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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故人(1)
清越的聲音震破了眾人迷茫的狂躁,視線所及之處,是一朗朗少年闊步邁進。
那少年疏朗的面龐中隱著孤寒銳氣,雙眸中精光內斂、黑不見底,“臣弟進宮向兩位太妃請安。誰知經過內宮見各宮各院漆黑一片,人影都沒幾個,惟皇嫂宮里燈火通明,就想過來一看究竟。誰知在外頭聽見這些!”他一撩身上騰螭盤云石青長袍,大步流星上前單膝跪下,“臣弟身為宗親,愿為淑妃娘娘與皇子帝姬作保。淑妃自入宮來夙興夜寐,憐老惜幼,凡事親力親為,無不勤謹,所以臣弟愿意相信淑妃為人!”
祺嬪不由色變,一張豐潤如滿月的臉龐遽然迸出寒光似的冷笑,“九王眼高于頂,一向不愛與后宮妃嬪來往,怎么今日倒能說出淑妃恁多好處來?夙興夜寐,倒像是王爺親眼見到似的!”
玄汾少年氣性,目光往祺嬪身上一掃,忽生了幾分頑意,即刻針鋒相對,“倒也不用本王親眼看著淑妃是否夙興夜寐勤謹。只瞧淑妃身量纖纖,便可知她協理六宮辛苦。倒是祺嬪珠圓玉潤猶勝楊貴妃,可知是享清福的人。嘖嘖,只是腦袋沒有身子這般龐然,想是滿腦子總想著如何算計別人費了不少腦筋,倒沒那么肚滿腸肥。”
玄汾話雖刻薄,然而形容祺嬪倒是十分生動,座中嬪妃幾番風波受驚不少,當下忍不住都笑了起來。祺嬪又恨又氣,滿臉漲成豬肝色,倒與她滿頭珊瑚瑪瑙珠飾十分相稱。
祺嬪新貴出身,兄長這幾年在朝中也頗得臉,不由增了許多驕氣。玄汾不過是出身寒微的失勢親王,素來為她所輕,此刻受他奚落,如何能忍,不由頓足,指著玄汾道:“你——”
話音未落,臉上已重重挨了一掌,正是玄汾所打。祺嬪一日之內挨了兩下耳光,氣得幾乎要暈厥過去。玄汾抱拳道:“皇兄可曾聽到她方才言語,攀誣一個溫太醫還不夠,什么夙興夜寐是臣弟親眼所見,竟要把臣弟也拉進這趟渾水去么?可見此人失心瘋了,隨口拉上人便誣陷與淑妃有私,她的話如何能信?”他想是氣極了,眼周皆成了赤色,道:“臣弟與淑妃娘娘差了多少年紀,淑妃娘娘是皇兄的妃子,自然就是臣弟的嫂嫂。淑妃協理六宮以來,對上對下無一不和氣妥帖。誰不知道臣弟生母寒微,不過是半個王爺,淑妃從未有半分輕賤,反而盡力照拂。今日臣弟說一句公道話,卻被這瘋癲女子指著鼻子說話,臣弟這親王當得也好沒意思,還不如閑云野鶴去算了。”
玄汾這話雖有幾分賭氣,卻也道盡宮中人情冷暖,皇后忙道:“九王多大的人了,倒說起這賭氣話來!”她看一眼玄凌,“凡事總有你皇兄和本宮做主。”
玄汾平一平氣息,跪下道:“這女子雖然神志不清,但終究是皇兄的妃嬪,臣弟冒失打了她,還請皇兄降罪。”
玄凌伸手向他,道:“也不怪你,起來吧。”
祺嬪忍不住落淚,頓足道:“臣妾在皇上眼中越發混得連個破落戶也不如了么?”
玄凌眼皮也不動一下,只向玄汾道:“別與她一般見識。”說罷淡淡道:“皇后也該好好管教,別教她動輒出言不遜!”
皇后應了一聲,旋即勃然含怒,向祺嬪道:“你要仔細!九王是天潢貴胄,皇上的親兄弟,什么破落戶!嘴里再這般不干不凈,叫太后與太妃聽見狠狠掌你的嘴!”她緩一緩氣息,“皇上不是不寵愛你,別自個兒沒了分寸因小失大!”
皇后最后的意味深長壓制住了祺嬪喉嚨里的哽咽,她的抽泣聲漸漸低微下去,化作頰上一抹不甘的狠意。
我感激玄汾意外給予我的援手,然而此時此刻不宜言表,我只以深深一眸表示對他的謝意。
皇后水波般柔和的雙眸里隱著冰涼的光澤,好似冬日素雪般清冷,和她此刻循循的語氣不同:“有九王作保的確讓人放下一重心思。帝姬不去說,只是三殿下是皇上的血脈,皇上更對他寄予厚望。事關千秋萬代,實在不能不仔細。”
玄凌道:“怎樣才算仔細?”
皇后微微沉吟,馀容娘子眸光敏銳一轉,緩緩說出四字,“滴血驗親(1)。”
玄凌轉過臉來,“怎么驗?”
馀容娘子道:“臣妾從前聽太醫說起過,將兩人刺出的血滴在器皿內,看是否凝為一體,血相溶者即為親,否則便無血緣之親。”皇后抬頭看一眼玄凌,“這法子不難,只是要刺傷龍體取血,臣妾實在不敢。”
我心頭猛地一震,有駭人的目光幾乎要奪眶而出。我感覺到嘴唇失去溫度的冰涼與麻木,心里有無數個念頭轉過,不能驗!不能驗!
“不能驗!”貞貴嬪豁然立起,“皇上龍體怎可輕易損傷?這個法子斷斷不可行!”
敬妃趕緊扶住因為激動而身子搖搖欲墜的貞貴嬪,道:“此法在宮中從未用過,誰知真假?臣妾也不贊成。”
祺嬪好整以暇地道:“那也未必,此法在民間可以說廣為流傳,臣妾以為可以一試。”她正聲道,“此事已不只關系淑妃清譽,更關系皇家血統。事情棘手,但只消這一試便可知真偽?皇上無須再猶豫了。”
見玄凌頗為所動,玄汾懇切道:“皇兄可曾想過,若予涵真與皇兄滴血驗親,即便證明是皇兄親生,將來予涵長大知道,損傷皇兄父子情分不說。若皇兄真對予涵寄予厚望,后人也會對其加以詬病,損其威望。”
馀容娘子笑道:“王爺這話糊涂了。正是因為皇上對殿下寄予厚望才不能不驗,否則真有什么差池,皇上豈非所托非人,把萬里江山都拱手他人了。”
玄凌眼底清晰的震驚與濃重的疑惑密密織成一張天羅地網,兜頭兜臉向我撲來,我幾乎能感覺到貼身小衣被汗濕了緊緊吸附在背上的粘濕感覺。此刻,除了緊緊抓住他的信任,我別無他法。我盈盈望著他,澀然一笑,“甘露寺青燈佛影數年,不意還能與皇上一聚。本以為是臣妾與皇上情緣深重,誰知卻是這樣地步?早知要被皇上疑心至此,情愿當初在凌云峰孤苦一生罷了。”
他的手掌有粘膩潮濕的冰涼,握住我的指尖,“嬛嬛,你不要這樣說。”他的語氣有些艱難,仿佛一縷蓮心之苦直逼心底,“只要一試,朕便可還你和孩子一個清白。”
被冷汗濡濕的鬢發貼在臉頰有粘膩的觸感,像一條冰涼的小蛇游弋在肌膚上,那種寒毛倒豎的恐懼如此真切。我艱難地搖頭,“皇上要試,便是真疑心臣妾了。”
他轉過臉去,貞貴嬪心中不舍,一時胸悶氣短,連連撫胸不已。敬妃一邊安撫她一邊向玄凌道:“貞貴嬪所言不差,既然疑心淑妃與溫太醫有私,三殿下只與溫太醫滴血驗親即可。這樣既不損皇上龍體,亦可明白了。”
溫實初聞言臉上一松,玄凌點頭道:“李長,你去柔儀殿把三殿下抱來。”
我聽得敬妃折中勸慰,心中稍稍放下。皇后雖見疲態,勉強振作道:“諸位妹妹今日也累著了,先用些點心,等下三皇子一來,事情便見分曉了。”說著吩咐小廚房端了銀耳蓮子羹來,眾人心思紛紜,也無人去動。
良久,卻見一痕碧色的身影翩翩而進,欠身道:“奴婢浣碧攜三皇子拜見皇上皇后。”
玄凌一怔,“你不是去六王府了么?”
浣碧軟軟道:“是。六王身子見好,奴婢回宮是向娘娘復命。誰知一回宮見李公公來找三皇子,便和公公從淑媛娘娘處抱了三皇子回來。”
我微微色變,“眉姐姐已將臨盆,不能拿這些事驚擾她。”
浣碧道:“奴婢出來時娘娘正睡著,想來沒有驚動。”
浣碧手中抱著一個小小襁褓,正是我親手繡給予涵的“梅鹿含芝”水紅緞被,孩子在浣碧懷中睡得正香,半張小臉被襁褓蓋著,很是安適的樣子。
玄凌微有不忍,擺手道:“李長,你去刺一滴血來。”
殿中早已備好一砵清水,裝在白玉砵中,清可鑒人。李長從皇后面前拈過一枚雪亮的銀針,猶豫著是否即刻要動手。
我奔至玄凌身前,哀求道:“皇上,這一動手,即便認定涵兒是皇上親生,來日他也會被世人詬病是皇上疑心過血統的孩子,你叫涵兒……叫涵兒將來如何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