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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北游(2)
原本山腳樹木繁多處尚且游人如織,到了草長處,已經游人稀少,偶爾有幾人駐足,穿著貂皮暖裘,也是遲疑著停步不前。只覺寒風侵骨,陣陣襲來,浣碧身子已經微微發抖,依在我身旁。
玄清向我微微一笑,道:“咱們還要不要上去?”
我仰望山頂,如碧海一般的晴空之下,雪山巍峨高聳,如一條玉龍騰躍起伏。燦如金粉的陽光照耀其上,那種璀璨與神圣的高潔,那種潔白仿佛從天際垂下的圣潔,讓我不由得屏住氣息,心懷崇敬。
不知為何,我忽然有一種沖動,很想去山頂瞧一瞧,那種會當凌絕頂、俯瞰天下的感覺。我肯定道:“與其終身仰望,不如親自登上去看一看。”
我讓浣碧把銀灰色貂裘披風裹上,又取了一件深紫色的披風為他披上。他穿這樣深紫到發黑的顏色其實很好看,越發顯得氣宇軒昂,如自云中而來。他一手握住我的手,一手為我系好紫貂披風,紫貂的毫尖有簇簇點點的銀灰色,遠遠望來,比他身上那件顏色淺了些許,卻是相映成輝。一邊廂,浣碧也已經穿戴好,三人一同上山去。
山路越來越陡,因為人跡罕至,冰雪漸漸覆蓋其上,幾乎已經無路。并沒有下過新雪的痕跡。前方的路上有兩對足印蜿蜒而上,足跡清晰。
我不由暗暗納罕,向玄清道:“竟然有人與咱們興致相同,還捷足先登了呢。”
玄清亦笑,“如此也好,也可見咱們不是曲高和寡。”
到山頂時,已經是向晚時分了。然而山頂冰雪凜冽,卻也有松柏挺立,冰凍霜雪積壓枝頭,如千樹萬樹梨花開放,蔚為壯觀。遙遙見赫赫境內戈壁黃沙飛揚、紅河日落孤煙。而大周境內市肆鼎盛,人煙熱鬧。南地的繁華錦繡、紙醉金迷、紅塵奢華,一如這天際云霞,令人沉醉。
眼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濃醉山水、繁麗人世皆在自己左右,蒼茫天地間山山水水幾乎可以盈握在手中,不由胸懷激蕩,頓時生出一股“握江山于手掌”之中的豪情壯志。
我自肺腑間感慨出來,“果然江山如此多嬌,令天下英雄豪杰皆為此折腰。我即便是一小小女子,亦愿為此傾倒。”
玄清撫一撫我的臉頰,道:“怎么高興成這樣?令天下英雄豪杰盡折腰,你的心思倒不亞于男子了。”
我粲然笑道:“君子見此,莫不興天下興亡之感。我是女子,亦有所同。”
玄清向赫赫方向遠遠一指,朗聲道:“你瞧見了嗎?那里黃沙紅日,大漠孤煙,正是赫赫境地。當年赫赫的濟格可汗揮兵雁鳴關,意欲奪取我大周錦繡江山。幸得大將齊不遲率軍血戰數月,才換回我大周今日祥和。”他豪情頓生,“所謂男兒當如是!若清早生百年,得遇此戰,必定要馳騁疆場、浴血奮戰,才不枉我男兒一生。”
他的雄心,我如何不曉得。只可惜……我神色微微黯然,只可惜了他是舒貴太妃的兒子,這一生,注定是要將鋒芒收斂在他的玩世不恭中了。
冰雪的清冷,一分分投上我的心頭,也蔓上他的容色。他注目赫赫河山,大有不平之意,“如今赫赫的摩格可汗蠢蠢欲動,其野心不下于他的先祖濟格可汗。赫赫與大周已有百年未曾有大征戰,雖然偶有小爭斗發生,卻也是和平為多。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乃世間常理。摩格可汗這些年來厲兵秣馬,不斷吞并赫赫周遭的一些弱小部落,壯大自身。前些年皇兄一直把精力放在西南戰事上,力圖收復疆土,后又為平定汝南王費了不少精力,難免對赫赫有所遷就也有所放松。摩格野心勃勃,只怕十年之間,赫赫與大周又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我微微沉吟,“大周兵力不弱,只是兵士再強悍,也要有將帥帶領。那么如今朝中,可有有用之將才?”
玄清微微苦笑,只是不語。我頃刻已經明白,大周一向重視以文治國,限制將領兵權。僅以玄凌的乾元一朝就已知分曉。汝南王在平定西南后被囚,甄家平定汝南王之患后被流放。敢問國中,寧有誰再敢效命沙場?都只能埋頭讀書了,以文取仕道。
如此一語,我與玄清自是各懷傷感了。
浣碧見我們都是沉默,便道:“太陽快落山了呢,山上又這樣冷。還是早些回去好。”
三人正要攜手而下。忽然聽得不遠處有呼呼嗬嗬之聲,四周寂靜,越發顯得這聲音十分突兀而怪異。玄清微一思索,忽然大聲道:“不好!”隨即循聲奔去。我與浣碧立時也顧不得別的,跟著他跑了過去。卻見有一男一女橫躺在雪地之中,皆是面色發黑,二人眉頭緊皺似乎十分痛苦,然而雙眼以下卻是滿面堆歡,裂嘴嘻笑。二人雙膝蜷曲,手腳痙攣不止,口中發出“嗬嗬”怪聲。
我與浣碧見了這詭異場面,登時齊齊愣住。玄清在我身前一擋,急道:“小心!那兩人種了寒蛇的毒了。”
浣碧聞得此言,“啊!”的一聲嚇得連退幾步。我沒見過這種場面,心中自然有些害怕,只牢牢看住他道:“怎么辦?”
玄清低喝一聲道:“救人要緊!”我用力點一點頭,緊緊跟隨在他身后。玄清掏出懷里的蛇藥向我手中一扔,他力氣極大,一把壓在那名男子身上,一壁用力控住他的掙扎,一壁低聲向我道,“內服外敷,把蛇藥倒在他傷口上!”
我手忙腳亂,忽地看見那人穿著華貴的銀針狐裘,唯有雙手裸露在外,忙抓起他的左右手,果然發現左手手背上有兩枚小小的牙痕。忙解下衣裳上挽著的手絹勒住他的傷口近旁。傷口附近被死命一勒,傷口的洞孔立刻豁然張開好些,我忙忙把藥粉灑到他傷口上,厚厚灑了兩層。
這男子一身富麗風雅打扮,好似尋常富豪人家公子哥兒。然而在看到他虎口的一瞬,我幾乎一愣,極厚極硬的一層老繭,厚實地微微發亮。我稍稍遲疑,又去看他的手心和十指,亦是如此!
那人牙關緊咬,卻怎么也掰不開灌進藥去。玄清用力在那男子下巴上重重一擊,那男子便張開了喉舌,我把藥粉倒入他口中,又取出皮囊中的水將他口中藥物沖了下去。
玄清看看他的神色,頓時如釋重負,輕聲道:“趕緊去看那名女子。”我依言與他一同過去。我瞧她面如死灰,似乎歡喜似乎痛苦,嗚嗚”發出怪聲,如夜梟凄厲的嘶鳴喊叫。玄清重重擊在她下頜上,她卻毫無反應,依舊咬緊牙關。玄清眉頭深鎖,翻一翻她的眼皮,黯然道:“她中毒太久,不中用了。”我心中大驚,忙把藥粉下雪般灑在她入枯枝般沒有生氣的手上,心中也十分驚惶。
玄清按一按我的手,低聲道:“沒用的。”
很快,那名女子卻在我懷中激烈地抽搐了一下,整個人篩糠似的抖了起來。也許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爆發出來的疼痛,她痛苦得蜷縮成一團,額頭手上青筋暴起如青蛇橫亙,整張臉如被墨汁盡透了一般,從皮膚底下透出一層層黑來。
我問玄清,“她是不是要死了?”
玄清痛苦地別過頭,“是。但不會那么快。寒蛇的蛇毒發作起來極折磨人,痛楚難當。卻不會立刻死去。她雖然瞳孔已經散大無救,卻總還有一刻鐘的性命。”
“那么,她一定會死,是不是?”玄清低低“嗯”一聲,別過頭不忍看她。
我見他側身過去,腰際的軟銀腰帶上斜插著一把小小的匕首,那匕首原是他防身用的,十分鋒利,幾乎吹刃斷發,才這般放在身邊。我輕輕“嗯”一聲,霍地拔出匕首插入那名女子心口。
我心志堅定,這一串動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生,那匕首拔出時鋒利的青銳寒氣比霜雪還冷撲在臉上,匕首已經迅速地刺進人體綿軟而溫熱的血肉中去。“撲”地軟軟一聲,淹沒其間。那聲音是十分溫柔的,像情人低語間偶然的一句呢喃。
她死了。
她的身體平靜下來,仿佛沉寂于季節中不再飄零的一片落葉,徹底歸于塵土。
浣碧在旁目睹這一切,愣愣片刻,“啊”地一聲失聲尖叫起來。玄清大驚失色,道:“嬛兒!你做什么?”
出人意料的,我已然平靜下來,安靜道:“我殺了她。”
浣碧的尖叫還在繼續,對我示意她安靜的語言置若罔聞。我反手一個耳光清脆打在她臉頰上,低喝道:“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