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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一枝新(2)
玄凌笑著撫上我的手腕,笑道:“朕瞧著你從前戴過一串珊瑚的手釧,顏色又正,樣子又好,最好的是顆顆一樣飽滿,襯得你肌膚如雪,最好看不過了。”
我曉得他說的是我封淑妃那日玄清送來的賀禮,心中隱隱一痛,面上還是落落大方的,索性笑吟吟道:“皇上說那串呀,仿佛是臣妾封淑妃那時六王叫送來的,東西真真是好的,可是皇上素日賞的好東西就不少,平日里戴特戴不過來,那珊瑚手釧也就圖個新鮮偶爾拿出來戴兩日。所以素日里一直叫浣碧收著,只是辜負了六王一番的心意,倒像是臣妾的罪過了。”我似笑非笑看著他道:“皇上不說,臣妾差點忘了還有這樣一串手釧呢。可惜珊瑚又不是什么名貴東西,拿這翡翠去給安妹妹是有個緣故,安妹妹喜歡翠玉,不過是投其所好罷了。皇上倒替安妹妹念著臣妾旁的東西了。”
“朕不過白說一句你的首飾,卻招來你一番話,仿佛是朕心疼了容兒就不心疼你了。”玄凌摟過我,悄聲道:“難得你這樣大方。容兒出身不高,膽子又小,宮里不喜歡她的妃嬪多了去了,難得皇后還肯心疼她一點,當真可憐見兒的。唯獨你這么多年都一樣待她好,與她情同姐妹,更是難得。”說罷,他輕輕嘆了一聲,似是十分感慨。
我的目光淺淺從他身上拂過,低首道:“能一同服侍皇上本就是咱們姐妹的緣分了。安妹妹與臣妾同年入宮,一向情分不淺,臣妾又怎會為家世門第所囿,損了咱們的姐妹之情呢。”
玄凌撫著我的肩,道:“你一向最善解人意,也是你最可貴之處。”
我恬靜微笑著,默默俯在他肩頭,手中的絹子,狠狠蜷在了手心中。
一同用過晚膳,玄凌命乳母抱了予涵和靈犀過來,一起逗了會孩子,見孩子也困了,方命乳母抱了去睡。
靜夜里風聲四起,聽得檐頭鐵馬叮叮作響。過了一盞茶時分,竟漸漸下起小雨來,柔儀殿前的池水被雨珠打出圈圈漣漪,又被明亮如晝的燭火掩映著,仿佛白日里賞景一般。
我聽見雨聲,轉頭向小允子道:“誰叫點這樣亮的燈?”
小允子忙回稟道:“因著下了雨,皇后宮里的小內監來傳了話,怕雨天路滑,所以叫各個宮里都多多點了燈。”
我聽了只不做聲,玄凌正在與我說話,聽說下雨了,向外望了一望,笑著斥了一句道:“糊涂東西!這樣的雨,點這樣亮的燈,什么趣兒都沒了。”
小允子忙忙應了個“是”。我忍不住笑道:“是什么?還不去撤下一半燈來。既然雨天路滑,只在隱蔽容易滑倒的地方多點幾盞燈就是了。”
片刻燈撤了大半,光景立刻蒙朧起來,連雨絲也成了纏綿的柔和銀色。玄凌看著我笑道:“這樣方有雨夜的景致。”
我輕輕掩袖,微笑道:“皇后也是好心。只是這樣照得如青天白日里,一來費了宮例銀子,二來也不見得沒個摔傷碰傷的。其實只需在容易跌倒的犄角旮旯里多多點上燈就是了。”我撲哧一笑,“不是臣妾小氣,省些蠟燭油錢,春雨一下,百姓便要播種耕種了,宮里省下這些錢也可貼補些民生。”
玄凌含了一抹贊嘆之意,道:“皇后總是這般,還是嬛嬛你當家細心。”
我欠身,寧和微笑,“春雨貴如油,皇上又肯愛惜民生,乃是天下之福。想必皇上在朝堂上便可垂衣拱手而治,安享太平了。”
他頷首,笑道:“還是你明白朕的心意。”他停一停,“如此良夜,方才這樣燈火通明的看雨景,真算是牛嚼牡丹了。”
我側首微微而笑,道:“這樣的雨夜,做些什么打發辰光才好呢?”
玄凌執過我的手道:“紅泥小火爐,能飲一杯無?”
我“撲哧”笑出來,點一點他的鼻子,道:“晚來天欲雪,暖酒夜話,卻也應景。”
玄凌淡淡笑著,目光只凝在我臉龐上,“朕最愛看你半帶醉意,不勝酒力的嬌慵。”
我轉過身,只看著庭前階下初初萌生的一點綠意,伸手接了雨絲在手,那樣涼津津的雨。片刻,我立于他身側,回首輕笑道:“不是嬛嬛嬌慵不勝酒力,只是今日是安妹妹的好日子,四郎理該去陪安妹妹的,難不成想醉了賴在嬛嬛的柔儀殿里么?”
玄凌卻也不說話,只道,“這樣好的雨夜,不可隨意辜負了。”他神色柔和,微微望著我,笑似沉醉春風,“這光景聽琴是最好不過的。”
我揚一揚臉,吩咐浣碧道:“去把本宮的鳳梧琴拿來。”
玄凌伸手止住,“那個不好。”
我無聲地嘆息一句,語氣卻依舊是輕快的,“去抱‘長相思’來。”說著笑看玄凌,“咱們皇上的耳朵挑剔著呢,輕易還敷衍不過去。”
玄凌湊近我,笑意似輕輕的一朵桃花浮艷,道:“你打算敷衍朕么?”說著欲伸手上來。
我一個旋身轉開,笑得彎腰,道:“嬛嬛只是不愿敷衍如此良夜罷了。”
他伸手抓不住我,道:“小妮子,跑得倒這樣快。”
我笑道:“四郎忘了嬛嬛擅舞么,雖然已經身為人母,還不至這點也躲不開,四郎小瞧嬛嬛么?還是只記得安妹妹的舞姿了?”
他朗聲笑道:“瞧你的醋樣,朕怎么敢小瞧你,好好坐下彈一曲吧,朕不鬧你就是了。”
細雨點點,有溫柔的橘紅的燈光的色澤,更夾著一點清亮的銀光。我彈得并不用心,只低眉信手續續彈,玄凌只坐在我身邊,半靠著青玉案幾,有一杯沒一杯的喝著桂花釀。
那酒并不烈,入口只覺甘甜綿長,我并不擔心他會喝醉了。
只是這樣的夜,這樣的雨,這樣隨意的琴聲,身邊這個人,慢慢自斟自飲。
清涼的發絲拂在面上,仿佛是他的手指,那樣涼涼的,卻有甘甜溫暖的氣息。心潮波動,數年前的舊事幕幕如輕波漣漪漾動,似柔軟的羽毛,一片片緩緩浮上心間
仿佛,還是在從前。竹籬茅舍自甘心的日子。心事的恍惚間,信手撥起一首《北風》(1)
北風其涼,雨雪其滂。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北風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攜手同歸。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烏。惠而好我,攜手同車。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一曲奏完,自己還未自覺,玄凌已經拊掌而笑,“嬛嬛,許久不聽你彈琴,不想曲中情致竟然精進到這樣的地步,真令人嘆為觀止。”
我急忙收回心神,謙虛道:“哪里有什么精進,不過如賣油翁所說的道理,惟手熟爾。皇上過獎了。”
玄凌拉過我的手指著浣碧道:“你瞧浣碧的樣子,就知道朕不是過獎了。”
轉頭,果見浣碧捧著我的披風,凝神站在殿柱邊,不知已這樣沉思了多久。
玄凌道:“朕甚少聽你彈這首曲子,今日怎么想起來了。”
我淺淺笑道:“四郎方才不是想有‘晚來天欲雪’的情致么,嬛嬛才彈了這首大雪紛飛兩情相悅的《北風》。”
玄凌微一凝神,眼中已蘊了清淺的溫柔笑意,似亮滟的波光沉醉,“朕的話,你這樣記在心上。”
我側首,似乎是答他,也是自問,“什么時候不記得了呢。”
正笑語間,李長恭敬上前道:“皇上,時辰不早,是否該去景春殿安昭媛那里了?”
玄凌點點頭,親自接過浣碧手里的披風披在我身上,柔聲道:“夜涼了,早些歇息吧。”
我恍若未聞,只不做理會,也不起身送他。只安靜伏在琴上,偶爾撥一下琴弦,“錚”一聲泠泠如急雨。長相思的琴聲,那樣好,恍若,真的在傾訴無盡無止的相思之情。
玄凌見我不答,走近道:“嬛嬛。”我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他的手撫上我裸露在外的手臂,“嬛嬛?”
我訝異地抬起頭,輕輕“啊?”了一聲,悵然道:“四郎叫我么?”
偶爾有風,把細密的雨絲撲到我臉上,仿佛是含了淚一般。他停止腳步,俯身坐到我身邊,“朕說,夜涼了,朕陪你進去一同歇息吧。”
李長在一旁提醒道:“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