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一連半月都是好天氣,直到七月初七,才下了一場蒙蒙細雨。
顧冉沒撐傘,小跑著往議事軍帳的方向去。
自邊防警戒加強后,沈寧被派去巡防,她已有半月沒見他了。
聽柳旬說,顧騁今日有要事找他,沈寧現在兵營,她便迫不及待地要去看他一眼。
一眼就好。不需要擁抱,也不需要問候,甚至不需要被沈寧發現。
她只是想去看他。因為思念早已成疾。
顧冉在帳外等了足有半個時辰,才見帳簾微起波瀾。
她立刻閃身躲在附近的營帳之后,探出頭,偷瞧著從軍帳里出來的人。
半月不見,沈寧的身姿,愈發挺拔;臉部的輪廓,也愈發清晰;英武不凡。
顧冉隔著雨霧看他,心跳如擂鼓響動。直至背影消失,她才失落地蹲下了身。
細雨打濕衣衫,雨珠順著青絲滑落,一股不知名的哀愁在迷朦中蕩漾開來。
“回營帳去。”
一聲輕響自頭頂上方傳來,顧冉方一抬頭,就被一片溫熱包裹。
是沈寧將她擁入懷。
顧冉只虛抱了他一下,就將人輕推開。
“我送你回去。”沈寧擦去她臉頰上的雨水,又不舍地輕撫,“繼續淋雨,你又會起熱。”
顧冉搖頭拒絕,剛托起他的手掌,就被他反握。
沈寧的掌心,在細雨綿綿中微微發燙。顧冉不自覺地收緊手指,跟著他在雨中穿梭,回了自己的營帳。
“你去換身衣裳,我找先生給你煮碗姜湯。”沈寧壓著顧冉的肩,讓她坐好后,轉身欲走。
顧冉卻拽著他的衣角,快速且低聲地道:“你去忙,我自己煮姜湯就行。別擔心。”
沈寧眼含歉意,單膝著地,拉著顧冉的手蹲下身:“相思,我會盡快結束這一切的。”
他同顧騁、柳旬,已余半月前商議出了作戰計策,只待一切準備就緒。
這也意味著,在他們成功前,他與顧冉說話見面的時間,也會變得越來越少。
“我等你,阿寧。”顧冉貼上了他的額頭,又在他的眉梢落下一吻。
待徐北安定,她的阿寧,應該就會被推到浪尖之上,爭坐朝堂高位了。
她記得,那天與顧騁議事結束后,柳旬從軍帳出來,問了沈寧一句話:“你可知顧將軍為何一定要你做旁聽,還要問你有何應對之法?”
沈寧道:“礙于身份。”
柳旬回道:“你知道就好。”
所以,繼承大統的人,也可以是同樣身為皇子的沈寧。一個拿得出手的戰功,不僅可以抬高他的身份,且會給他機會。
顧騁,正在為他尋找機會。
想到此,顧冉與他分開,用目光描摹完他的眉眼,才讓他起身。
壓下心里的不舍,她道:“我換身衣裳,就去煮姜湯。阿寧去忙。”
沈寧點頭,又抱了抱她,才離開。
帳簾落下的那一刻,顧冉抹去眼角的淚,將衣衫攥得褶皺不堪。
起初,決定赴薛瑞安之邀前往皇都,本意是想讓他給沈寧安排一個差事,借此將沈寧留下,讓沈寧無法來徐北參軍。
她認為,阻斷了沈寧入軍營的路,就可以讓他遠離天子之位。
不登基稱帝,他就不會成為“蕭寧”,她也不會成為短命的“沈相思”。
未曾想,這一步,竟陰差陽錯地讓他入了宮,見了皇上認了親,最終還是跟著顧騁來了徐北。
她隱隱有種感覺,“蕭寧”就是沈寧的終點,且不可更改。無論中間有多少分支,最終都會如江河入海般,朝著同一個方向,匯聚成一個點。
她莫名生出一種熟悉之感。自己好像千方百計地阻撓過,沈寧也曾為了她平庸無為無數次,但他們依舊沒能從這一場“死局”中脫身而出。
沈寧注定會成為“蕭寧”,并失去“沈相思”。
沉積于心的不甘幾近扭曲,顧冉竟一掌擊塌了帳內唯一的木桌。
她不認這個命!
一直在外未離去的沈寧,聽到碎裂聲響,立刻掀簾進來。
顧冉半分清醒,半分迷茫,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伸著手,朝光源處走去。
“是你嗎,阿寧?”觸到沈寧的那一刻,她滿目柔情。
轉瞬,柔情化為陰郁:“沒有人可以將你奪走!我不會放手的!我不認命!誰也不能將我們拆散!”
“相思!”沈寧見她意識逐漸混亂,試圖要將她喚醒,剛碰到她人,就被推了出去。
“別碰我!阿寧會生氣的!”顧冉警惕地看著他,很快又驚恐地捂著自己的嘴,小聲地自言自語,“我不能說話。我是啞巴。都怪他。是他讓我說話的。”
“相思,我就是你的阿寧。你看著我。我們不會分開。”沈寧一邊輕聲安撫,一邊走近顧冉。
顧冉卻背過了身,不再出聲。聽到腳步近了,她就往前一步。
沈寧不敢再驚到她,輕手輕腳,也動作極快,搶在她再次挪步前,把人緊鎖入懷。
顧冉奮力掙扎,沈寧便將她抱緊。
兩人誰都不說話,帳中只剩下略重的喘息,與布帛的擦撞聲。
一炷香時分,顧冉累了,靠著沈寧站定不動。
身后的胸膛,不斷傳來鼓動。她閉上了眼,開始數起了心跳,就如當年在粟陽鎮的客棧里,沈寧聽著她的一般。
見她安靜下來,沈寧試探著開口:“相思。”
“我不叫這個名。”顧冉不悅。
“我知道。”沈寧道,“紅豆生南國。”
“我為什么叫這個?”顧冉問。
“因為,此物最相思。你是我的相思。”沈寧拉開顧冉的衣領,狠咬在了她肩上。
“好疼,阿寧。”顧冉呼痛,卻沒有躲開。反而抬手夠著身后人,主動陷進了沈寧張開的網中。
顧冉清醒時,已近黃昏。身上的濕衣,也被換成了干凈的。
沈寧恰好端了一碗姜湯進來,走至榻邊坐下。
顧冉忘了意識不清時做過的事、說過的話。沈寧也不提,似是習以為常,只一勺一勺地將湯喂進她口中。
待碗見了底,他才說:“下次不許再去淋雨。”
顧冉只以為自己又生了病,不由得嘆笑自己體弱。隨后又拖著沈寧的掌心寫道:“阿寧怎知我藏在那里?”
她在問沈寧是如何發現她躲在營帳之后。
“無論你在哪里,我都會知道,也都能找到。”沈寧捏了捏她的手指。
“我那么好找嗎?”顧冉又寫。
“很容易。”沈寧認真地看著她,“你的心跳,我聽得見。”
每一次律動,都飽藏愛意。
顧冉臉上發燙,又再他的掌心寫下一句。
沈寧卻攥著她的手,將人拉近自己:“說出來,相思。把那句話說給我聽。”
顧冉垂眸,雙手包裹著他的手掌,置于自己的心口:“那你記好了,這里,只有阿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