一口，更覺是在做夢，連水都是熱的。
    “這是真的。我們被好心人收留了。”顧冉看到他呆愣的神情，忍不住發笑，后又抬手覆上他的額頭，“不錯，退了些熱?！?br/>     沈寧昏睡了兩個時辰之多，柳旬的藥都煎好了，顧冉也一勺一勺地給他灌了個徹底，空藥碗正和一盤餃子擺在小桌上。
    這餃子，其實是柳旬拿給顧冉的，他覺得沈寧不會醒來。結果，顧冉到底是沒動一下，愣是守著沈寧，看人醒了，她才去小桌上取了筷子，把整碟都端了過來：“已經涼了，但你也得湊合著吃點兒東西?！?br/>     沈寧不說話，顧冉喂一個，他吃一個。一整碟下去一大半時，顧冉才有些不悅：“你不說話，我等會兒把你喂得撐死了?！?br/>     聽此，沈寧才把顧冉拿著筷子的手給推開。
    看樣子，是吃飽了。
    她又給沈寧喂了一杯水，剛轉個身，就被人從身后緊緊環住腰身。
    “我不走。”她拍拍沈寧的手，“先松開我。”
    也不知身后人哪里來的力氣，顧冉竟被他拉倒在了床上，手中的杯子順勢掉落在地上，滾到了小桌下面。
    “你要讓我睡覺，那便讓我躺好。”
    沈寧依言將人微微松開，等顧冉也進了棉被里，側身躺在他身旁時，他又摟著顧冉的腰身不放。
    顧冉無奈，伸手到他背后，輕輕地拍著他：“睡吧，我不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