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著睡著的顧冉，醒過來時，眼睛腫得像兩顆杏仁。杏雨、洛梅來送涼水和帕子時，眼神都微妙了，不自覺地往她的脖頸看去。
    “你們下去吧，這里不用你們伺候了。”沈寧察覺到二人的目光，冷聲讓她們退下。
    顧冉看著沈寧，想起昨晚對他的坦白，攥緊了衣角。
    從粟陽鎮出來時，他們的關系還是曖昧不明，中間隔著一層紗霧。現在，這層紗也被掀了，夾在其中的屏障物沒了，一切都變得光明正大，顧冉反而緊張無措起來。
    “你可不可以，叫我一聲……”沈寧紅著臉開口，將過了冷水的帕子敷到顧冉的雙眼上，“叫我一聲……夫君……”
    “好、好。”顧冉仰面，強裝鎮定，衣角的褶皺，將她出賣。她說，“夫君……”
    “以后就這樣叫我。”沈寧輕咳兩聲掩飾害羞，繼而搬了椅子，坐在顧冉的對面，將她攥衣服的手，握進自己的掌心，“我們說說昨晚的事。”
    顧冉一聽，也立刻揮去了心里那點兒旖旎的念頭，進入正題：“那兩道暗器，還真是烏陸的雪狼飛鏢。昨晚才被人取走。那男子說，飛鏢上的毒，須過三日才會消散。但昨夜那女子取下之后，安然無恙。她會不會是烏陸人？她的聲音，我似乎在哪里聽過。”
    沈寧提醒她：“她的聲音，與夏荷相同。”
    顧冉驚道：“難道，她是夏荷？！那位男子被警衛稱作‘羅大人’。如果真是他們二人，按照昨晚他們在慧賢殿外的對話，再加上宮宴上這兩人的一唱一和來判斷，夏荷在幫著羅成陷害賢妃。”
    沈寧“嗯”一聲，繼續道：“夏荷會幫他的前提，應是羅成答應她，幫她放入刺客。”
    顧冉道：“假設，夏荷是烏陸奸細，她藏匿于賢妃身邊，一邊替羅成辦事，一邊將南國內朝之事傳回烏陸。宮宴上的刺客，其實不只要取太子的性命，還有皇上的。倘若行刺成功，南國無主，又無東宮繼位，定會大亂。烏陸便可趁此機會，進攻徐北。”
    沈寧接著道：“即使不成，夏荷也可借著賢妃，洗清嫌疑，順道還幫了羅成一把。”
    顧冉拿下了遮著雙眼的帕子，問：“羅成為何通敵？”
    沈寧看她腫著眼睛，又一臉認真的模樣，有些想笑：“一，羅成恨極賢妃，想置她于死地，卻無人能夠幫他。二，夏荷抓著羅成的把柄，羅成不得不答應她的要求。”
    顧冉將帕子放進水盆：“他們倆的勾當，目前只是我們的猜測。口說無憑，事實為證。我們得盡快找出證據。賢妃的處境，兇多吉少。今早不起波瀾，不代表一直不起波瀾。只是，宮中無人相助，查起來，怕是難。阿寧覺著，找和貴公公幫忙如何？”
    沈寧輕咳一聲，答非所問：“稱呼，不對。”
    顧冉一愣，恍然明白，紅著臉，低聲問：“夫君覺著如何？”
    沈寧也紅了臉：“甚好。”
    一時間，兩人都停止了思考。明知重要關頭不該，沈寧還是沒忍住，抱著顧冉親了一會兒，才將她松開。
    顧冉調整亂了的心緒，良久才道：“夫……夫君，關于……烏陸國的人，我還想知道一些特征。比如，他們在外形、性格、習慣上的。”
    “嗯……去書房看看。”
    兩人再次去了書房，一起翻閱起地志文集，試圖從這上面，再找出一些相關記述。
    雖說這如同大海撈針，但也沒白費功夫。將近兩個時辰后，沈寧在一本文集中找到了這樣一段文字——
    烏陸國，密遞情報者之左臂上，皆有狼首刺青。刺青與雪狼飛鏢上之狼首刻紋相同。
    他將文集給顧冉。
    顧冉看后有些激動：“如果能掀起夏荷的衣袖看看，就能知道她的手臂上是否有刺青，就可以知道她是不是烏陸國的人。”
    隨即，又犯難道：“那要如何掀人衣袖？若是掀開了，沒有刺青，又該怎么說？還有，夏荷現在又在哪個殿里做差事？”
    沈寧將文集合起來，收回書架：“去找和貴公公問問。”
    芳晴殿到福寧殿并不遠，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顧冉與沈寧就到了。和貴卻不在。一個年紀尚小的公公攔下了他們。
    “殿下、沈姑娘，和貴公公隨皇上去了慧賢殿。但公公交待了奴才一件事，如果您來了，就讓奴才轉告您，說，今早出了大事。”
    沈寧目光一凜，問：“什么事？”
    那小公公左右觀望之后，才低聲道：“今日一早，在金明湖里發現了夏荷姑娘，撈上來時，已經沒生氣兒了。羅大人也是一早就跪在這福寧殿外，說慧賢殿那邊兒，進了刺客。萬歲爺今兒個早朝都沒去，直接去了慧賢殿。”
    沈寧問：“皇上與和貴公公是何時去的？”
    小公公回道：“才走了沒一會兒。”
    走了沒一會兒，就還能趕得上。
    “我知道了。謝公公相告。”沈寧忙禮貌道謝后，就與顧冉往慧賢殿趕去。
    好在福寧殿到慧賢殿也近，他們到時，賢妃正跪在地上，抓著皇帝的衣擺，慌亂道：“皇上，臣妾是第一次見這東西。為何它會在臣妾這里，臣妾真的不知。”
    皇帝看著被呈在面前的雪狼飛鏢，目中盡是怒意。
    先是夏荷被發現在金明湖溺水身亡，又有羅成來稟報慧賢殿里進了刺客。他命人在慧賢殿里一番搜查，竟發現了這烏陸國的雪狼飛鏢。
    暫且不說他是否相信賢妃通敵，就這么明目張膽地讓人在后宮作亂，也絕不能容忍。
    皇帝怒聲道：“查！”
    賢妃哭道：“皇上，臣妾真的與這飛鏢無關。請皇上一定要明查！臣妾定是遭人陷害！”
    皇帝不著痕跡地退后，躲開了賢妃抓著他衣擺的手：“賢妃繼續在慧賢殿中禁閉，隨侍的宮人，只許留一個。何時水落石出了，何時自由。”
    賢妃一聽自己暫且保住性命，身子一軟，跪坐在地，往日的溫婉，全然不見。
    羅成則一直低著頭，站在旁側，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皇帝又讓刑部派專人來慧賢殿外把守，命令一下完，正要離開，便聽有宮人傳話：“皇上，寧殿下與沈姑娘在殿外求見。”
    想到自己曾許諾過的事，皇帝直接道：“讓他們二人進來。”
    顧冉與沈寧進來后，給皇帝問安。
    皇帝讓他們免禮，問：“說吧，什么事？”
    沈寧看一眼羅成，回道：“是為了宮宴上的刺客一事而來。”
    皇帝有些驚訝，卻也不怕被他人知曉自己讓顧冉與沈寧查暗中調查此事，便當著眾人的面問：“已經查出什么來了？”
    沈寧道：“已經有了一些頭緒。”
    話音一轉，沈寧又似說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兒臣聽聞，賢妃娘娘身邊的侍女夏荷，出事了。”
    皇帝耐心道：“在金明湖溺水身亡。”
    沈寧問：“可否有人掀起過她的衣袖，并看出些什么？”
    沈寧問這話時，顧冉一直注意著羅成，見他肩頭一抖，將頭低得更低。
    皇帝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命令道：“去查查夏荷的手臂上，是否有什么奇怪之處。”
    侍衛接了命令后，火速去查。
    等著結果的空兒，顧冉注意到了雪狼飛鏢，問：“皇上，您可聽說過烏陸國的雪狼飛鏢？其上刻有狼首，且涂有劇毒。此毒可腐蝕萬物。人若碰了，便會身中劇毒而亡。”
    皇帝對侍衛道：“把這飛鏢，給她看看。”
    侍衛又趕忙將手中之物呈給顧冉與沈寧。
    飛鏢其下有一塊兒帕子墊著，正被放在一只木盤當中。
    顧冉仔細地看著飛鏢，平滑之處，果真刻著狼首，且技藝精湛，仿若真有只狼在那上面，虎視眈眈。
    她就著帕子，將飛鏢拿起。沈寧要奪，她便極快地閃躲開，用空著的手，將侍衛手中的木盤接過，迅速將這飛鏢釘入盤心。
    果然，木盤中央，很快便黑了，還有一股淡淡的燒焦味。
    還沒等顧冉說話，沈寧已經抓著她的手腕，察看起她捏著帕子的那只手，眼里是怒意與擔心。
    顧冉的手沒事，那塊兒帕子也沒事，有事的只有那只木盤。
    沈寧握著她的手腕，壓著情緒，凝視顧冉：“這上面有毒。”
    一句話，五個字，就好像是從數九天里迸出來的一樣，顧冉一顫，把木盤遞給了沈寧。
    一屋子的人，看著看木盤，均面露懼色。
    賢妃更是驚惶：“皇上，這飛鏢與臣妾無關。請皇上一定要明查！”
    皇帝靜默片刻，問：“這與刺客有何關系？”
    沈寧的眸中滿是寒色：“宮宴當晚，行刺之人對相思投出了同樣的飛鏢。相思躲過后，那兩道飛鏢便釘進了祥樂殿的高柱上。昨夜，兒臣與相思夜探祥樂殿，正要查探之際，有兩人也進來了。兒臣與相思藏身暗處聽著兩人的對話，聽出這女子的聲音，與夏荷的相同。且她取下飛鏢后，并未中毒身亡。”
    皇帝驚道：“這意思是說，夏荷與行刺有關！”
    沈寧將木盤交給侍衛，侍衛小心翼翼地接過后，沈寧繼續道：“在烏陸國，負責密傳情報之人，左手臂上皆有狼首刺青。這個刺青，與飛鏢上的狼首刻紋相同。如果夏荷的手臂上有刺青，那她便是烏陸國人。”
    顧冉接著沈寧的話道：“皇上，雪狼飛鏢可腐蝕萬物，不如也派人去查看一番祥樂殿的高柱，看看有沒有被腐蝕的柱子。”
    皇帝立刻下命令：“去查！”
    羅成聽完，身子一僵，額角也開始冒汗。
    賢妃則有些暗喜，她身上并無刺青，皇上是知道的。
    沈寧繼續道：“若夏荷真是烏陸奸細，那賢妃娘娘就是冤枉的。因為宮宴上指證娘娘的，正是羅大人與夏荷。若是通敵，怕也是羅大人通敵。”
    一直低頭不語的羅成，終于抬起頭來，額上全是汗，臉色也不好：“昨夜卑職巡邏，在金明湖邊發現了刺客，親眼看那刺客殺了夏荷，卑職便一路追著他到慧賢殿，看著他逃進了慧賢殿。”
    沈寧遂問：“為何羅大人不當夜進殿搜查，要等到天亮？”
    羅成道：“卑職怕驚擾了娘娘！且昨夜卑職追到慧賢殿外，已有警衛遇害。”
    顧冉看他答得極快，應是準備好的說辭，突然問道：“那警衛是被誰殺的？”
    羅成立即答道：“被刺客所殺。”
    顧冉不給他思考的機會，接著問：“幾人被殺？被什么所殺？當時只有羅大人一人在場嗎？”
    羅成道：“一人被殺。是被雪狼飛鏢打中胸口，中毒而死。還有兩個警衛在場，他們可以替我作證。”
    顧冉一笑：“夏荷是烏陸國人，娘娘與烏陸通敵，她殺了夏荷，殺了警衛，再逃進了慧賢殿，是你親眼看到的，是嗎？另外兩個在場的警衛也看到她逃進慧賢殿了嗎？”
    羅成急道：“是，卑職親眼所見！在場的兩個警衛也……”說到此，羅成一頓，臉色慘白，踉蹌一步。
    顧冉道：“原來，羅大人親眼所見，是賢妃娘娘殺了夏荷與警衛。那兩個在場的警衛，是怎么說的？”
    話音一落，有兩人立刻站出來跪下，聲音也發著顫——
    “昨夜巡邏，卑職等只聽到動靜，未曾看到刺客。有一同職循著聲前去查探，許久未歸，卑職等以為他出事了，便去尋人。尋到時，那同職已經沒氣兒。”
    “卑職等不知該如何是好，商量了好一陣兒，就看到羅大人趕來。當時、當時羅大人說，有刺客進了慧賢殿；還說那同職胸口的飛鏢，是雪狼飛鏢；還、還說，明日他會親自將此事稟報圣上。”
    就在此時，前去查看夏荷手臂的侍衛也回來了，一進殿，便跪在地上：“稟報皇上，夏荷的左手臂上，卻有狼首刺青。且在她的袖袋里，發現了一個錦囊。”
    侍衛將錦囊呈上，皇帝命令他取出其中之物。
    “且慢。若這里頭的東西也涂了毒，你這小命就沒了。”看那侍衛解開錦囊，欲要探手去取，和貴阻攔他后，又命令道，“來人，去取一只盤子來。”
    木盤端來后，侍衛將錦囊中的東西方一倒出，又是一股焦味飄來。
    皇帝一看，是一只雪狼飛鏢。
    木盤被腐蝕了，那錦囊卻沒事，就如同方才那張帕子一樣，完好無損。
    皇帝勃然變色：“羅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