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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合歡(4)
自眉莊有孕,陵容來往的次數也多了,先前眉莊總推說身子乏沒見,因著她殷勤,漸漸也熟絡起來,常常一同閑話家常或是做些針織女紅。旁的妃嬪見了,也只道眉莊與她有昔日的情分在。然而每每如此聚過之后,眉莊便身子乏軟不適,頭暈不止。眉莊一概隱忍不言,然而人多口雜,到底有人把這話傳到了玄凌耳中。眉莊見我時笑言,“皇上只說叫我靜養,再不許她來我這里。”
我聞言含笑,“宮中盛傳她是不祥人,先沖撞了徐婕妤的胎氣和皇后的身子,如今又沖撞了你。皇上嘴上不說,心里卻冷落下來了。”
自此,安陵容失寵之像愈盛,雖則一切供應仍是貴嬪之份,景春殿亦冷落如冷宮了。
這日晌午和眉莊從太后處回來,太后自是殷殷叮囑她保養身子,又囑咐她少與安氏往來。眉莊叫采月先回去,自己則陪我回柔儀殿說話。甫坐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正好敬妃帶了朧月過來,笑吟吟道:“莞妃的孩子過上三個來月就要生了,我閑著無事做了些小孩子的衣裳,將就著給孩子穿吧。”
含珠手里捧著一疊子嬰兒的衣衫,色彩鮮艷,料子也是極好的,繡滿了仙草云鶴、瑞鹿團花等圖案。
我笑道:“敬妃姐姐的手藝是愈發好了。”
敬妃微微一笑,掩飾住眼角蔓生出的失落與寂寞,恬靜道:“我剛進宮的時候,當真是手拙得厲害,別說繡什么花了,左右最拿手的不過是繡個鴨蛋罷了。”
眉莊抿著嘴笑著打斷,“如今看敬妃的巧手,定會覺得繡鴨蛋一說是扯謊了。”
敬妃握住朧月小手,低低道:“年深日久,到底安靜一人的時候多,再怎么笨的手,如今也沒什么花兒不會繡了。”敬妃一向淡然,然而此刻話中的寥落,卻是顯而易見了。
宮中年深日久,朱墻碧瓦之內,又有何人是不寂寞的。
我與眉莊剎那也是無言了,朧月安靜伏在敬妃膝上,像一只乖順的小貓。片刻,倒是敬妃先笑了起來,“看我盡說些掃興的話。沈淑媛,我也備了一份禮給你。”敬妃溫柔喚過朧月,“綰綰,去把手絹子送給你惠母妃。”
朧月撒著歡兒從袖子里取出一塊絹子,稚聲稚氣道:“朧月知道惠母妃喜歡菊花,這是給惠母妃的。”說著放到眉莊手里。
敬妃撫一撫朧月的額頭,笑向眉莊道:“這份心意如何?”
眉莊撇嘴玩笑道:“自然是好的——我不過是看朧月的面子罷了。”
敬妃大笑:“淑媛有了身孕,也學會了任性撒嬌了。”
眉莊掌不住“撲哧”笑出聲了來,朧月忽然轉頭問我,“莞母妃,你喜歡什么花兒?”
她很少這樣主動和我說話,雖然還有些疏離的戒備,卻多了幾分好奇。我欣喜不已,忙道:“母妃最喜歡海棠,你呢?”
她琉璃珠般的大眼睛一眨,“朧月最喜歡杏花,杏花最好看。”
杏花?我微微一笑,心底泛上一縷涼意,果然是我和玄凌的孩子,才這般鐘情于杏花。然而那一年的杏花,卻終究只燦爛繁華了一季,凝成了心底暗紅色的冰冷死灰。
敬妃微笑道:“徐婕妤的身孕也有八個多月了,我也為她的孩子縫制了些衣裳。”
我撿了塊菱花絹子系在腰間的碧玉通枝蓮帶扣上,起身道:“那日在湖心水榭賞景時,徐婕妤的宮女赤芍說話太出挑了,胡昭儀想必會吃心。徐婕妤是個不愛生事的人,心思卻又格外多些,只怕心里會有想頭。既然敬妃姐姐要送衣裳過去,不如我們同去,就當湊個熱鬧。”
眉莊笑道:“也好,咱們就一起去瞧徐婕妤。”
玉照宮前,卻見李長帶了幾名內監和侍衛守在玉照宮外,這幾日天氣稍稍涼爽了些,幾個小內監守著外頭的梧桐樹下神色倦怠,李長坐在宮門前的石階上,倚著一頭石獅子打盹兒。
我輕輕咳了一聲。李長警醒,忙起身陪笑道:“三位娘娘來了,奴才偷懶,該打該打!”
敬妃和氣道:“李公公終日服侍皇上,也該偷空歇一歇,要不怎么應付得過來呢。”
李長忙打了個千兒道:“多謝娘娘體恤。”李長一彎腰,塞在腰帶里的一個柳葉合心纓絡便滑了出來。李長尚不知覺,槿汐臉上微微一紅,忙低下了頭去。
敬妃何等眼尖,道:“公公的東西掉出來了。”李長一見,忙不迭小心翼翼收回去了,“多謝娘娘提點。”
敬妃笑道:“那纓絡打得好精巧,從前的襄妃最會打纓絡,也不如這個功夫精細。”她停一停,“這個纓絡倒像是槿汐的手藝。”
槿汐不置可否,只紅了臉道:“敬妃娘娘過譽了。”
敬妃如何不明白,抿嘴笑著道:“柳葉合心的花樣,原來是這個緣故呢。”
我怕槿汐尷尬,便道:“皇上在里頭吧,有勞公公去通報一聲。”
李長應了一聲,正走到宮門前,忽然悄無聲息停住了腳步。我一時好奇,也不知道里頭鬧什么緣故,扯一扯眉莊的袖子,三人一同悄悄走了上去。
玉照宮的庭院里翠色深深,宮女緋紅色的衣裙格外奪目,而緋紅近側,是更奪目耀眼的明黃色的九龍長袍。玄凌的神情似被緋紅的衣裙沾染了春色,笑意溫柔。近旁一株凌霄花開得艷紅如簇,散發出無限的熱情和吸引,赤芍嬌柔含羞的臉龐便如這凌霄花一般,吸引住了玄凌的目光。
玄凌托起她的下巴,微瞇了雙眼,聲音低沉而誘惑,“告訴朕,你叫什么名字?”
“赤芍”,她低柔而嬌媚地答,“就是紅色的芍藥花,皇上可喜歡么?”
“自然喜歡。朕會記住你,赤芍。”
赤芍笑了,略含一點得色,一轉頭跑了。那樣紅的裙子,翩飛如灼烈的花朵,將玄凌的視線拉得越來越長,戀戀不舍。
眉莊別過頭視而不見。敬妃默默良久道:“有了滟常在的先例,寵幸一個宮女也算不得什么了。”
我只低著頭靜靜沉思,曾幾何時,宮中也曾有過一個喜愛芍藥的熱烈的性情女子。我默然轉身,嘆息道:“若被徐婕妤知道,只怕……”
敬妃搖頭道:“既然如此,還不如不知道。雖然說宮里的妃子遲早都會碰上這樣的事……唉,真是可憐!”
眉莊的語音清冷如被蓋在秋草之上的白霜,“徐婕妤要是知道,即便是八個月的胎也未必留得住了。”她停一停,終究按捺不住,“一頭要徐婕妤保胎,一頭又在她有孕的時候沾染她的宮女——那個宮女也不是什么檢點的東西!”
我黯然道:“先回去罷,不然皇上見了我們也要難堪,何必討個沒趣。”于是依舊退到宮門外三丈,玄凌出來一見我們都在,愣了一愣,笑道:“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也不進去,倒站在這里?”
敬妃笑道:“剛來呢,聽李長說皇上在里頭,倒唬得我們不敢闖進去。”
玄凌道:“偏你這樣拘束,既然來了就進去陪徐婕妤說說話,劉德儀也在里頭。”
敬妃忙道了個“是”,與我們一同目送玄凌離開了才進了空翠堂。
堂內徐婕妤正和劉德儀在說話,小幾上擱了一盤密瓜和兩個吃了一半的青桃,劉德儀正拿了一個在吃。
見我們進來,劉德儀忙跟著徐婕妤站起身來。我看著桌上的桃子笑向徐婕妤道:“你今日氣色很好,胃口也好了。”
徐婕妤尚未接口,劉德儀訕訕笑道:“皇上吃了半個就賞給嬪妾了,想是太酸的東西皇上吃不慣。”
徐婕妤幽幽道:“是嬪妾不好,自己貪吃酸的,一時倒忘了皇上。”
敬妃安慰道:“那有什么,下次記得也就罷了。”
眉莊見內堂只站著桔梗、竹茹并劉德儀的一個侍女,淡淡道:“怎不見赤芍,她一向總跟在婕妤身前的。”
徐婕妤眉目間頗有隱憂,口氣卻依舊是淡淡的,“赤芍十八了,人大了心思也不免大了,哪能還時時刻刻跟在眼前。”
眉莊嘴角一揚,道:“是,那也要看什么時候才會跟在眼前……”
我急忙橫了眉莊一眼,接口道:“是呀,你現在身子越來越重,還是要時時叫侍女們跟在眼前,時刻當心著才好。”
劉德儀微微一笑,道:“桔梗、黃芩和竹茹三個倒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