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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舊歡如夢(2)
我知他起了疑心,緩緩松開他的懷抱,捋一捋鬢角垂下的曼妙花枝默然不語。浣碧遠遠侍立在窗下,聽得這話不覺唇角微微一動,見她方要啟唇,我微一橫目,已經笑靨如花,“浣碧去端燕窩來,嘴里發苦想吃些甜潤的。”轉首看向玄凌道:“大約臣妾身子重,腳步重些驚了永巷瞌睡的貓,那貓受了驚嚇發昏撞在臣妾肚子上。雖說虛驚一場,到底是捏了把汗,臣妾以后必定格外當心。”
他的目光中的疑慮漸次深邃,“果真么?”
“是”,我仰起頭,眸光堅定而沉靜,“皇上方才還說要相信臣妾,那么臣妾現下所說,皇上就該相信,——沒有旁人,只有貓。”
他的目光良久滯留在我的面龐上,起初的如冰堅冷漸漸化作秋日靜水般的沉粹無奈,他摩娑著我的面龐,“無論是人也好貓也好,朕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愿意后宮再起風波。然而……”他的眸中驟然閃過一絲雷電般的厲色,“這事原本是無頭亂子,你又執意不肯說,朕不深究也罷。只是種種是非都是出自那些閑極了的口舌,朕倒要好好瞧瞧,看她們還要嚼出哪些閑話來!”他怒氣愈盛,“朕必要好好治一治,否則朕的后宮豈不成了流言肆意之所,傳出去叫萬民笑話!”
我心平氣和瞧著他,愈加低柔婉轉,“皇上不要生氣罷。后宮女人多,閑極無聊說幾句是非也是有的,未必是有心。再論起來,后宮的事再大也不過是女人的事,自有皇后娘娘做主,皇上何必趟這淌渾水,反叫人落了偏心臣妾的口實。——終究,皇后娘娘是最賢德良善的。”
最末的話,我說得輕緩,然而極誠懇,字字扎實落在了玄凌耳中。他不覺失笑,“你還怕落人口實,——滿宮里誰不曉得朕偏疼你,朕就是要她們曉得,才不敢再輕視你半分!”他停一停,眉心的褶皺里凝住了幾分失望與不滿,“皇后從前是擔得起‘賢德’二字,如今也是耳根子軟了,不知是否年紀大了的緣故。”
我容色謹慎,“皇后娘娘麗質天生,保養得宜,望之如三十許人。”
“三十許人?”玄凌輕輕一嗤,“皇后比朕還年長——昨日見她眼角也有皺紋了。”
我靜靜聽著不語,半晌才含笑道:“好好的說起這些傷感話來了。臣妾只說一句,請皇上喂臣妾喝了這盞燕窩罷。”
玄凌嘴角輕揚,卻也微笑了,如此一盞燕窩吃完,卻聽得門外小允子稟報,“皇后娘娘鳳駕到——”
我猛地一怔,皇后身份矜貴,向來不輕易到嬪妃宮中,上次為了槿汐之事大興風浪,如今——我心里一沉,只覺得厭煩不已。
皇后頃刻已經到了。我自不能起身相迎,她也十分客氣,滿面春風道:“淑妃好好躺著就是,如今你是咱們大周最有功之人了。”說罷忙向玄凌見禮。
皇后著一身紅羅蹙金旋彩飛鳳吉服,在金掐玉赤金雙頭曲鳳步搖的奪目珠光中容色可親,仿佛歡喜不盡的樣子。然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迫人母儀,教人不敢小視。我忙謙道:“臣妾如何敢當,多得皇后庇佑才是。”
與皇后的鄭重和威儀相比,正在養息的我自然是容儀清減,不過是一襲梨花白素錦寢衣,頭上釵環幾近于無,只簪著幾朵藍銀珠花作點綴。皇后看見槿汐在旁,倒是很高興,道:“聽聞皇上賞了你和李長好大的臉面,果然給你主子爭氣。其實尚儀也還罷了,你年紀不小,有個好歸宿是最好的。”槿汐屈膝謝過,只依依侍立在我身邊。
皇后親親熱熱拉過我的手道:“身上可覺著好些了?生養孩子雖比不得旁的,也是在鬼門關上走一圈的事,莞妃可要好好養息著,來日才好繼續服侍皇上。”說罷又問我如今吃著什么湯藥,用些什么滋補之物,事無巨細皆關懷備至。
玄凌本只淡然聽著,不發一言,忽然淡淡一笑,似喜非喜看著皇后道:“皇后這話若有心問一問太醫豈不是比問嬛嬛更來的清楚,倒費她說話的精神。”
皇后微微一怔,旋即笑得燦爛若花,對玄凌的話仿若絲毫不以為意,只笑吟吟道:“太醫歸太醫,臣妾身為皇后為皇上打理后宮之事,理應關懷嬪妃。”
皇后的話自矜身份,說得滴水不漏,我縱使怨恨亦不免心服,暗自思忖不知何時才能有這般城府與沉穩。我不覺看了玄凌一眼,輕輕道:“多謝皇后關愛。”
皇后嘴唇微抿,銜了意思淡薄而端莊的笑容,緩緩道:“臣妾方才去看了徐婕妤和二皇子,徐婕妤難產傷身,少不得要好好調理了身子,只怕一月兩月間還不能服侍皇上。倒是二皇子……”皇后微微沉吟,仿佛思量著要該如何說才好。
果然玄凌懸心,道:“沛兒如何?朕早起去瞧過還是好的。”
皇后云鬟高聳,額前的幾縷碎發亦被挽成婉約合度的樣子,光線明暗之下在面上留下幾道曖昧的影子。她微微垂下雙眸,“二皇子現看著甚好,只是太醫說二皇子是在母胎中積弱,一定要好好撫養,只怕一個不小心……”
玄凌微微蹙眉,“這話太醫卻不和朕說……”
皇后露出幾分謙和體貼的神色,婉轉道:“皇上正在興頭上,太醫如何敢來潑皇上的冷水。臣妾也不過是求個小心,想要伺候二皇子的人更謹慎些才是。”皇后輕輕嘆息,甚是賢良,“這些年宮中在子嗣上十分艱難,如今好容易有了這三個皇子,更該當心養護。”
玄凌隨手舀一舀擱在跟前的銀耳甜湯,沉吟片刻,笑道:“皇后慮得極是,是該如此才好。”
我不動聲色,只含笑吩咐槿汐,“這銀耳甜湯不錯,去盛一碗來奉給皇后娘娘品嘗。”
槿汐旋即去了,皇后端坐在青鸞牡丹團刻紫檀椅上,笑向玄凌道:“自皇上登基以來從未封過淑妃,眼下四妃之位又都虛懸已久,如今甄氏是頭一個出挑的,臣妾想淑妃當年冊莞妃之禮也甚是簡單,如今既要冊為正一品淑妃,又借著兩位皇子一位帝姬降生,不能不好好熱鬧一番。臣妾已經叫禮部去擬單子來瞧,不日便可拿來與皇上過目。”
我不及思索,忙推辭道:“臣妾不敢承此厚愛,按著規矩做已是過分熱鬧,臣妾覺得還是更簡約些才好。”
皇后仿佛不經意地看我一眼,笑嗔道:“淑妃真是孩子話。你是大周的功臣,若你封正一品妃的冊封禮都要清減些,其他妃嬪晉封不是連酒都喝不上一口了么?”
我破格晉封淑妃已逾矩,皇后如此主動提及,不僅無一言反對之辭,更極力主張熱鬧,我心下更是不安。玄凌卻聽得甚是入耳,不覺頷首贊許:“皇后果然知朕心意。”
皇后淺淺一笑,眸中露出幾分鮮亮的神氣,恰如春柳拂水,“臣妾與皇上二十余載夫妻,如何敢不體貼?”
玄凌淡淡一笑對之,只絮絮與皇后說著冊封禮上種種事宜,間或問我幾句。槿汐捧著銀耳甜湯上來,皇后側身自朱漆五福捧壽盤中端起纏花瑪瑙盞,手指上的九曲金環嵌寶甲套與之觸碰有聲,玎玲悅耳。皇后方舀了一勺在口中,用螺子黛描得極細的秀眉微微蹙起,慢慢咽下了才問:“銀耳煮的很軟和,怎地味道這樣淡?”
我不覺訝然,問槿汐道:“不曾放糖么?”
槿汐屈一屈膝,道:“放了的。這甜湯和方才皇上所飲是同一鍋燉的,以新鮮蜂蜜混了綿白糖和棗泥入味。”
皇后將纏花瑪瑙盞往身邊高幾上一擱,手上一彎嵌明鉆海水藍剛玉鐲晃得如碧波蕩漾,光芒璀璨。皇后和顏悅色的笑意里帶著幾分沉著的意味,“本宮倒也罷了,只是皇上一向喜食甜湯,本宮只是擔心皇上的口味。”
我抬手扶了扶胸口,腕上一串九彎素紋平銀鐲子順勢滑下去,發出清脆的“鈴鈴”聲,我只盈盈望著玄凌道:“是臣妾不當心。”
玄凌也不多話,只從皇后盞中舀了一點抿了抿,笑容如天際浮光揮灑四落,“已經足夠清甜,比在別處重糖的更好,朕方才可足足吃了一盞呢。”他轉首看向皇后,不以為意道:“總在旁處吃那樣甜的東西,也是膩足了。”
皇后有瞬間的尷尬,旋即笑起來,“皇上喜歡才是最要緊的,還是淑妃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