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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全黑了,還不見玄凌要來的動靜。
我獨自坐在偏殿看書,小連子進來打了個千兒道:“小主吩咐的事奴才已經辦妥了,兩府里都說會盡心竭力去辦,請小主放心。”
我頷首“唔”了一聲,繼續看我的書。
小連子又笑道:“給小主道喜。”
我這才抬頭,道:“好端端的有什么喜了?”
小連子道:“大人和夫人叫奴才告訴小主合家安好,請小主安心。另外大公子來了消息,說是明年元宵要回朝視親,老爺夫人想要為公子定下親事,到時還請小主做主。”
我一聽哥哥元宵即可歸來,又要定親,心頭不由一喜,連聲道:“好。好。哥哥與我不見有年,此番回來若能早日成家是甄門一大喜事。”隨手拿起桌上一個瑪瑙鎮紙道:“這個賞你。”
小連子忙謝恩告退了下去。
槿汐回來正見小連子出去,四顧無人,方走近我道:“奴婢已經跟芳若姑姑說了,芳若姑姑說她自會盡力,這個卻要還給小主。”說著從袖中摸出那個金鐲子,“芳若姑姑說小主待她情重本就無以為報,不能再收小主東西了。”
我點點頭道:“難為她了。這件事本就棘手,又在風頭上,換了旁人早就避之不及了。”想了想又說:“只是芳若雖然是御前的人,但是要照顧眉莊也得上下打點要她破費。”
槿汐道:“這個奴婢已經對芳若姑姑說了,若要銀錢疏通關節就使個可靠的人來宜芙館拿。”
我微微一笑:“你做的對。只是話雖如此她卻未必肯來拿,你還是得留心著點。”
槿汐答應了,輕聲道:“皇上這個時候還不來,恐怕也不會來了,要不小主先歇息吧。”
燭火微暗,我拔下頭上一支銀簪子輕輕一挑,重又籠上,漫聲道:“不必。”
玄凌來的時候已經是夜半了。他滿面疲倦,朝我揮揮手道:“嬛嬛,朕乏的很。”
我親自捧了一盞蜂蜜櫻桃羹給他,又走至殿外的玉蘭樹邊折了兩朵新開的玉蘭花懸在帳鉤上,清香幽幽沁人。微笑道:“羹是早就冰鎮過的,不是太涼。夜深飲了過涼的東西傷身。又兌了蜂蜜,四郎喝了正好消乏安睡。”
說罷命人服侍了玄凌去沐浴更衣。
事畢,眾人都退了下去。
自己則如常閑散坐在妝臺前松了發髻除下釵環。
玄凌只倚在床上看我,半晌方道:“你沒話對朕說?”
我“恩”一聲,指著眉心一點花鈿回首向他道:“如今天氣炎熱,金箔的花鈿太過耀眼刺目,也俗氣,魚腮骨的色若白玉卻不顯眼。四郎幫嬛嬛想想,是用珊瑚好還是黑玉好?”
玄凌一愣,“這就是你的要緊事?”
我反問道:“這個不要緊么?且不說容飾整潔是妃嬪應循之理,只說一句‘女為悅己者容’,可不是頂要緊的么?”
玄凌啞然失笑,“是,是,的確是頭等要緊的大事。依朕看不若用珊瑚,嬛嬛姿容勝雪,不若眉心葳蕤一點紅反而俏皮可愛。”
朝他盈盈一笑:“多謝四郎。”
夜晚雖有些許涼意,但燭火點在殿中終究是熱。便換了芳苡燈,那燈是紫的,打在黑暗中,幽幽熒熒。
夜靜了下來,涼風徐徐,吹得殿中鮫紗輕拂。偶爾一兩聲蛙鳴,反而顯得這夜更靜更深。
玄凌見我只字不提眉莊的事,只依著他睡下,反而有些訝異。終于按捺不住問我,“你不為沈氏求情?”
“四郎已有決斷,嬛嬛再為眉姐姐求情亦是無益,反而叫四郎心煩。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此事若有端倪蹊蹺必定有跡可尋。”
他略略沉吟,“人人皆云你與沈氏親厚,沈氏之事于你必有牽連。怎的你也不為自己剖白?”
“嬛嬛自然知道何謂‘三人成虎’,何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但四郎是明君,又知曉嬛嬛心性,自然不會聽信一面之詞。”我輕聲失笑,“若四郎疑心嬛嬛,恐怕嬛嬛此時也不能與四郎如此并頭夜話了是不是?”
他嘆道:“你如此相信朕對你沒有一分疑心?”
我直盯著他的眼眸,旋即柔聲道:“怎會?誠如此時此景,四郎是嬛嬛枕邊人,若連自己枕邊之人也不相信。偌大后宮嬛嬛還可以信任誰?依靠誰?”
他低聲嘆息,緊摟我在懷里,三分感愧七分柔情喚我:“嬛嬛——”
我枕在他臂上道:“眉姐姐的事既然四郎已經有了決斷,嬛嬛也不好說什么。四郎不是早囑咐過嬛嬛說華妃復寵后嬛嬛許會受些委屈,嬛嬛不會叫四郎為難。”說罷輕聲道:“近日朝政繁忙,四郎睡吧。”再不言語,只依在他懷中。
只是玄凌,你是我的枕邊人,亦是她們的枕邊人。如今情勢如此,縱然你愛我寵我又怎會真正沒有一絲疑心。
雖然你在眾人面前叱責了莽撞的秦芳儀,可是你若全心全意信任我,處置眉莊后是會急著來看我安慰我的。可是,你沒有。
若是此時我特意替眉莊求情或是極力為自己撇清反而不好。不若如常體貼你、對你說他做什么我都愿意承受委屈,才能讓你真心憐惜心疼,事事維護不讓我受半點委屈。
若非我今日著意說這番話,恐怕不能打消你對我那一絲莫須有的疑慮吧。夫婦之間用上君臣心計,實在非我所愿,亦實在……情何以堪。
可是終于,還好,你終究還是信我比較多。
心底漫生出無聲的嘆息。我閉上雙眸,沉沉睡去。
醒來玄凌已離開了,梳妝過后照例去向皇后請過安,回到宜芙館中見庭院花樹打理的煥然一新,一律換上了新開的木芙蓉,蔥郁嫣紅,那幾盆開敗了的石榴全不見了蹤影,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
果然小允子樂顛顛跑過來道:“小主不知道呢,內務府的黃規全壞了事,一早被打發去‘暴室’服役了。這花草全是新來的內務府總管姜忠敏親自命人打理的。”
我坐下飲了一口冰碗道:“是么?”
小允子見我并沒什么特別高興的樣子,疑惑道:“小主早就知道了?”
小連子在一旁插嘴道:“昨晚小主讓奴才把那些開敗了的石榴放在顯眼處時就料到了。”
小允子還來不及說話,浣碧已緊張道:“小姐昨晚對皇上表明情由了嗎?皇上不會再疑心您和眉莊小主假孕的事有牽連了吧?”
我接過槿汐遞來的團扇輕搖道:“何必要特特去表明呢?我若是一意剖白反而太著了痕跡,越描越黑。不若四兩撥千斤也就罷了。”見他們聽得不明白,遂輕笑道:“皇上信與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間,我只需做好我分內之事也就罷了。何必惹他不痛快呢。”
眾人一時都解不過味來,惟見槿汐低眉斂目不似眾人極力思索的樣子,知道以她的聰慧自然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不由更對她另眼相看。
小允子一拍腦門,驚喜道:“奴才明白了,就是因為皇上痛快了,才會在意是不是有人讓小主不痛快。所以皇上見內務府送來的石榴是開敗了的才會如此生氣,認為他們輕慢小主才懲罰了黃規全。”
我含笑點頭,“不錯,也算有些長進了。”
槿汐道:“黃規全是華妃的遠親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皇上這招叫以儆效尤,故意打了草去驚動蛇。”
我“唔”了一聲,浣碧道:“那皇上現在應該對小姐半分疑心也無了吧。”
我微微一笑:“大致如此。只有我的地位鞏固如前,才有辦法為眉莊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