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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7章:蘊(yùn)蓉(1)
春風(fēng)拂欄時際,傳太后口諭,“賞莊敏夫人協(xié)理六宮之權(quán),以安后宮。”又囑咐,“莊敏年輕,凡事要多遵循淑妃的意思,淑妃亦要讓莊敏多歷練歷練。”
我收起太后懿旨,倦倚美人靠上,輕輕嘆了一口氣,品兒十分不解,問道:“太后這話好費解,既說要莊敏夫人聽娘娘的,又有叫娘娘多放權(quán)于莊敏夫人的意思,到底怎么說呢?”
槿汐苦笑道:“太后親自下旨定了人協(xié)理六宮,除了朱宜修為貴妃時,便是莊敏夫人了。”她停一停,低聲道,“燕禧殿那邊此刻熱鬧得很,宮中除了貴妃和貞妃,人人都去賀喜了呢,連德妃娘娘也卻不過情面。”
“也難怪人心跟紅頂白,朱宜修得太后眷顧而成繼后,現(xiàn)在后位不穩(wěn),太后又病重,為著怕朱家在后宮權(quán)勢旁落,顯然對蘊(yùn)蓉青睞有加,難保她不成為下一任皇后,她又是那樣的脾氣,宮中誰敢不趨奉?”我低頭看著手指上寸許長的指甲,因沒有涂染蔻丹,指甲只是淡淡的粉紅色,偶爾流光一轉(zhuǎn),便有淺淺的珠色光暈泛起。“貴妃位份最尊,不去道賀也就罷了,怎地貞妃也沒有去?”
槿汐忙道:“貞妃產(chǎn)后身子虛,不太起得來,她素性又不太與人來往,與燕禧殿交情更不深,所以只贈了一份賀禮,未曾親自前去。”
品兒忙插嘴道:“為了這個事兒莊敏夫人不樂意了。她也沒在人前生氣,只道貞妃身子虛弱要安心養(yǎng)著,這兩個月不宜再侍奉皇上了,便叫人摘了貞妃的綠頭牌,兩個月不許侍寢。”她吐了吐舌頭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莊敏夫人這火可燒得夠大的,也不知皇上生不生氣。”
我瞥她一眼,“不許胡說。”不覺又嘆,“皇上一向?qū)ω戝惶闲模氡匾矡o異議。”
品兒忙掩了掩口,不敢作聲。
我叮囑槿汐與小允子道:“如今燕禧殿得勢,你們?nèi)f萬不要上去與那邊爭鋒芒,凡事能避多遠(yuǎn)就避多遠(yuǎn),實在避不開就一定要讓著,萬不能有一句駁回的話,更不能露半分不滿的神色。上上下下都囑咐到了,絕不可出差錯。”
小允子忙答應(yīng)了,覷著我的神色道:“話說回來,燕禧殿再如何也不能與咱們?nèi)醿x殿相比,連太后也說了要那邊聽娘娘的……”他見我只是寂寂無聲,再不敢說下去。
我望著窗外花樹蔥蘢,隨風(fēng)幻動亂影無數(shù),心下墜墜,我一字一字清晰道:“謹(jǐn)記一句話,只要碰到與燕禧殿相關(guān)之事,必得忍耐退讓。”
槿汐輕聲勸慰我道:“娘娘不必?zé)┬摹!?br/>
我淺淺牽起唇角,劃出一抹淡淡笑意,“我不煩心,咱們安靜一陣子,也好讓我學(xué)學(xué)太后的權(quán)謀。”
槿汐安靜微笑,頷首不語。
胡蘊(yùn)蓉正得玄凌盛寵,又得太后愛護(hù),連我也在人前人后十分謙恭,一時間她風(fēng)頭無兩,在紫奧城呼風(fēng)喚雨,十分得意。
傍晚時分,我正在窗下對著余暉整理一束狐尾百合。槿汐進(jìn)來道:“莊敏夫人吩咐了內(nèi)務(wù)府,說前方與赫赫有戰(zhàn)事,為節(jié)省開支,要將柔儀殿和空翠殿上下月例各削去半數(shù),娘娘的削去三分之二,唯有四殿下的月例不少半分。”
我點點頭,“如今她要立威,我是首當(dāng)其沖,削我的月例是意料之中,委屈了你們的我會另補(bǔ)給你們,當(dāng)著人前不必委屈。倒是貞妃,一則她生有皇子,二則怕也是上回的事胡蘊(yùn)蓉心里還未放下。”
槿汐垂著手道:“奴婢倒不是在意這個,只是心里揣度著,既然柔儀殿上下都削了月例,為何獨獨留著四殿下那一份?”
我伸手揮開指尖沾染的花粉,道:“眉姐姐曾經(jīng)對她有恩,她顧念情分,是該對潤兒另眼相待些。”槿汐嘴唇微微一動,似有猶疑,我道:“你想到什么說就是。”
槿汐沉吟道:“奴婢也只是揣測,莊敏夫人肯定知道自己已不能生育,她若想登后位,家世與權(quán)勢都勝過娘娘,唯獨一樁,在子嗣上是萬萬不能與娘娘相比的。但是朱氏曾撫養(yǎng)皇長子為養(yǎng)子……”
“你覺得胡蘊(yùn)蓉會效法朱宜修?”
“皇長子也年長成婚,名義上終究還是朱氏的養(yǎng)子,二殿下與三殿下生母都在,唯有四殿下……”她看著我,不再說下去。
我了然,隨手掬起一握清水灑在花瓣上,沉聲道:“潤兒是眉姐姐唯一一點骨血,我絕不會讓他成了別人登上后位的棋子,更不會讓他任人擺布。”
夏日時分,午后玉簾輕卷,窗內(nèi)只有滴漏寂寞的響聲慢慢暈染著時光。
說起回到朝中后種種瑣事,道:“皇上說起與赫赫又起戰(zhàn)事,想讓我督邊,我也想……”
“哥哥,如今咱們不要兵權(quán),連沾染也不要沾染一分,先前的教訓(xùn)斷斷不能忘了。”我的手指叩在桌上“嗒嗒”作響,清晰的聲音似我此時分明的思緒,“皇上有多么忌諱手握兵權(quán)的人,咱們這些吃足了虧的人最明白不過。所以,遠(yuǎn)離兵權(quán),多與風(fēng)雅之士來往吧。
哥哥微微疑惑:“與風(fēng)雅之士來往?我原本是不擅長此道的。”
窗外風(fēng)荷正舉,唯有蜻蜓棲息荷蕊之上,似在感知夏日炎炎中一抹難言的風(fēng)露清愁。我淡然微笑:“不擅長又有什么要緊,哥哥只請往細(xì)處想去。”
哥哥本就聰明,這幾年來大起大落,飽受苦楚,越發(fā)通達(dá)明練,稍稍一想,便明白了。
本朝向來重文。玄凌明里不說,但自汝南王起,又經(jīng)甄氏一族的變故,多少明眼人明白,皇帝是多么忌諱武將了。朝中重文輕武的風(fēng)氣日甚一日,文人仕子來往唱和,一則避了皇帝的猜疑和防范,二則文人手執(zhí)筆墨,代表了天下言論所向。
我對哥哥說:“哥哥向來好武,那是極好的。只是文武兼修就更好了。再者說,與仕子們一同唱吟把酒,集社作文,再有修編文史出集子的,那就再好不過了,也容易。只需哥哥出個由頭把才子們聚起來就好了,這是再風(fēng)雅不過的事了。”我抿嘴一笑,“哥哥遲早或許要再娶,多些風(fēng)雅也是好的。”
哥哥的目光倏然黯淡了下去,似乎望著遙遠(yuǎn)的天際出神。良久,靜靜道:“若茜桃還在,不曉得她會不會喜歡?”
哥哥的話,幾乎在瞬間擊中了我,我的心思遽然飛出老遠(yuǎn),恍惚地想起,玄凌喜歡什么東西什么事物的時候,我也常常想著,清,他會不會喜歡?
心思晃蕩得更遠(yuǎn)些,再遠(yuǎn)些,幾乎連自己也要羈絆不住了。若我做了什么事,玄凌是不是也會想:這件事,宛宛會不會喜歡?
心底深處隆隆地響著,泛出一絲又一絲鉆心的酸楚來,無孔不入地又鉆進(jìn)了心里去,像一條條小蛇一樣,嘶嘶地抽著冰涼的信子,肆虐在心里。原來我們,都是這樣的可憐人,這樣可憐!
槿汐看我愣愣出神,哥哥也是默默,這樣相對無言坐著,各懷心事不已。忙招呼小宮女換了新茶上來,含笑送到我手中,道:“方才那茶涼了,才換了新的,娘娘和公子趁熱喝一口吧。”
茶水滾熱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玉胎傳上我冰涼的指間,有些麻麻的刺痛,痛意不甚,只覺得癢。
我緩緩喝一口茶,知道槿汐是在提醒我,于是勉強(qiáng)壓制下?lián)u曳的心神,輕聲細(xì)語道:“哥哥沒想過再娶嗎?致寧早夭,甄家的香火也就斷了”
哥哥神色一凝,轉(zhuǎn)神回來,道:“不必了。我這一世,辜負(fù)了陵容和佳儀,也沒有對茜桃很好很好。至于香火一事,我也不是那樣無知執(zhí)著的人,這一世,我總不會再娶了。”
我的純金嵌珊瑚護(hù)甲映著手中雪白的剛玉杯,濺開無數(shù)細(xì)碎耀目的金紅光點,我下意識地轉(zhuǎn)過頭去,聲音漸漸沉痛下去,“我知道哥哥是傷心與嫂嫂的夫妻之情,嫂嫂又為哥哥吃了這許多苦楚,最后連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咱們茍延殘喘下來的人,不能不為她報仇——還有哥哥襁褓中的親兒子致遠(yuǎn),他還是個孩子,他什么也不懂。他們竟也能下得去手?”我見哥哥眼中大起悲痛之意,也不敢再說下去,又道,“如今,哥哥的心思,總是哥哥自己定吧。”
哥哥微微頷首,只是惘然地沉靜著,窗外花葉的影子疏疏地落在他身上,似一幅淡淡的水墨山水圖,映得哥哥的身影也是這樣暗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