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影子逐漸變長,天邊的晚霞也被染紅。眼看著就要日落,巷子里,終于傳來開門聲。
一道男聲響起:“您要不要留下來吃個飯再走?”
另一人道:“不妨說說,這里哪家酒樓的酒,最好喝。”
“悅來酒家。要不我陪您去?”
“你帶路吧。”
“行,我這就帶您去。”
話音一落,門也隨之關上。沈寧當即攬著顧冉躍上房檐,借著濃密的榆樹枝葉,遮擋住身形,自密葉中向下觀望。
腳步聲漸近,刀疤臉步伐平穩地走來。他身旁的人,一腳重,一腳淺,原是瘸了右腿。
待人走近,顧冉看清他們的面容時,身子微滯。不是因為這人臉上,從眼角蜿蜒而下至嘴邊,猙獰可怖的刀疤,而是因為他身旁的男人,是三年前抓了沈寧的八字胡。
這兩人怎會走在一起?
方才那座宅子,是這八字胡的嗎?
東街、瘸腿,難道他就是第一個患病的人?
顧冉一時激動,身子微動,榆樹枝葉,如踩沙般,沙沙作響。
刀疤臉在樹下駐足。
顧冉忙收了氣息,不敢亂動。
沈寧瞇著眼,眼中殺意肆起,仿若野獸一般,隨時準備沖出去,將敵人的脖子扭斷。
只要這刀疤臉向上望一眼,他便會毫不猶豫地下去,與之廝殺。
然而,刀疤臉只是站定,淡淡地道:“酒家在哪兒?我自己去。事成之前,你不要在城內走動太多。”
八字胡指著路:“出了這巷子,上了街,您往北走,就能看到悅來酒家了。”
“你回去吧。”刀疤臉說完,揚長而去。
八字胡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顧冉與沈寧藏在密葉后,又等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才從房檐上躍下。
“我們被發現了。”沈寧站在樹下,夕陽的余暉穿過枝葉,碎在了他的身上。
顧冉點頭:“先回去吧。”
刀疤臉方才故意報備行蹤,目的就是要引他們現身。無論是繼續跟蹤他去悅來酒家,還是去宅子里找八字胡,都會中計,暴露身份。
兩人火速趕回兵營。沈寧隨顧冉先去找了柳旬。
柳旬正在整理藥箱。
他方與顧騁商議完,決定先將自己的畫坊改為臨時醫館,明日便去城中,為百姓看診。
見他們二人急匆匆進了營帳,柳旬停下手中的活,將簾子放下來:“可是有了什么眉目?”
顧冉不便說話,沈寧代她回答:“有一些。第一位患病者,是東街的住戶。此人于兩年前來到徐北,瘸了一條右腿。聽說,身邊還帶著一位女子。”
聞言,柳旬神色有異:“你們今日可有見到此人?”
沈寧道:“我與相思去了東街,也確實見到一個瘸腿之人。他是三年前,帶走我的牙人。微瘦,有兩撇胡子。”
三年前,八字胡在替誰辦事,三人都心照不宣。
柳旬回憶片刻,慢聲道:“三年前,你們離開徐北后,我讓人廢了徐八的右腿,并將他趕出城外。同年,入了夏,我也帶著暖晴與豐年離開了。去年,才又回來。”
原來這八字胡,叫徐八。他又回徐北之時,柳旬未在城中。
沈寧也不問斷腿緣由,那是柳旬自己的決定,與他無關。他只繼續道:“被趕出徐北的時日,他或許接觸到了烏陸人。再次回來,也可能是為幫他們辦事。若他就是第一個患病者,那城中百姓所患之病,或許,是有意而起。”
柳旬微抬眉眼:“怎么說?”
“今日,有一男子去找了他。那男子,是在宮宴上行刺的烏陸刺客。臉上有疤,由眼角,至嘴邊。此病或與烏陸有關。”
宮宴行刺之事,皇帝同柳旬講過。當時,讓沈寧與顧冉調查此事,正是出自他意。
再聽沈寧的敘述,此人也算有些特征,要記住其長相,并不難。
“他既是刺客,且來自烏陸,臉上又帶著如此明顯的疤,還能逃過追捕,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徐北,可見此人還懂些易容。”柳旬哼罵一句,“烏陸人,甚是狡猾。”
沈寧警惕著道:“目前的長相,極有可能才是易容而成。或許,他的本來面目,臉上并無刀疤。這樣,才更容易躲避追捕,且不會被識破。”
柳旬不禁露出贊賞的目光,點頭道:“說的不錯。他既會扮相猙獰,也可作相貌英俊的公子。不妨不行。”
頓了頓,柳旬又道:“此外,烏陸人善制毒。若真如你所說,與烏陸有關,那城中的百姓,并非生病,也可能是中毒。你今日看到徐八,他的狀態如何?”
沈寧道:“面色紅潤,非是生病之態。找他的那人,讓他事成之前,不要在城中走動。”
柳旬沉思良久,才道:“你們隨我去找將軍。”
顧騁與幾位老將正在軍帳內議事,因為意見不合,氣氛沉悶。再加之他本就比這些人官高兩級,臉色一沉下來,沒人敢再出聲。
恰好士兵來報,說柳旬求見,幾個老將急忙告退。
柳旬掀簾進來,就瞧見他面上覆霜,難怪幾個老家伙,逃命似地從里頭出來。
“將軍何故生怒?”柳旬問。
“只是不同意設立養病坊罷了。”顧騁一擺手,換了話題,“旬老有何事?”
柳旬道:“老夫恰好是為了養病坊這事而來。不過,先要與將軍,說說病癥之事。”
顧騁抬眉,訝然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二人,道:“請說。”
柳旬側身道:“沈寧,說說今日你與相思查到的事。”
沈寧依言,將今日所見之事,如實道來,連帶著說了自己的推測。
顧騁意外地神色平靜,聽沈寧講完,也沒有怒極拍桌,眉宇間似還藏了些興奮:“顧某,正找不到合適的理由開戰。”
他的野心勃勃,同樣也是皇帝的。都想將烏陸歸于字下。
顧冉在一旁看他志在必得,心中五味陳雜。憂心、害怕、敬佩,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緒,參雜在一起,讓她成了一個矛盾的共同體。
柳旬道:“明日,老夫去城中看診,日落之時,定會給將軍一個結果。但有一事,還須將軍幫忙。”
顧騁忙道:“旬老請說。”
柳旬道:“明日,請將軍派幾位軍士,扮作病患,去醫館中買些藥回來。務必要分散開來,不要集中在一家。”
顧騁懂他用意,當即同意。
柳旬又有些不放心道:“養病坊之事,也請將軍莫要耽擱。”
“旬老不必擔心。養病坊不僅會設立,還會對外大肆宣揚。至于幾位老將那邊,顧某也無意告知實情。”顧騁摩挲著扳指上的劃痕,那是因為長年拉弓留下來的,“烏陸,必將被收歸于南國。”
柳旬捋著胡子,點頭道:“將軍如此想,老夫便放心了。”
顧騁難得露出些笑容,被幾位老將掃了的興致,又回來一般:“明日的看診,便交于旬老了。”
柳旬胸有成竹:“請將軍放心。”
顧冉與沈寧在旁聽得認真,顧騁心情大好,沒再繼續為難他們,只讓沈寧繼續跟著柳旬,聽他差遣。
天色漸晚,柳旬不做打擾,帶著人離開軍帳。
沈寧像得了自由,沒有禁制,一直跟著顧冉。
柳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留了兩人在自己的帳中吃了晚膳,就將人打發走。
顧冉回了自己的營帳,看沈寧跟在其后,不忍心地推了推他,想讓他回去。
沈寧自顧自地給她帳中點了燈,環視一圈,發現了幾個藥箱,正有模有樣地擺在一處。
“太晚了,兵營中不得隨意走動。”沈寧找著借口,不愿離開。
顧冉拉過他的手,寫著:“你宿在我這里,如果……”
還未寫完,她就被擁入懷中。
思念如潮,終于決堤。
沈寧不想松手,顧冉不愿推開。
剛燃起的燭火,又被熄滅。兩人在黑暗中擁吻。
“別出聲。”沈寧故意在顧冉耳邊說著,手上的動作,卻未停。
顧冉點著頭,眼角噙著淚花,剛想用手捂著自己的嘴,手就被沈寧擒于身前。
沈寧得了樂趣,享受著她的痛苦隱忍,把她一次又一次地送上巔峰。
“相思,幫我。”沈寧吻著顧冉的額頭。
顧冉想拒絕,就被拉坐起來,調換了位置。
半個時辰后,她紅著唇,緩緩起身。沈寧心情愉悅地,輕揉著她的臉頰兩側,給她放松。
一邊揉,一邊壓著嗓音,聲音極低地道:“相思,你,進步了。”
顧冉的臉似著火一般,拍掉他的手,側身躺下去,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沈寧自身后攬她入懷。
時隔一個月,兩人終于又相擁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