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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掌上飛燕(1)
是夜玄凌歇在了滟貴人處。露從今夜白,秋日里風干物燥,靈犀夜里咳嗽了兩聲,乳母忙不迭使人煮起了冰糖雪梨。靈犀與予涵所住的偏殿里格外花哨,隨手可觸孩子的小玩意兒。殿內的小銀吊子上“咕嘟咕嘟”地滾著熱氣,雪梨的清爽和冰糖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充盈滿室,別有一股旖旎溫馨的味道。
靈犀很安靜,我一勺一勺吹涼了梨汁喂她喝下,浣碧含笑細心為她擦著嘴角流下的湯汁,她只撲閃著大眼睛,甜甜笑個不已。
靈犀的確是個乖巧的孩子,我安慰地想。
有涼風灌進,小允子推門進來,道:“娘娘,聽說穆貴人領著仰順儀和嚴才人去景春殿大鬧了一場,狠狠羞辱了安貴嬪一通?!?br/>
我輕輕地噓著銀匙中的梨汁,慢條斯理道:“真是群蠢東西!怎么鬧上門去了?”
“說是安貴嬪不祥,穆貴人去通明殿請了好些符紙來貼得長楊宮到處都是,還道是驅邪,又燒了好些黃紙,灑了符水,鬧得烏煙瘴氣的。”浣碧頗有些擔心,“安貴嬪好歹還是一宮主位,穆貴人太過不敬,娘娘可要去看看?”
“看什么?”我把銀匙往碗里重重一擱,“皇上說她不祥。穆貴人雖過分,也是按旨辦事,算不得什么?!蔽覈诟冷奖蹋案嬖V外頭我睡下了,誰來也不見。”
浣碧“哧”一聲冷笑,不無快意,“好個穆貴人,倒替咱們出一口氣?!?br/>
次日皇后果然在眾人前問起這樁事來,穆貴人便道:“臣妾怎敢對安貴嬪不敬,弄些符水是為安貴嬪驅驅邪氣,更是為了六宮的安泰。”
于是皇后便不再說什么。穆貴人見皇后不過問,更以為得了意,對安陵容亦越加輕慢起來。
如此過了半月,西風一起,天氣漸次寒了起來,柔儀殿中籠著暖爐,地龍皆燒了起來,炭盆里紅籮炭偶然發出輕輕的“嗶剝”碎聲,反添了幾絲暖意。
寢殿內臨窗下鋪著一架九枝梅花檀木香妃長榻,榻兩邊設一對小巧的梅花式填漆小幾,放著熱酒小吃,墻下一溜暖窖里烘出來的數本香藥山茶,胭紅的花瓣豐滿若絲絨,被暖氣一熏更透出一縷若有若無的清幽香氣。
此刻外頭西風卷地,霍霍地風聲似呼嘯的巨獸在紫奧城內狼奔豸突,我伏在榻上,轉首舉起瑩白點朱的流霞花盞,盈盈向眼前人笑道:“請四郎滿飲此杯?!?br/>
他一飲而盡,家常的海水綠團福暗紋緞衫映得眼波流轉間已有了幾分酡紅的醉意,“酒不醉人人自醉,朕已然酥倒。”
垂華髻上卻只扣著攢珠青玉笄,幾許青絲散落在耳垂下。明媚處,姣梨妝嫣紅可愛,黛眉含春。我啐了一口,雪白的足尖輕輕踢著地下畫琺瑯纏枝唾盂,“四郎好沒正經?!庇中?,“皇上才親自哄睡了涵兒,難道又要親自鬧醒他么?好不像話!”
粉霞錦綬藕絲羅裳半褪在手臂,柔軟濕潤的筆尖在裸露的肩胛上流暢游走,他興致盎然,在我肩上畫下海棠春睡的旖旎風姿。飽滿的筆觸激得皮膚微微發癢,我忍不住“嗤”地一聲輕笑,他已按住我,溫柔道:“別動,就快好了?!蔽乙嘤辛藥追志埔?,神情慵懶,回首見身上點點殷紅似飽滿的珊瑚瑩珠,愈加襯得肌膚如月下聚雪,不覺輕輕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他的眼中迷醉之色更濃,“難得聽你唱一句?!?br/>
累珠疊紗的粉霞茜裙從榻上嫻靜垂下,有流霞映波的風流姿態,我軟軟道:“有安妹妹珠玉在前,嬛嬛羞于開口?!?br/>
他一怔,“她的嗓子已經壞了?!?br/>
我挽一挽松垂的云鬢,“安妹妹也怪可憐見的,皇上也不去瞧瞧。”
他“唔”一聲,漫不經心道:“這個時候,別提她掃興?!彼┫律碜樱p柔的吻觸似蝴蝶輕盈的翅膀飛上我的肩頭,“如此春光明媚、姹紫嫣紅,怎可付與了斷壁殘垣……”
燭紅帳暖,溫柔如流水傾倒。
醒來已是夜半,殿中九枝巨燭燃得已經接近了紫銅赤金閬云燭臺,燭光有迷蒙幽微的紅色,唯有寶頂上的明月珠灑落柔白的如月清芒。鵝梨帳中香的甜郁在空氣中如細霧彌漫,醒時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自己并未身在人間。直到對上玄凌微凝的目光,才即刻警醒,道:“四郎怎么醒了?”
一縷青絲被他柔軟繞在指尖,“朕貪看海棠春睡,情愿不入夢?!?br/>
我往他身前靠一靠,“嬛嬛倒愿如此長睡四郎身側,寧愿不醒。”
他溫柔一笑,把我攏入他的懷抱,“說起來朕有件事要告訴你?!彼R煌?,“朕打算進赤芍的位份。”
赤芍才進選侍不久,如今又要晉封,可見正當圣寵。我聽燕宜提起過,倒也不甚意外,于是笑道:“這些事皇上該和皇后商議才是?!?br/>
玄凌道:“皇后必不會反對……”
我笑語晏晏打斷她,“難道皇上疑心臣妾吃醋?”
他“撲哧”一笑,伸手為我掖一掖蓮紫蘇織金錦被,“你是淑妃,協理六宮,朕自然要告訴你。若你不愿,朕不冊也罷?!?br/>
我斜斜飛他一眼,“這話卻把臣妾看成什么了?榮選侍若服侍得好晉封也是應該的?;噬现恍韬煤媒虒幘兀鹨褜櫠湶搅宋羧彰钜裟镒拥暮髩m才好?!?br/>
他一笑,“赤芍雖然出身婢仆,卻也的確有些氣性,素日你好好教導她就是。”
“皇上心尖上的人有氣性也不打緊。只是如今也是小主了,若氣性太大了輕慢于人,既傷了嬪妃間的和氣,也壓不住下人,不成個小主的樣子?!?br/>
他微微沉吟,“的確如此。朕曾和燕宜說起要給她娘子的位份,燕宜倒不說什么。后來見赤芍服侍朕也殷勤體貼,想著給她才人的位份也可。如今既還抬舉不起,那便先進為娘子吧。”他以手支頤,“也不拘什么吉祥字眼,赤芍喜愛芍藥,尋個芍藥的別名做封號就是。”他掰著指頭思索:“芍藥又名將離、嬌客、馀容、婪尾春,朕覺得婪春和馀容兩個不錯,你瞧呢?”
“飽婪春色,豐容有馀。都很好,皇上拿主意就是?!?br/>
玄凌打了個呵欠,散漫道:“馀容,她本也姓榮,那便稱馀容娘子吧?!?br/>
我披衣起身,自桌上斟了一盞茶水,正欲轉身遞與玄凌,卻見他已起身,披了件外裳赤足立在我身后。他從背后擁住我,低頭吻一吻我的側臉,歉然道:“嬛嬛,有件事……朕有些為難?!?br/>
我笑言:“四郎大可說一說,嬛嬛雖然未必能為四郎解憂,可是很愿意聽一聽?!?br/>
他略略思量,開口道:“朕著人接你兩位妹妹進宮陪伴你,可還好么?”
“多謝四郎。妹妹們在宮里住得很習慣,有她們陪伴,臣妾寬心許多。”烏黑的發絲垂在肩上有柔軟的弧度。茶水注入杯中有清湛的碧色,能看清我與他成雙的倒影,“聽妹妹說爹娘也會進京長住,不知是否已經啟程?自臣妾進宮,已多年不見雙親了。有時候真的很羨慕胡昭儀,晉康翁主能常常進宮探望,一聚天倫?!?br/>
他的手搭在我的手臂上,聲音有些沉沉,“正是你父母……恐怕不能很快入京了?!?br/>
心一沉,我低低“嗯?”了一聲。他道:“祺嬪的兄長管溪與管路一力反對,祥嬪的父兄也不贊成,上諫道你父親本是遠謫的罪臣,若因你的榮寵而入宮,恐怕天下都要非議朕任人唯親,因寵失正了?!?br/>
當年平定汝南王,玄凌所立的四位新貴人母家皆為朝中新貴,時至今日,瑞嬪母家洛氏早已一敗涂地,其余三位中福嬪母家黎氏逐漸式微,唯有祥嬪母家倪氏與祺嬪母家管氏頗有權勢。
手輕輕一抖,盞中水紋的蕩疊破碎了我與他成雙的影像,我勉強笑道:“皇上很在意他們的諫言?”
他伸手捋一捋我的垂發,“不是因為諫言,而是朕在意你。你回宮之時大臣已有諸多非議,若再生事端,不僅對你名譽有損?!彼哪抗庥行┥钸h,似夜色沉沉中透出熠熠星光,“而且,于涵兒的將來也會不利?!?br/>
我隱約明白他語中深意,心中感觸萬千,“予涵還小,還有予沛呢?!?br/>
他點頭,手上加了幾分力,“是還小。朕也還不老,對于幼子可以好好栽培,不能再像予漓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