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粟陽鎮刮起了風。
    薛瑞安一人坐在客棧大堂，喝著熱茶，聽著屋外呼嘯的風聲，思考著接下來該如何撈財。
    他不過一個五品縣令，靠著與山匪的交易賺些銀兩。若非顧騁出手相幫，承諾將剿匪功績讓他一人獨享，他還不會這么快就把邱雷給處理掉。
    顧騁足智多謀、百戰百勝，是皇上的愛將，只要他出言贊賞幾句，薛瑞安就有升官發財的機會。但這遠遠不夠，薛瑞安不想放過到手的任何一塊兒肥肉。
    比如粟陽鎮。
    如今，粟陽鎮形同無主空城，只要顧騁一上報，官府很快會將這里的房屋官賣。但南國的官員被禁止購置房宅。與其看著這塊兒肥肉進了別人的碗，不如自己吃了最放心。
    他要找個人，替自己買下這塊兒肥肉。
    思索間，薛瑞安想起了顧冉說“想留在鎮上”，一飲而下杯中茶，他心里有了定奪。
    天色變暗，寒風凜冽。
    留宿的住客耐不住饑腸轆轆，都到大堂來找吃食。薛瑞安果真讓人準備了熱菜熱湯，人一入坐，就端上了桌。
    他原本就長相清俊，笑起來更顯溫潤如玉，就這一頓飯的功夫，便收了民心，很難再讓人對他生出厭惡。
    可這些人里，唯獨不見顧冉。連許子杰都坐在飯桌邊了，顧冉卻依舊沒有帶著沈寧露面。
    薛瑞安看著樓梯，決定親自送上晚膳。
    屋里點著燈，卻出奇地安靜，沈寧枕在顧冉的心口，清晰可聞胸腔里的震動聲。
    他數著顧冉的心跳，難得的放松愜意，被突然傳來的敲門聲打破。
    顧冉緩緩起身，要去開門。沈寧立刻翻身，雙手環上她的腰身，阻止道：“別去。”
    “我們一起去看看是誰。”顧冉輕拍著他的背，見他仍是不動，便將人抱起，看到他一臉不快，便揉著他的發頂，道，“阿寧不愿意去，就在這里等我。”
    “一起去。”說完，沈寧迅速移至床邊，將鞋穿好。
    顧冉開門一看，是薛瑞安，手里端著食盤，食盤上擺著四菜一湯。
    無事不登三寶殿。顧冉側身，主動將人讓了進來。
    這人自打年輕時就好看，二十年后，也依舊氣質不俗。可惜他愛財掠財，做了一個貪官。
    薛瑞安將食盤放在桌上，看著顧冉將門關好，才開口：“姑娘說想留在粟陽鎮，倒也不是不可。”
    “多謝薛大人成全。”顧冉一邊走，一邊道謝，顯得有些沒有禮數。
    薛瑞安也不介意，等她到了桌邊，請她入坐后，自己也跟著坐下。
    他開門見山道：“若要留下，就得有所貢獻。本官覺得姑娘是個聰明人，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大人請說。”顧冉給他倒了一杯熱茶，“只要我能拿得出。”
    “粟陽鎮上的酒家客棧，現今無主，官府會對其進行官賣。本官想讓姑娘將這些房宅全部買下，選出幾間為己用，做個生意。剩下的，廣發賃貼，租用給其他商人。”薛瑞安喝一口熱茶，繼續道，“粟陽鎮是入都要道的出入口，每年打這里經過的商人、學子、旅者等不計其數。在這里做生意，賺不賺錢，姑娘應該明白。”
    顧冉的手在桌下，被沈寧捏著手指，等他順著指縫與自己十指相扣時，才問：“薛大人想在這里做什么生意？”
    薛瑞安放下茶盞：“粟陽鎮上有什么，就做什么生意。”
    “鎮上全是客棧，但水滿則溢。總會有人的生意被搶，沒有住客，賺不到錢，最后老板卷鋪蓋走人。”
    顧冉試圖要抽出自己的手指，卻被沈寧箍得死死的。
    “賃貼發出去了，有人來了，他也未必是做客棧的生意。商人有自己賺錢的路子，姑娘何必為他們擔心。”薛瑞安看著顧冉，聲色也冷了幾分，“再者說，姑娘也只是在粟陽鎮討個生活，只管好自己便行。”
    “薛大人的態度，一點兒都不像求人辦事。”顧冉笑著看他。
    薛瑞安挑眉，給顧冉填了杯茶：“我們是在交易。如果姑娘不愿，此事作罷，當本官從未提過。”
    “可大人只說了一個條件。我留下來，就要幫你買下這里。第二個條件呢？”顧冉又問。
    薛瑞安聽此，便覺事情還可繼續商量，放下茶壺，說出了條件：“我為你偽造身份，替你出錢，但你在這里所有的盈利，必須全部歸我。”
    聽完，顧冉嘆息：“原來我一無所獲。”
    薛瑞安起身，撐著桌沿傾身向前：“我薛瑞安的遠房親戚，吃穿不愁。”
    兩人距離極近，近到他可以看清顧冉的睫毛，卻也讓沈寧面上不悅，起身抬手遮了顧冉的雙眼，擋住了她看薛瑞安的視線。
    薛瑞安勾唇，又成了如玉公子模樣，一邊說著，一邊朝門的方向走去：“姑娘若是覺得可行，明日便留下來吃個午膳。”
    門被關上時，沈寧才放下手，他看著顧冉，將她的眉眼，全部映在眼中。最后抓著她的衣袖，低聲道：“我不想留下來，不喜歡薛瑞安，也不喜歡許子杰。但是你想，我便陪你一起。你說的，生死相依，我沒有后悔。”
    顧冉一愣，心臟像被海浪拍打著一般，疼得她有些想哭，隨即將沈寧擁入懷中，不自覺收緊手臂。
    沈寧被勒得難受，依舊不舍得掙脫這個懷抱。
    “阿寧，我只是不想再讓你與我奔波，同我受凍挨餓。我很笨，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該如何安穩生活。原諒我一次，阿寧，我保證，往后只有我們，絕不會再有其他人來打擾我們兩個。”
    永遠不會。
    沈寧悶悶不樂，飯也沒吃多少。他一直趴在顧冉的心口，摟著她的腰，聽她的心跳。
    顧冉將手搭在他的背上，輕聲道：“該睡覺了，阿寧。”
    “不睡，你也不可以。”
    顧冉一邊應著好，一邊扯過棉被蓋在兩人身上。聽著燭火聲噼啪，暖意縈繞周身，她卻無一點兒困意。
    沈寧又聽了一會兒，便躺到顧冉身側，握著她的肩，讓她側身面向自己。
    顧冉看著他被放大的臉，忍不住上手一戳，剛想抽手，就被沈寧給抓住。
    “阿寧。”顧冉輕喚。
    “嗯。”沈寧以為她有事要說，應了聲后，顧冉又喚一聲。
    “阿寧。”
    “嗯。”沈寧便繼續應聲。
    來來回回重復了不知幾遍，顧冉才覺自己幼稚，輕聲笑了起來。分明是沈寧年紀要小，自己倒與他玩鬧了起來。
    看著她笑，沈寧微微湊上前，抵著她的額頭，道：“可以睡覺了。”
    “不睡，你也不可以。”顧冉學沈寧一樣拒絕。
    可沈寧終歸是不比她好說話，沉默了半晌，將棉被拉過兩人的頭頂，命令道：“睡覺。”
    天一大亮，便有馬車自長街而過，軋著石板路，出了粟陽鎮。
    顧冉與沈寧到一樓大堂時，已過晌午，許子杰早在清晨離開，客棧里也坐了幾桌新客人。
    粟陽鎮的客棧在官賣前，全部交由官府負責。薛瑞安下令關閉了大部分客棧，只留出幾家繼續提供住宿。
    一看到顧冉出現，他便走上前去，語含抱怨：“本官以為與姑娘的交易，要就此作罷了。”
    “紅豆與阿寧，還要叨擾薛大人一段時日。”顧冉給他行了一禮，算作讓他久等的道歉，也算同意了他的提議。
    之后，薛瑞安給她偽造身份，作為自己的遠房親戚，替她出錢，將鎮上的客棧全部買下。
    發賃貼時，已經過了仲春二月，天氣開始轉暖。
    薛瑞安讓人把燒毀的客棧，重建成一座宅院，給顧冉與沈寧住。竣工時，已是四月。
    這一年，顧冉與沈寧，沒能趕上皇都的桃花盛期，但入住新宅時，沈寧看到了院中的桃樹苗，欣喜地抱了顧冉許久。
    六月初，粟陽鎮上，大大小小的店鋪全部開張。沒有山匪強買強賣，來這里住宿的旅人、商隊、學子，也越來越多。
    鎮上有幾家商鋪，是薛瑞安用顧冉的名義經營，生意也非常不錯；再加上，其他商戶每月交付的店鋪租費，薛瑞安更是收賬收得樂不可支。
    九月，沈寧的功夫有了進步，馬術也越發精湛。除了寫字背詩，顧冉教他更多。音律、棋術、作畫，凡是她會的，沒有不教的。
    入冬時，薛瑞安升了官。年前去了皇都赴任，過年時才回來一趟粟陽鎮。風塵仆仆，也沒能掩住他的溫潤如玉。
    年初一，顧冉與沈寧在院子里放鞭炮，就著震天響的炮竹聲，她問：“阿寧，你的生辰是幾月幾日？”
    沈寧回道：“正月十五。”
    “我是正月初一。”
    這一天，皇都顧家得一女，顧騁給自己的女兒，取一“冉”字作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