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沈寧帶著顧冉去了書房。他自書架上取下一本文集，翻了起來。當翻到一篇關于記述烏陸國的文字時，他把文集遞給了顧冉。
    顧冉忍著好奇沒有問他，先是接過文集，看了起來。
    那上面寫著——
    烏陸之國有暗器，六角，如雪，上刻狼首，曰雪狼飛鏢。此物有毒，此毒可腐諸物，人觸之，則死。
    近來，徐北正是在受烏陸的侵擾。
    烏陸會突襲，卻不動真格，最多擾上不過三天，他們就會突然撤兵，安靜下來。但不過半月，又會來一次。反反復復，沒完沒了。
    顧冉恍然大悟：“阿寧，你覺著那兩道暗器與雪狼飛鏢有關，刺殺與烏陸有關。”
    見沈寧點頭，她又有些好奇：“你如何覺得這暗器是出自烏陸的？”
    沈寧將書從顧冉手中拿過，放在桌上，道：“我看到了暗器的形狀。今天讀書的時候，又恰好看到了這段文字。”
    顧冉不由得向兩排書架看去：“阿寧，你是不是在騙我？為什么你不跟我一起看讀本，要去看地志兵法？你說，你是不是也好奇這暗器？”
    沈寧紅著臉搖頭：“不好奇，就是想知道。它們差點兒傷到你。我想知道這是什么，不想讓你受一些不明不白的傷。”
    顧冉被他說得感動不已，半是玩笑，半講事實，道：“多虧阿寧護著我。若是我被這暗器打中，可能就一命嗚呼了。”
    沈寧看到這段文字時，也是這樣想的。他眼中很快布滿陰云，將顧冉攬進懷中，再摟緊：“傷害你的人，都不會留下來。”
    顧冉雖然欣喜，但也知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遂從沈寧懷里出來，正色道：“形狀相似，并不能說明那兩道暗器就是雪狼飛鏢。要真正看過，才能判斷。但是，自出事以來，已經過去了一夜一天，該處理的，肯定也都處理掉了。”
    沈寧沉思片刻，道：“今晚我去趟祥樂殿，你等我消息。”
    “你要去看被那暗器釘過的柱子是不是？”顧冉識破他的心思，“就算被處理掉了，倘若這真是雪狼飛鏢，按照書上寫的，被釘之處，應當是被腐蝕了。”
    說著，顧冉就不同意了：“不行！你要去，就帶我一起去。”
    沈寧也不同意：“不行，危險。”
    顧冉看他一眼，輕嘆道：“行，你把我打暈，再把我綁在芳晴殿里，然后你自己去吧。”
    沈寧知道顧冉為何要他這樣做。顧冉就是在暗示他，等他回來，她人可能就不在了。
    沈寧深呼吸，又把人摟回來：“稍晚一些，我們去祥樂殿。”
    祥樂殿除了開設宮宴時熱鬧，平日里不會有人來這兒。深更時，除了夜間警衛，連個人影兒都看不著。
    一陣極輕的衣角摩擦聲后，一白一黑兩道身影，飛速進了殿中。
    是顧冉與沈寧。
    殿內有些月光，倒也不算漆黑不見五指。兩人借著微弱的光，迅速到了被暗器釘過的柱子邊。
    顧冉往那柱子上一瞧，上面赫然釘著兩道暗器。露在外的部分，在空氣里泛著冷光。
    竟還未被人收掉！
    顧冉方才抬手，手就被沈寧截在半空。沈寧使勁兒捏了兩下她的手腕，意在要她別亂碰。她點頭做回應，也不知沈寧能否看到。
    有人故意將暗器留在這里，還是未來得及處理？
    顧冉正在思索，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傳來，沈寧攬著她的腰，飛快躍上殿內的橫梁。
    很快，由殿外閃進兩道人影，看不清面容，只能靠著外形，看出這兩人一個瘦小、一個修長，但都有些熟悉。
    兩人進來后，也快速走到釘著暗器的柱子前。身形瘦小的那人，抬手將暗器取了下來。
    另一人問：“你不是說，須得三日過后，這飛鏢上的毒才會消散嗎？”
    顧冉一驚，這聲音，她在某處聽過。
    “三日之后，毒雖會消散，但這三日之內，柱子被腐蝕至深，不消幾日，這里塌了，到時追查下來，可就不只是被罰月銀那么簡單了。”
    這人是女子，聲音一樣耳熟。但她提到了月銀。最近被罰月銀的，顧冉只知一人，便是羅成。
    難道，這個身形修長之人，是羅成？
    “雪狼飛鏢，碰之則死。你這樣，不會有事嗎？”
    “我自然不會。這東西，我幫你解決。但這里不是說話之地，先出來。”
    那女子說完，兩人又閃身出了祥樂殿。
    顧冉與沈寧從橫梁上躍下，對視一眼，立刻追了出去。
    但那兩人，早已不知所蹤。
    沈寧看著空蕩的闊地，道：“慧賢殿。”
    顧冉想都未想，直接回道：“慧賢殿，往左邊，一直走。”
    沈寧滿臉疑問地看向她，她只訕訕一笑，沒說話。
    顧冉不辨東南西北，只能憑著以前在宮中為后的三年記憶，給沈寧指了一個左右。指完，便引路一般，帶著沈寧飛速趕往慧賢殿。
    兩人躲避著警衛巡邏，在夜色中警惕地穿梭。沈寧一直皺著眉，到了慧賢殿外時，他更是神情凝重起來。
    “你說謊。”沈寧忽然停了下來，擒著顧冉的手腕一拉，把她抵在了宮墻上。又不給她反應的機會，一手捂著她的嘴，一手扯開她的衣領，狠咬上她的肩。
    顧冉驚詫地靠著墻壁，肩上傳來疼痛，也不敢掙扎，更不敢出聲，忍著疼，聽到宮墻的另一側有人在說話。
    “羅大人，小的不知是您親自來巡視，沖撞了大人，還望大人恕罪。”
    “適才有一可疑之人往慧賢殿這邊來。你可有看到？”
    “回大人，只是聽到動靜，趕過來，也只看到了大人您。”
    這警衛方才剛說完，就聽一聲悶哼，有人倒地。
    “你說那么多，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飛鏢我已偷放進了慧賢殿，明天，你就能看到你想看的了。”
    說話的，是祥樂殿里的那位女子。
    “此地不宜久留，這人久久不歸，其他警衛定會尋來。”被喚“羅大人”的那人道。
    “分頭走。”
    話音一落，人聲消失，慧賢殿外，鴉雀無聲。
    顧冉依舊被沈寧抵在墻上，他只松了口，卻沒有松手。
    血腥氣，順著沈寧的指縫，鉆進了顧冉的鼻子里。
    沈寧已經抬頭，低聲呢喃了一句：“你騙人。”
    顧冉想拉開他的手，問問他到底怎么了。在觸到沈寧之際，她才豁然明白，沈寧為何會突然失常。
    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給沈寧指路。
    他們初入宮，昨日才聽到“慧賢殿”這個地方，她是從何得知慧賢殿的位置？
    顧冉的思緒亂了，很難再繼續思考。她只搖著頭看沈寧，想說，她沒有說謊。
    沈寧松了手，又抱了抱她，算是冷靜了下來，牽著她的手，去宮墻的另一側查看。
    宮墻另一側的地上，倒著一個警衛，胸口處有一道飛鏢，與祥樂殿柱子上的那兩道一樣。
    是雪狼飛鏢。
    “他一個人，怎么去這么久？”
    “誰知道呢？這么晚了，可別出了什么事。”
    不遠處傳來話語聲與急促的腳步聲，沈寧又看了眼警衛胸口處的飛鏢，攬著顧冉，腳下一點，飛檐走壁地回了芳晴殿。
    “阿寧，你聽我說。”顧冉不敢大聲，怕被人聽見動靜，任由沈寧在一片黑暗中把她拖向床榻。
    “好，相思，我聽你說。”沈寧的動作還算輕柔，推著她躺下，自己欺身坐在了她的腰上，“你知道如何去慧賢殿。你什么時候知道的？為何不告訴我？”
    “我……”顧冉一頓，不知如何解釋，只能硬著頭皮，轉了個彎，“我沒有不告訴你。是還沒來得及說。”
    “那你現在說，相思。你答應過我，關于你的事，都會告訴我。你不能說謊。”沈寧壓低身子，湊近顧冉。
    “我、我是……”顧冉也不想說謊，卻在猶豫。
    要告訴他嗎？
    就說，我其實是你的皇后。十幾年后的你，賜了一顆毒藥給我。但我沒死成。我回到了過去，遇到了二十年前的你。所以我知道慧賢殿在哪兒。
    可是，沈寧，會信嗎？
    “怎么不說了？相思。”沈寧又湊近一些，撐著身子在顧冉的上方。
    顧冉看著他，許久，才說了一句：“我不知道，阿寧。”
    “你不想說，是不是？”沈寧像在壓抑著什么一般，“我不想就這么算了，怎么辦？”
    顧冉咬咬牙，道：“你要是覺著控制不住，想對我做些什么，都可以。阿寧，我不會逃的。我、我想好了，就一定告訴你。”
    “我什么都想對你做。”借著黑，沈寧將他的陰暗，全都顯露了出來，“我想捆著你，也想關著你，在你腳上套上鎖鏈，讓你哪兒都不能去。”
    “還想折磨你到哭著求我，讓你無法想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事物。”
    “想要你做我好的相好，但又不止相好。”
    “沈相思，你知道我為何要給你取這名？”
    “以吾之姓，冠汝之名。我想要你，想娶你，想將你的一切，全部占為己有。”
    沈寧急促地呼吸，不知是一口氣說了這么多累地，還是緊張，又或者是生氣。顧冉卻管不了那么多，將他緊緊地抱著。
    “阿寧，信我。我都告訴你。”
    “我信你。”沈寧沒有猶豫。
    一直都信著，哪怕你說謊，我也會信。
    “阿寧，其實我，本就是你的妻子。”顧冉輕輕道。
    沈寧一愣：“相思，我聽不懂。”
    顧冉將他松開，輕撫著他的臉：“我與你成親后，隨你入了宮。我們在宮里住了三年。最后，我因惹了皇上的怒，被賜死。可能是我心有不甘，生了執念吧，我又得了機會重活一世，重生回來，在徐北，再次遇到了你。我一直不敢告訴你這些，就是怕你不會信。”
    “所以，你知道慧賢殿在哪。”沈寧低聲呢喃，“其實，你原本就是我的。你嫁給了我。還被賜死。你惹了什么怒？你以前也叫沈相思嗎？”
    顧冉道：“皇上不喜歡我，他在自己的杯中下了毒，說是我做的，以此為由，賜藥于我。我以前也不叫沈相思。但是你給我改了名，換了姓，最后我還是叫了‘沈相思’。”
    沈寧問：“原本，我們應該在哪兒遇到？是徐北嗎？”
    顧冉搖頭：“七月初七，青悠河畔，我在那里放河燈，你就站在我身后，看我。”
    沈寧又問：“那我們是什么時候成親的？”
    “一個月后。八月十五團圓夜，我嫁給了你。”
    沈寧艱難地再問：“那你，是什么時候……”
    顧冉輕笑，眼角噙著淚花：“七月初七，我被皇上賜死了。再睜眼，便是二十年前。我趴在雪地里，看到了你。”
    沈寧沒再問什么了，看了她良久，說：“我信你。”
    “相思。”這一句，是沈寧無聲地喚著。
    顧冉看著他的唇，一怔，眼角的淚花，終是變成了一條線。
    她哭得發抖，沈寧將他緊緊地抱在懷里，聲音也隨著她抖：“皇上不喜歡你，但是我喜歡。”
    我知道，“皇上”不喜歡我，但是阿寧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