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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0章：玉壺冰心(2)
    他折回來望著我的屋子出身么？我是一點(diǎn)也不知道。況且溫實(shí)初來時都是光明正大的，我往往連門也不關(guān)。
    不知過了多久，眾人嘻嘻哈哈洗完衣裳，一窩蜂地散了。打濕的衣裳也逐漸干了。
    浣碧把衣裳披在我的身上，小心翼翼地道：“也難怪小姐生氣，奴婢都聽不下去，只覺得惡心。”
    我慢慢道：“我不生氣。和她們置氣，太不值得。浣碧，咱們也有不是。”我看她，“我和溫大人的形跡很親密么？”
    浣碧急道：“沒有啊。她們是胡說。”
    “我知道她們是胡說。”我一下一下槌著衣裳，似乎在發(fā)泄我的憤怒，“我總以為我和溫大人是以禮相待。但是她們說的難道沒有一點(diǎn)真的么？這些日子，溫大人是來的勤了，他在外頭望著我的屋子出神……”
    浣碧低首想了想，輕聲道：“我雖然沒有眼見，但是按溫大人的性子，對小姐的情意，未必不會做這樣的事……”
    我看一看浣碧，神情頗有些尷尬，“我已經(jīng)出家修行……”
    浣碧略略沉思，躊躇著道：“小姐已經(jīng)離開宮苑，皇上將您廢黜，形同離異，再無瓜葛了。您如今是個自在之身，也難免溫大人有什么心思再起。”
    我漠然一笑，道：“我想，他的確是想太多了。”
    浣碧有些埋怨的語氣，“小姐不要怪我多嘴，溫大人對小姐的心思，一直都是那樣的心思，從未變過。只是他如今做的這樣顯眼，真是徒然給小姐添加了閑話又添麻煩。”然而她有感嘆，“只是溫大人的情意，是當(dāng)真很感人的。”
    “我對他這個人的心思，也是從前的心思，從未變過。”我定定想了片刻，“還是疏遠(yuǎn)他些吧，別叫他誤會了才好，也別叫他太難堪。”
    如是，每每想到溫實(shí)初這日或許會來，我便早早躲了出去。寧可辛苦些走得遠(yuǎn)些去刈草洗衣，直到日暮才回去。偶爾碰上了一回，也不過問了眉莊和朧月的情形，就尋個由頭打發(fā)他回去了。
    溫實(shí)初再次來時我去洗衣了，并沒碰上。回來時院中斜陽滿地，只見浣碧與槿汐都是面面相覷，站在桌邊一臉尷尬。還是浣碧說了，“溫大人來了，這回送了一樣?xùn)|西來。”
    至于送什么，她沒有說，只努了努嘴讓我看桌上。
    我只看了一眼，人就怔住了。破舊的桌上，一個精工細(xì)作的白玉壺，玲瓏剔透，胎薄如紙，正好可以放在手心一般的大小。彼時斜暉如金自窗格間漫漫灑進(jìn)，照在玉壺之上，光轉(zhuǎn)無限明潤剔透。
    我一時不解，道：“他送這樣貴重的東西來做什么？”
    浣碧嘆一口氣，無奈道：“小姐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我依言掀開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壺中別無他物，只有幾片切開削好的雪梨，劃成心形，色澤冰清玉潔。
    浣碧絞著衣帶，咬著唇看我。槿汐神色復(fù)雜，站在我身側(cè)輕輕道：“一片冰心在玉壺。溫大人的心思，娘子要如何回應(yīng)呢？”
    我胸口一熱，一口氣幾乎涌到喉頭，“啪”地一掌拍在了桌上。桌子破舊，縱然我力氣不大，也被震得“撲”地一跳。
    槿汐溫和道：“娘子若愿意，收下就是。但奴婢瞧娘子的樣子，實(shí)實(shí)是不愿意的。溫大人來這一出，也是太莽撞了。”
    我悵然道：“他怎么總是這樣不明白，這樣不合時宜。他對我的情意我進(jìn)宮前就已回絕了，從前不要，現(xiàn)在更不會要。我不過視他為兄長故友，他怎么總是不明白呢？”
    浣碧亦發(fā)愁，道：“如今也不好直接回絕了他呀。宮里的朧月帝姬和沈婕妤，都離不開他的照拂。咱們本就勢單力孤，還要再失羽翼么？小姐可要好好想想清楚。”她思量了片刻，又道：“溫大人對咱們的照顧，其實(shí)是很多的。”
    我只是側(cè)首，淡淡道：“他對我的確多有照顧，然而，我是真不喜歡他。”
    槿汐只垂手站著，看不出任何表情，“溫大人的情意倒是感人的，這樣的男子也的確是少見。”
    浣碧走到我身邊，依在床邊靠著我，神色傷感而溫柔，輕聲細(xì)語道：“其實(shí)再想想，溫大人與小姐自幼相識，與小姐的情分自然不一樣。溫大人雖然心急又不會挑時候，可是對小姐的心卻是多年如一。而且他頗懂醫(yī)道，又有些家底，若明里暗里要幫小姐一些，或是要幫小姐離開這是非之地，也不是什么十分為難的事。”
    我只問：“他來時，還說了什么？”
    槿汐的話清冷而明白：“溫大人說三日后再來探訪。”
    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仿佛有無數(shù)鴉翅密密地遮蔽住了天空，一重疊一重地黑了下來。我只覺得倦怠而厭煩，合上雙眼，淡淡道：“你們出去吧，我自己好好想一想。”
    這三日里，我只是如常一般，只字不提玉壺之事。
    玉壺被我小心放在枕邊柜中，每日小心翼翼地用細(xì)布仔細(xì)擦拭一遍。三日后的午后，溫實(shí)初依言而來，室內(nèi)早已打掃得窗明幾凈，一束新開的梨花雪白開在瓶中，清爽甘甜的氣息讓人覺得格外溫馨。
    我早已讓槿汐泡好了茶，只坐著靜靜等他來。或許是我的好氣色感染了他，他原本的忐忑不安之情也稍稍平復(fù)了下來。聊過些家常閑話，我把玉壺小心取了出來，放在我與他之間。
    我半是嘆息，半是感慨，溫言道：“若我沒有記錯的話，實(shí)初哥哥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吧。二十五歲，若在尋常人家，大約都是妻妾成群、兒女成雙了。伯父想必早些年就在為你的婚事煩惱了。”
    他只笑笑道：“若不是娶心愛之人，實(shí)初情愿不娶。”
    我緩緩道：“實(shí)初哥哥，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時我唱的歌么？”
    他的神色溫柔地沉靜下來，“怎么會不記得？我永遠(yuǎn)都記得。”
    我低低唱道：“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為誰苦？雙花脈脈相問，……”卻是忘了歌詞，再也唱不下去了，只得笑道：“真想不起來了。”
    溫實(shí)初接口道：“下一句也是最后一句——只是舊時兒女。”
    “難怪我要忘了……”我低一低語氣，語中已帶了些許無奈，悵然道：“咱們都不是舊時兒女了，舊時的歌都要忘了。”我轉(zhuǎn)一轉(zhuǎn)神色，把玉壺推到他面前，鄭重道，“一片冰心在玉壺。甄嬛自愧不能承受這樣厚重的情意，還請收回吧。”
    溫實(shí)初神情一變，“這玉壺是我家傳之寶，家父曾經(jīng)叮囑我，一定要贈與心愛之人，從前我沒有機(jī)會送給你。如今我真心誠意懇求你，收下這個玉壺。”
    我搖頭，“這玉壺這樣貴重，你是該交給心愛的人。可惜實(shí)初哥哥，你卻并不是我的心愛之人，所以我受不起這個玉壺，即便你勉強(qiáng)我收下，對這個玉壺而言，它是被辜負(fù)了。”
    溫實(shí)初無言以對，神情凍住，仿佛被第一場秋霜卷裹的綠葉，沮喪而頹唐，“嬛妹妹，你總是不肯接納我。從前是，如今也是。”
    “實(shí)初哥哥，恕我直言一句，你時時總記得幼時之事。你心里喜歡的，或許只是當(dāng)年未入宮前天真柔和的我，而不是如今的我了。如今的我大異從前，你又何必為此執(zhí)念良多呢？”
    他忽地抬頭，目中有逼灼的光芒燃燒，“嬛妹妹，我一定要說與你聽，我對你的心意一直都是一樣的。”他聲音微微低下去，卻依舊誠摯，“不僅是在宮里還是在外頭。”
    我靜靜聽他說完，忽而無聲微笑出來。我笑得那樣寧靜，寧靜中有幾乎淡漠不可見的胸有成竹和荒涼，仿佛冬日里第一層霜降，悄然無聲地落了下來，蒼白茫然。
    “還記得曹琴默么？”我的話突兀的問了出來。
    “是。”溫實(shí)初的神色頓然一黯，垂手下去，“自然記得的。”
    我靜靜道：“是啊！從前的襄貴嬪，溫宜帝姬的生母，追封襄妃。她當(dāng)日是怎么死的，你我心里都一清二楚！”
    溫實(shí)初神色黯然，額上的冷汗一層又一層細(xì)密地逼仄出來，“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懷，一想起來總是日夜不安，也算是我的一樁虧心事了。我現(xiàn)在能做的，只能是竭盡心力看顧溫宜帝姬的身體，也算稍稍贖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