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松山到處都是斷崖絕壁，且山上除了松樹，只剩青草。
    柳旬要他們找的，正是外觀與青草無異的徐松草。
    要辨認出徐松草，也不是難事。按著柳旬說的，去斷崖上采就行。
    顧冉站在山下向上望。
    絕壁高聳入云，形若利劍。徐松草就生在這半山之上、棧道之下，郁郁濃濃，成了峭壁唯一的點綴。
    顧冉又轉頭看向沈寧擺放在地的繩索，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東西，忽生一計：“阿寧，我知道怎么采藥了。”
    她將地圖展開，指著一條斷了路的棧道，說：“你看，這條路的斷口處，剛好在藥草的位置之上。我們可以先到這里后，在斷道兩端拉起繩索，將其相連；然后，再取繩索，一端綁在身上，一端系在連接所用的繩索上，這樣，人，就可以下到半山處去采藥。”
    沈寧看著顧冉指的地方，棧道所斷之處，缺口距藥草所在位置極近。比起他們從山下攀巖而上，顧冉說的方法，可能會更快。
    雖然快，但也危險。
    雖然危險，可他們時間不多。
    沈寧沒有猶豫：“好，就這么辦。”
    顧冉看他拾起長繩，放進竹篋，一副要獨自前往的模樣，忙攥著他的衣袖：“你不要讓我在這里等著，讓我和你一起去。”
    沈寧早有準備，知她一定會這么說，將她攥著自己衣袖的手拿開后，遞給她一副三角勾：“你在棧道上等著我，我下去采藥。如果……”
    “如果出了意外，我一定會跟著你一起跳下去。”顧冉推開沈寧的手，鉆進他的懷里，將人抱緊，“我說過與你生死相依，就一定會生死相隨。”
    沈寧哭笑不得，他并非要說意外，他又怎么敢有意外。
    但見顧冉如此緊張，仿佛生死別離一般，他將一番解釋，變作無言的回抱。睫毛下，是愛意難掩。
    棧道，在峭巖陡壁上鑿孔架橋而成，外側有圍欄，橋面兩尺寬，僅能一人正身而行。若要多人通過，必須排隊成列才可。
    顧冉走在前；沈寧背著竹篋，走在后。兩人沿著蜿蜒的棧道，一路向上。
    半山處冷風陣陣，顧冉踢開棧道上的碎石，視線忍不住跟著它往千丈之下墜去。
    山底在一片翠郁下匯成一條窄縫，陰暗無光。她只看了一眼，脊背上便出了一層薄汗。
    沈寧見她停了腳步，輕聲安撫：“相思，別怕，我在。”
    顧冉“嗯”聲，算作回應。
    她會走在前方，也是因為主動提出了要在斷道之間拉繩。眼見著就要到缺口位置，反而畏高起來。
    長呼一口氣，顧冉試作鎮靜，繼續挪了步子。
    棧道所斷之處，恰好在藥草生長的位置之上。
    沈寧大致估算了斷道兩端的距離，覺著繩子的長度沒什么問題，才將另一端遞給顧冉：“等我準備好了，你再到對面去。”
    “好。”顧冉側身靠著峭壁，等沈寧將繩子的一端綁在棧道的圍欄上，“綁緊一些。”
    沈寧一邊說好，一邊忙著打結，隨后從竹篋中另取長繩，一端綁在自己身上，一端系在顧冉手中的長繩上。
    一切準備就緒，沈寧背起竹篋，對顧冉道：“相思，可以了。”
    顧冉緊攥長繩，點頭轉身。
    棧道的斷處連著一些殘木，傾斜而下，像被吞噬一般，沒入深淵。
    她往邊緣處走近幾步，腳下吱吱作響。
    顧冉不敢浪費時間，一躍而起，如燕一般，眨眼間，輕身躍到了對面。站穩后，將長繩系在一處穩固的圍欄上，不放心地打了幾個死結。
    “等我。”沈寧也不知她是否聽清，找準了藥草的位置，毅然地輕躍下去。
    顧冉抓著圍欄，眼不離沈寧。她不敢出聲，連句“當心”也不敢說，只怕驚擾到沈寧，讓他出了意外。
    沈寧蹬著峭壁，緩慢而下，身輕而平穩，很快就到了半山處。
    半山處密密麻麻地生滿了徐松草。
    他學了功夫，臂力過人，手上使力，輕易便能將藥草從峭壁上采下。
    顧冉心中焦急，恨不能他一把，將這半山的徐松草，全部采走。
    沈寧快速且小心地挪換位置，手上的動作，也愈發地快。他不能在這里花費太多時間，因為繩索很容易會被重力拉扯斷。
    竹篋越裝越滿，重量也隨之增加。他察覺到了繩子已到極限，立即停手，蹬著峭壁，原路返回。
    快到斷口處時，沈寧腳下用力，旋身躍上棧道，落于顧冉身側。
    懸著的心，終于歸回原位。
    顧冉忙將人拉離外側邊緣，幫他解了身上的繩子，甚至顧不上感嘆他身手利落，便迫不及待地將人抱了滿懷。
    感覺到她在發抖，沈寧稍將她推開一些，捧著她的臉，看她眸中裝滿擔心與焦急，其間還有情意繾綣。
    就這么一眼，沈寧就可不顧生死，將她抵在峭壁上，與她在深淵之上纏綿擁吻。
    生便相依，死亦相隨。
    平復好心緒，顧冉接過沈寧給她的竹篋，就見他背身蹲了下來：“我們回去。”
    看出他要背自己，顧冉攥著衣角遲疑：“太重了，阿寧。”
    “你以前也背過我的。”
    沈寧的話和著山風，帶了一股暖意。她不自覺地邁開步子，自身后緊緊環著他的脖頸。
    后衣微濕，領口微熱，皆在說明，身前的人，同樣慌張畏懼。
    懸身在這斷崖絕壁的半山之上，怎能不懼？他也不過是個少年。強裝鎮定，也只是不想讓她擔心。
    顧冉將人抱緊，埋首在他的肩上。
    一起一落，不過眨眼功夫，沈寧背著她，飛身回了對面。
    顧冉問：“重不重？”
    沈寧掂了掂她，沿著棧道返回：“有一些。不過，你有些……瘦。”
    這話本身矛盾，但兩句皆是打趣。顧冉聽得懂，扯了扯他的頭發：“很……小嗎？”
    她能聽到沈寧的輕笑：“是有一些。”
    “那我下來，這樣會被壓得更小。”顧冉有些沮喪。
    不想，沈寧真將她放下，話里全是笑意：“你說的對。”
    顧冉低頭看著胸口，似乎明白了，蕭寧當初娶她之后，又不肯碰她的一些微妙原由。
    兩人沿著棧道下山后，整理好竹篋，牽了馬匹正要回營，天色暗沉下來，起了風。
    雷聲滾滾，山雨欲來。
    沈寧想到來時路上，徐松山附近有座草棚，立刻策馬在前，帶著顧冉往那里趕去。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兩人到了草棚外，大雨也瓢潑而至。
    沈寧拉著顧冉鉆進草棚。
    棚外，雨幕如煙。泥土和著藥草的清香，在空氣里彌漫。
    一陣急風掃過，香氣鉆進顧冉的鼻子，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沈寧以為她受了涼，解了外衣想披在她身上。
    “我不冷，是這香味刺鼻。”顧冉又將衣服給他穿好，在系衣扣時，停了動作。
    她搓著沈寧的衣角，指腹觸著外衣上的溫熱，生出一些不該有的旖旎念頭。
    顧冉不知自己是否在思考，回神時，才發現她已經依偎在沈寧的懷里。
    “阿寧，我、我有些……”
    大雨滂沱。雨聲擾得顧冉心神不寧。
    沈寧的額頭也多了一些汗珠。
    “阿寧？”見沈寧沒什么反應，顧冉在他懷里蹭了蹭，“阿寧，你好熱，但是，抱著，好舒服。”
    “別說了，相思。”沈寧收了手臂，將她緊鎖在懷中。
    他意識到兩人中了毒。
    彌漫著的藥草香，便是那不知名的毒。
    這似乎是種情|毒。
    他的身體里，已經翻涌起了千層浪，每一道浪花，都試圖要沖塌他的防線。
    防線沒了又何妨？他從未防著顧冉什么。他多想和她做些什么。但不是這樣幕天席地。且顧冉的意識，還不甚清醒。
    “為什么不讓我說？我想說。”顧冉不滿地將人推開，懷抱著自己的溫度沒了之后，她又急著把人拉回來，“我就是要說。我喜歡抱著你。”
    還不等沈寧開口，她又小心翼翼地問著：“你喜歡我嗎？”
    “喜歡。很喜歡。不止喜歡。”
    顧冉紅了臉，像浮著晚霞一樣。她湊近沈寧的唇：“那我們，可以嗎？”
    “不行。”沈寧隱忍著與她拉開距離。
    顧冉卻大著膽子貼近他的灼熱：“你說我進步了，你忘了嗎？”
    熱流從腳底直沖頭頂，沈寧的腦中全是顧冉在幫他的畫面，他控制不住地撐著她的后腦，壓著她靠近自己。
    癡纏著吻了許久，沈寧才驚覺不行，可他再想與顧冉分開，就有些晚了。
    顧冉的手，已經覆了上來。
    沈寧在歡愉中努力找回意識，他看著垂簾般的大雨，咬了咬牙，拉著顧冉往雨中去。
    冷雨瀟瀟，突如其來，顧冉怔在雨中，茫然地看著沈寧。
    沈寧怕她受涼，想要抱她，剛抬起手來，就見她踉蹌著后退。
    “你不喜歡我。”
    “我喜歡。”沈寧朝她走去一步。
    顧冉繼續后退，也不知是踩了什么，腳下不穩，摔坐在地，濺起污泥點點。
    她哭了起來：“你不喜歡我。”
    沈寧急著到她身前，不顧她的掙扎，把她抱進懷：“我喜歡，很喜歡。相思，淋雨只是為了讓我們兩個冷靜。”
    這話卻像刺激了顧冉一樣，她掙扎地更加劇烈：“冷靜什么？你讓我怎么冷靜？”
    沈寧不說話，輕撫著她的背，想讓她平靜。
    “我知道了。”顧冉苦笑，“因為我不是你要的那個人。”
    沈寧一愣，柔聲道：“為何不是？因為你，我已經執念纏身，心甘情愿，沉身苦海。”
    “你不碰我，是不是因為我小？”顧冉質問。
    “不是。你現在意識混亂，我不想你忘了與我有關的一切。”停頓半晌，沈寧又道，“可以長大的。”
    顧冉閉上眼：“我不會忘了你的。”
    眼淚滾熱，燙得沈寧微微發抖，他收緊手臂，低聲呢喃，也似乞求：“不要忘了我。”
    塵封的記憶，也被揭開。許多過往的畫面，重疊成一人。
    顧冉在雨中，看清了他。
    那個人，對她滿眼愛意。
    她只喚了一個名字，他便如雨水般，落入塵埃。
    她又什么都不記得了。但卻清楚地記下了他的樣貌與名字。
    是沈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