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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道:“才德并立方算得好男子。貴嬪你的兄長雖有金戈鐵馬之才,德行一事上卻是有虧損了?!彼^而不快嘆息:“白白叫華妃身后那些人看了笑話!”
回到宮中小憩了片刻,只覺得身上酸乏無比,連日來為了追封太妃之事,與玄凌一同斟酌計較其中細節,自是勞心勞神。好容易一切塵埃落定,各方周全,方能松一口氣歇上一歇。而來日的風雨只會更加洶涌,并不會比今時輕松半分。
槿汐等人亦知我操勞費心,于是焚了一爐寧神的安息香讓我安眠,只留了流朱一人在側服侍。
方蒙蒙朧朧入睡。便聽得流朱急急在耳邊輕聲催促道:“小姐,太后宮里差人請小姐過去說話?!?br/>
我聞得“太后”二字,猛然驚醒,道:“有說是什么事么?”
流朱道:“來傳話的公公并沒有說,只請小姐快過去。”
我一向對太后恭敬,于是片刻也不敢耽誤,一面命人備了轎輦,一面喚了人進來為我梳洗更衣,匆匆去了。
太后殿中有沉靜如水的檀香氣味,輕煙裊裊不散,恍惚讓人有置身世外之感。晌午的太陽并不過分的晴朗,是輕薄的雨過天青色瓷器一樣光潤的色澤,叫人無端的平心靜氣。
殿中安靜,隔著春衫綠的窗紗向外看,那繁鬧的燦爛春花也多了一絲妥帖安分的素凈,連陽光的金也是迷朦的,像遙遙迢迢隔著的霧氣。
太后的氣色尚好,靠在臨窗的鑲嚼銀茸貴妃長榻上,就著孫姑姑的手一口一口慢慢喝著藥。
我恭恭敬敬請了安,太后隨口叫了我起來坐著,道:“有些日子沒好好和你說話了,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我答道:“并沒有什么事,左不過是打發辰光而已。”
太后頭也不抬,道:“那就說說什么打發辰光的事情,哀家聽著也解解乏?!庇谑俏倚跣鯍诵┯腥さ膩碚f。太后含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似乎是聽著,一手接過孫姑姑遞上的清水漱了口,蹙眉道:“好苦?!?br/>
話音未落,殿中的烏檀木雕嵌壽字鏡心屏風后寶藍裙裾一晃,盈然出來的竟是眉莊。眉莊看我一眼,也不多說,只端了一個白瓷盤在手中,盤中擱了數枚腌漬得殷紅的山楂。眉目含笑行至太后身前,道:“這是新制的山楂,臣妾命人做得甜些。酸甜開胃,太后用了藥吃這個最好不過了?!?br/>
太后面上微露一縷笑,道:“算你這孩子有孝心?!闭f著拈了一枚含了,點頭道:“果然不錯?!?br/>
眉莊低眉而笑,神情謙順大方,道:“太后喜歡就好。臣妾只是想著,藥是苦的,若食極甜之物口中反而難受,不若酸甜來得可口?!?br/>
太后頷首而笑,很是贊同。方才轉首看了我一眼,不疾不徐道:“莞貴嬪,你可知罪?”
本一同和睦說著話共敘天倫,一室的平和安詳。驟然聽得這樣一句,心顫顫一跳,卻不知何處犯了忌諱,慌忙跪下道:“臣妾惶恐不知,請太后明示?!?br/>
太后目光銳利,直逼得我不敢隨意抬頭,惴惴不安。太后微瞇了瞇雙眼,冷冷拋下一句:“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以一己妃嬪之身干預朝政?!?br/>
眉莊站在一邊,聽太后這樣神色說話,一驚之下臉色霎時變得雪白,手中端著的瓷盤拿得不穩,盤中盛著的山楂立時掉了出來,“骨碌”滾的老遠,只留下深紅的點點汁液,瀝瀝一地。
太后斜睨她一眼,道:“哀家問她,你倒先慌了。”
我一時心亂,不知從何答起,忙俯下身叩首道:“臣妾不知太后為何這樣說,實在是不敢犯這樣的死罪的?!?br/>
太后坐起身子,她并不疾言厲色,只是眼角的皺紋因肅穆的神情而令人備覺嚴厲,她不慍不火道:“哀家準你自己說,追封太妃一事,你有多少參與其中。”
我磕一個頭,方才道:“太后的話臣妾無比惶恐。臣妾再年輕不懂事,也曉得后宮妃嬪不得干政,這是老祖宗的遺訓,臣妾絕不敢違背?;噬鲜鞘ッ鞯木?,追封太妃之事心中早有決斷,豈是臣妾能夠左右的。臣妾所能做的,只是勸慰皇上不要為操勞朝政而傷神。若說到‘參與’,也只是在內閣為太妃議定的幾個封號中為皇上稍作參詳,再交給皇后和太后擇定。”我仰頭看著太后,道:“臣妾愚昧,以為追封太妃是后宮之事,才敢略說一二句話。若說朝政,是絕不敢有絲毫沾染的?!闭f完忙忙低頭。
太后略略沉吟,眼中精光一輪,似能把我看成一個無所隱瞞的水晶人兒,緩緩道:“縱使你無意于朝政大事。但是你敢說,此事之中你無半點私心?”
適才一番話說完,心情稍為平復,情知過分辯解反倒不好,于是道:“太后明鑒。追封太妃一事本與臣妾無利害相關?!蔽彝R煌#咸蟮哪抗?,道:“但說到私心,臣妾卻是有的。”
我見太后只是聽著,并無責怪之意,漸漸安心些,道:“臣妾深居宮中,雖不聞外事,但宮中眾說紛紜,總有一些是聽到耳中的?;噬鲜且粐倯n心于朝政,廢寢忘食。臣妾得幸于皇上,能夠侍奉左右,只是希望皇上可以順心遂意,天顏常展?!蔽宜剂繋追K于還是說出了口:“但是有時卻天不遂人愿?!?br/>
太后是玄凌的生母,更曾執掌朝政。有些話、有些事,實在是不需要也不必瞞她。太后若有所思,道:“哪里是上天不肯順從人愿呢,只怕是有人要逆天而行了?!?br/>
我跪在日光的影子里,背脊上隱約有毛躁的熱和不安,刺刺的癢。我細聲道:“太后所言極是。但臣妾知道,皇上是上天之子,必然能受上天庇佑。臣妾不敢,也無能參與政事,只能在皇上飲食起居盡量用心。若有私心,也是臣妾一點上不得臺面的私心,太后今日問起,臣妾也只好照實說了。臣妾希望皇上萬歲平安,臣妾也能得以眷顧平安終老?!?br/>
太后聽完我一番辯解,神色略有松弛,隨手挽一挽散落腦后的頭發,和顏道:“這點私心,后宮嬪妃哪一個沒有?也罷了,你起來吧。”
我這才如逢大赦一般,整斂了衣容起身,恭謹垂首站于一邊。太后撫一撫身上蓋著的折錦軟毯上的風毛,徐徐嘆息了一聲道:“你的私心,人人都是一樣。有了皇帝才有你們?;实墼?,無論這宮里失寵的還是得寵的,終究都有個盼頭、有個指望。若然皇帝不在了,皇后自然是沒說的,貴為太后,就是曹婕妤和欣貴嬪也總算還有個女兒可以依靠??上衲愫兔純哼@樣沒有孩子的,盡管眼下風光,將來也便只能做個孤零零的太嬪,連太妃的位份也指望不上。雖說是太嬪,卻是老來無靠,晚景凄涼,說穿了——不過是等死罷了。所以你們的指望啊,全在皇帝一人身上?!碧笳f完,自己也略有些傷感,側頭咳了兩聲。
眉莊口中雖應了一聲“是”,卻也別過了臉,只怔怔瞧著窗外,若有所失。太后瞧一瞧她,道:“眉兒,你對哀家雖有孝心,可是這心思也該用點到皇帝身上去。雖不說恩寵,可好不好的現在竟連恬嬪那孩子也不如了。年輕輕的整日穿這樣素凈,哀家如今還肯穿得鮮艷些,你反倒不愿意了。和哀家這老太婆廝混在一起,到底也沒意思——你總該為自己打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