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放榜時,許海送來一份榜單,沈寧快速過了一眼,就將名單折好,丟進了熏香爐。
許子杰取中貢士。接下來,就可以參加殿試了。
許海知道,兄長的名字能夠出現在榜單之上,全憑眼前這位,幾乎不曾出宮的平北王,在背后操戈。
他欲屈身跪謝,沈寧卻道:“待殿試之后,再來謝本王也不遲?!?br/>
許海一滯,竟不想,沈寧會幫他到如此地步。
殿試本就沒有落榜一說,只有等次之差。沈寧這是要讓許子杰金榜題名,成為狀元!
激動之余,許海也明白,兄長若是狀元及第,以后,便只能做平北王的忠臣了。
忠臣。
也罷,自他決意做沈寧與顧騁的“信差”之日起,他就已經清楚,他們兄弟二人,一定會被卷入皇權之爭的旋渦當中。
離開芳晴殿前,許海問:“奴才明日出宮,王爺可有什么話要傳?”
“有。”沈寧遞給他一封信箋,“送到顧將軍府上?!?br/>
四月,殿試放榜。
一甲狀元的名字,寫著許子杰。
許海正在書房,報喜一般地給沈寧報著信時,一陣敲門聲,有規律地響了起來。
許海面色一凜,這幾個月來,他已經做到滴水不漏,絕不能在此時給王爺惹了麻煩。
沈寧卻是神色柔和,對他道:“來人只會找本王的麻煩,不必擔心,去給她開門?!?br/>
能讓沈寧面目柔和的人,許海只能想到一位。他放下心來,走過去,將門拉開。
一看,果然是顧冉。
顧冉迅速跨步進屋,關緊了門后,才對許海道:“恭喜許公子高中。”
顧冉來了,許海就不能再做打擾,沈寧也沒什么話需要送給顧騁,他便尋了個借口,從書房的側門離開了。
人一走,顧冉就低聲抱怨:“我餓了?!?br/>
自打沈寧進了政議院,他就時常將自己關進書房。許海來時,他在書房聽信;許海不來時,他在書房理政務。一天當中,顧冉能看到沈寧的時辰,就只有從黃昏到次日清晨。
她想讓他早些從書房里出來,就只能編個謊話,稱自己餓了。
沈寧坐著,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還未到晚膳的時辰?!?br/>
顧冉走過去,手指方一觸到沈寧的掌心,就被他拉坐進懷里。
她坐在沈寧的腿上,看著他頭上的白玉釵,道:“有時候我在想,那些朝臣是不是在政議院里欺負你,欺負你年小,故意讓你處理一些難題?!?br/>
沈寧看著她的下頜,忍不住淺淺地吻著:“你是心疼了,還是怪我不陪著你?”
顧冉摘下他的玉釵,握在手里:“都有。心疼你,也怪你?!?br/>
沈寧的吻在逐漸下移,到了她的頸間,才道:“給我?!?br/>
他是在問她要玉釵。
顧冉的身子微微后仰,躲開了他的親吻:“不給?!?br/>
溫香軟玉突然從眼前撤走,沈寧有些不滿,壓著她的后頸,將人禁錮著:“可這是我的玉釵。”
顧冉堅決道:“這玉釵,是我讓玉行老板修補好的,不給。”
沈寧看著她的鳳目瀲滟,眸色微深:“相思啊,我從與你初見之時,就說,‘好看的女子,慣會騙人’,這玉釵,根本不是玉行老板修補好的。這分明是你將我的斷釵,和你那支完整的做了調換?!?br/>
“你知道了!”顧然脫口而出。
沈寧不給她反悔解釋的機會,緊接著她的話道:“‘他日若有沈姓少年,前來詢問修補斷釵之法,請將此,務必交還于他’。讓我想想,你還給那玉行老板寫了什么?!?br/>
沈寧假作思考,道:“對,你還寫了讓他如何配合你說謊。那斷釵根本無法修補。你只能讓他去內堂,將我們兩人的玉釵調換。完整的那一支給我,斷了那一支,被留下來。”
攥著衣裳的手,緊了再緊,顧冉將沈寧肩上的一處,抓出了褶皺。
寫給玉行老板的修補之法,確如沈寧所說。因為兩支幾乎一模一樣,她才選擇“以假亂真”。又因為擔心有朝一日,沈寧知道真相后,會去要回母親的遺物,才又讓那老板,務必將其物歸原主。
果然,沈寧還是知道了。
顧冉垂眸,像個做錯事的孩童:“那你,要回那支斷釵了嗎?”
沈寧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與自己對視,箍在她后頸的另一只手,依舊沒有放開。
他道:“要回來了。但我不會告訴你它在哪里,以免你再去做些什么來哄騙我。”
顧冉嗡聲道:“你現在是平北王了,可以找更好的匠人給你修補?!?br/>
“不要?!鄙驅帀褐拷约?,“我只要你這一支。你既把它換給了我,那就是我的。將玉釵還給我?!?br/>
顧冉捏了捏手中的玉釵,又慢慢將它插回沈寧半束的發間。
她問:“你生氣嗎?”
氣我騙你這么久。
生氣嗎?
我怎么會生氣呢?
那原本就是,顧冉為了蕭寧,親手雕琢的玉釵。
沈寧將她抱了滿懷,讓她埋首在自己的肩上:“你應該問我喜不喜歡。那可是你贈與我的,我愛著它,就像愛著你一樣。”
顧冉環著他的腰,低聲道:“那是我親手雕琢的玉釵,你要好好珍惜?!?br/>
沈寧道:“絕不會由你以外的人,碰它一下?!?br/>
沈寧會在青悠畫舫上看到許子杰,分毫不覺驚訝。反倒是這位新科狀元,在見了他之后,滿目震驚。
五年前的少年,如今搖身一變,竟成了立下戰功的平北王。
再看他身旁的顧冉,一雙鳳目,神韻獨特,比之從前,似乎又填了一種別樣風情。
許子杰有些局促,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沈寧一向不愛多言,也沒有說話。
顧冉本想打破沉默,腰上忽然傳來一痛,她僵著表情,似笑非笑地道:“許公子,好久不見?!?br/>
許子杰不好意思地笑了:“紅豆姑娘,好久不見?!?br/>
顧冉負手到身后,拍去了在自己腰間,作亂的另一只手。
她道:“許公子可以喚我相思,我已……”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她不知該如何繼續說下去了。如今沈寧已換了國姓,她還怎么隨他姓沈?
沈寧懂她的猶疑,遂接著她的話繼續:“隨我姓了沈?!?br/>
“沈……”許子杰似呢喃一般:“……相思……”
紅豆亦喚相思子。
以吾之姓,冠爾之名。
沈相思,竟是這個意思嗎?
有一瞬,許子杰心里發澀。
恰好此時,薛瑞安從畫舫樓閣中出來,對著立在蓬廊下的幾人,催促道:“老爺還在等著三位入座。”
許子杰這才收起不該有的情緒,等著靠近樓閣的沈寧與顧冉先挪步。
今日來青悠河泛舟的,僅有六人,且皇帝此次是微服出行,是以,他將念晴也一并帶來了。
待幾人都入了座,念晴正欲為每人填上清茶時,皇帝將她攔下:“相思,填茶。”
聞言,顧冉抬眉。
皇帝這是在給她難堪。
放眼望去,樓閣之內,只有她與念晴沒有身份。但念晴是皇帝身邊的女人,即使未封妃位,又被養在宮外,那也比她這個平北王身邊、無名無份的人尊貴。
填茶倒水這樣的活,自然是要由身份低微的她來做。
平白無故使喚她,怕不是為了沈寧的那一句“妓子”。
皇帝這是要讓沈寧知道,她連個妓子都不如。
顧冉一笑,緩緩起身,渾然不在意地去夠桌上的茶壺。
就聽身側一道冷聲響起:“我來吧?!?br/>
沈寧快她一步,提起紫砂茶壺,為每人的茶盞里,填上清茶。
唯獨沒填他與顧冉的。
他不與“妓子”同飲一壺茶,顧冉也不會。
樓閣里的氣氛,有些微妙的沉重。薛瑞安不打算出聲,許子杰也不敢開口。
待沈寧動作停了,皇帝才道:“近幾日,天氣晴好,最適合江上泛舟。我一直找不到好的江河湖景,便問了念晴。念晴說,青悠河景色宜人、名字也甚美,挑這里最是不錯。不知道,你們覺著如何?”
語落,樓閣內一片寂靜。
窗外傳來幾聲鳥鳴,潺潺的水聲,也流進畫舫。許子杰認真聽了一會兒,終是最先忍不住答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1。確實是個不錯的名字。子杰以為,挑這里,甚好。”
皇帝頷首,對他的回答甚為滿意。
薛瑞安倒不似往日,猶豫片刻,才跟著淡淡地附聲一句:“瑞安也以為,這里……適合泛舟?!?br/>
皇帝一心只在觀察沈寧的表情,未留意到薛瑞安語氣中的不自然,聽到他說適合,遂轉而問向沈寧:“寧兒覺得如何?”
如何?
沈寧已經坐了下來,看了眼皇帝身邊、低眉順眼的念晴,冷聲道:“青悠河之于我,沒什么好的回憶。但是父親喜歡這里,那便是適合泛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