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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6章:一任珠簾閑(1)
天氣炎熱似流火,然而我卻很喜歡那一抹艷陽燦爛,閑暇時便和貞妃在偏殿的藏書閣里整理發黃的書卷,將它們放置到烈日下曝曬,以免被霉氣侵染了幽雅墨香。
這一日我正埋頭于書卷間,卻聽槿汐輕輕喚我,“娘娘。”
我踱步出去,問道:“怎么了?”
她蹙著眉頭道:“瑃嬪午后一直嚷著腹痛,鬧了好半天,結果小產了。”
“小產?”我揚一揚眉,問。
“是。”槿汐答道:“瑃嬪也真是沒福氣的,才兩個月大的孩子,太醫疑心是麝香所害,所以皇上動怒了,下令嚴查。”
“是該嚴查。”我用清水浣手,“宮中不明不白死了那么多孩子,早該嚴查了。”
“可是……”
黃昏的暮色落在他清秀的面龐上,無端添了一層焦慮,槿汐的話尚未說完,剪秋已踏進門來,她似笑非笑道:“又要勞煩娘娘走一回了。”
貞妃在里見聞得動靜,急忙出來道:“什么事?”
剪秋笑吟吟請了個安,“貞妃娘娘也在呢。淑妃娘娘流年不利,總和些不大吉祥的事扯在一起,奴婢也奉命行事,帶淑妃娘娘去問一問。”
貞妃眸中有憂慮的光芒一轉,略整一整衣衫,“正好本宮得空,煩請剪秋姑姑略等一等,本宮陪淑妃一起去。”說罷伸手挽過我的手,“黃昏路難行,我與娘娘同去。”
我心中并不知是何關節又起風波,然而因著心中坦蕩,照舊是備下輦轎,梳洗后盛裝前往。
再失寵,我終究還是淑妃。
瑃嬪居住的綺望軒在上林苑南邊,這里地氣冬暖夏涼,到了盛夏時節依舊花木扶疏,一蓬蓬雪白橙花如白茫茫星子妝點綠玉藤蘿之間,映著向南墻架上的火紅凌霄,一冷一熱,濾去不少暑氣,也愈加顯得綺望軒綺色無邊。花葉蔥蘢間有太湖奇石突起,流水蜿蜒潺潺,不似宮中富麗景象,倒頗富江南庭院風雅韻致。
一進宮苑,貞妃倒是很合意,微微頷首道:“這屋子倒是收拾得挺雅致,可見瑃嬪倒不俗。”
我笑,“若俗,未必能這樣得皇上寵愛。”
貞妃唇角的弧度微微收斂,“所以赤芍總像是個例外,聽說她的擁翠閣里只用金玉堆砌,十分艷俗。”
我暗暗嘆息,這樣喜歡富貴,未必真是從未擁有所致,恐怕更多的,是害怕失去所以貪戀。
李長聞聲出來,打起了湘妃竹簾道:“淑妃娘娘來了,皇上已經在等娘娘了。”
數月之間,李長臉上也多了些愁苦之意,雖然他依舊是風光無比的皇帝近身內監,紫奧城大總管,可是因著與柔儀殿的關系,這些日子來,明里暗里的零碎委屈也不會少。他迎我進去,悄悄比了個“珍重”的手勢,便執了拂塵垂手立到了玄凌身邊。
屋子里的氣氛有些沉悶,許是這個時節黃昏特有的帶給人的窒息感覺。瑃嬪縮在臥榻的角落里,兩頰蠟黃,雙眼通紅,不施粉黛,如云的發絲亂蓬蓬散落在肩頭,身上只披一件家常的月白繡花寢衣,很是楚楚可憐的樣子。她狹長嫵媚的眼簾小心翼翼地垂著,唇邊哀傷受驚的委屈還未褪去。玄凌正坐在榻前,與她嚶嚶私語,好生安慰。
我屈膝請了一安,“皇上萬福金安。”
玄凌隨口喚了我起來,問道:“往常年月到了夏天你便滯夏吃不下東西,人也消瘦,今年還是這樣么?”
我不想他勞師動眾喚我前來,卻是這樣溫情的言語,意外之余只好如實回答,“還是照常吃不下東西,不過習慣了也便好了。”
玄凌點點頭,“朕見你也是瘦了。”
貞妃行禮過后,微微笑道:“臣妾日日見著淑妃倒也不是很覺得,許是皇上許久沒見淑妃了,所以更覺得她顯瘦。”
玄凌不置可否,倒是縮在榻上的瑃嬪“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皇上,臣妾的孩子就這樣沒了,臣妾不甘心,不甘心!”
這樣凄厲的哭聲在小小的閣子里左沖右突,撕心裂肺,我只覺得頭疼和悶熱,背脊上沁出層層的汗來,我怔怔地想,這樣苦熱的日子,什么時候才算完呢?
玄凌神色痛惜,安撫地拍著她的背心,柔聲道:“朕一定還你個公道就是。”
瑃嬪止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只是小聲地啜泣著,啜泣著,那綿綿的抽泣似一支緩緩推進肌理骨髓的針,連我亦心酸起來。我正色道:“瑃嬪這樣傷心,看來孩子的確失去得意外,皇上不能不還瑃嬪一個公道。”
“既然淑妃也這樣說,”玄凌收斂了方才的溫情脈脈,他冷冷喚過剪秋,“你給淑妃娘娘看吧。”
剪秋答了聲“是”,將放在黃梨木桌上的一卷畫軸徐徐打開。兩端紫檀卷軸,畫卷筆法精妙,面容栩栩如生,衣褶紋理無不纖毫畢現,正是我送給瑃嬪的“觀音送子”圖。
“此畫有何不妥么?”我問。
水藍色墜珠帳簾后徐徐站起一個女子的身影,“這畫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仿佛是前朝畫院畫師沈蘋之手,沈蘋最擅畫觀音圖像,自然不會有什么不妥。”簾后的女子巧笑倩兮,正是榮嬪赤芍。她安慰似的拍一拍瑃嬪的手,打量我幾眼,“瑃嬪失子之痛,娘娘還盛裝前來,不怕人見了刺心么。”
我淡淡一笑,“原來穿衣打扮,被不同的人見到真的會生出不同的見解來,果真有心人有心生嫌隙了。本宮盛裝前來,正是不想瑃嬪見了刺心,難道榮嬪覺得本宮素服前來才算是安慰瑃嬪了么?倒不怕瑃嬪更觸景傷情。”
榮嬪一時語塞,只好道:“淑妃機變過人,心思深沉,嬪妾如何能比呢?”
“既然自嘆不如就要服管教。赤芍,當年你在本宮身邊時本宮是如何教導你的。”燭影搖紅,貞妃坐在窗前橫榻上,羅扇輕搖,窗外流螢點點飛舞雪白橙花之間,愈加顯得臨窗而坐的貞妃意態嫻靜,“與尊上應對,不可挑釁,不可輕浮,不可出言無狀,尤忌口出輕狂言語,你可還記得嗎?”
赤芍本是貞妃的侍女,如今舊主問話,她一時不敢抗辯,只氣鼓鼓站著不說話。然而貞妃素來文靜少寵,赤芍又是心高之人,更兼在得寵的風頭上,到底按捺不住說了一句,“嬪妾如今已非奉人巾櫛者,不必再按貞妃娘娘教訓說話做事了。”
貞妃輕輕搖頭,并蒂海棠花步搖步搖上垂下的銀子流蘇晃出點點柔和的光暈,“如今你已不是侍奉灑掃的宮人,得寵而成上位,這是你的福分。然而無論如何身居高位,禮數教養都不可或缺,否則你位份再高,別人都不會心悅誠服。”
榮嬪平生最恨被人指點是貞妃身邊伺候的舊人,如今被貞妃當著眾人一言一語教導,她一時發作不得,不由氣得滿面通紅,狠狠絞著手中的卷子。
閣中有濃重的草藥氣息,閣子太小,人又多,難免有些窒悶的氣息,有小宮女上來往角落的八珍獸角的鏤空小銅爐里添了一勺百合香屑,香料才燃起來,已有年長的姑姑三步兩步趕上來,朝著后腦勺便是一掌,“不要命了么?什么時候了還敢用香料,也不怕傷了小主貴體。”她猶不解恨,雖不敢朝著我,可口中依舊碎碎罵道,“狠心短命的東西,不怕再有人混了麝香進去害小主么?”
我不說話,只瞟了李長一眼,李長會意,一把握了那宮女的手腕出去,口中呵斥道:“雖然荷香你是小主的陪嫁侍女,但宮里規矩怎能疏忽,即便你要管教那些不懂事的,也不能當著皇上和娘娘的面管教,成什么樣子,嘴里還不干不凈的。”他推了荷香出去,吩咐小廈子,“掌嘴三十,好好叫她記著教訓。”
瑃嬪一直未曾出聲,直聽到要掌荷香的嘴才露出惶急的神色,才要開口求情,見玄凌只是毫不動容,只好無可奈何地把話咽了下去。
榮嬪冷哼一聲,指著畫卷道:“這畫是淑妃娘娘所送無疑吧?”
我瞥了一眼,從容道:“是。”
“那么,娘娘好機巧的心思,好狠毒的心思!”她掩不住眼底冷毒而得意的鋒芒,“瑃嬪緣何會小產,正是麝香熏然之故。而太醫已經查過,瑃嬪所用香料,所食食物皆無沾染麝香。而瑃嬪失子,正是因為她太過看重娘娘所送的這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