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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利害相關(guān),玄凌怎會不明白、不動了雷霆震怒。
玄凌只是一言不發(fā),但見額上的青筋累累暴動,怒極反笑,道:“朕若允他,必失前朝和后宮的人心;若是不允,他必定懷恨在心,前番種種功夫和布置,皆算是白費了。”
他看得如此透徹,我亦默默,良久只道:“若他立時興兵,皇上有多少勝算?”
他眸中精光一閃,瞬息黯然:“朕手中有兵十五萬,十萬散布于各個關(guān)隘,五萬集守于京畿附近。”他頓一頓,“汝南王手中有精兵不下五十萬,布于全國各要塞關(guān)隘。”
我悚然,道:“那么皇上需要多久才能布置周全,以己之兵力取而代之?”
他道:“若這半年間能有朕親信之人知曉兵部動向以及汝南王一派各人姓名官職,令各地守將分解奪取汝南王五十萬精兵,朕再一網(wǎng)打盡,那么一年之內(nèi)即可收服。”他微微苦笑:“只是他步步進(jìn)逼,只怕朕這里還不能對他了如指掌,他已經(jīng)興兵而動了。”
他也有這樣多的無奈和隱忍。身為后宮女子,成日封閉于這四方紅墻,對于朝政,我曉得的并不多,更不能多有干涉。那一星半點的朝政,若非事關(guān)自身與家族之利,我也不敢冒險去探聽涉及。向來我與玄凌的接觸,只在后宮那些云淡風(fēng)輕的閑暇時光里,只關(guān)乎風(fēng)花雪月。
這樣驟然知曉了,心下有些許的心疼和了然。這個宮廷里,他有他的無奈,我也有我無奈。帝王將相、后妃嬪御,又有哪一個不是活在自己的無奈里,各有掣肘。
我情不自禁溫軟地俯下身,安靜伏在他的膝上。他身上的玄色緞袍滿繡螭龍,那些金絲繡線并不柔軟,微刺得臉頰癢癢的。我輕聲道:“那么為長遠(yuǎn)計,皇上只能忍耐。”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那么輕微,若非伏在他的膝上,幾乎是不能察覺的。他仰天長嘆一聲:“嬛嬛,朕這皇帝是否做的太窩囊?!”
心里霎時涌起一股酸澀之意,仰起頭定定道:“漢景帝劉啟為平七國之亂不得已殺了晁錯;光武帝劉秀為了興復(fù)漢室連更始帝殺了自己兄長之痛也要忍耐,甚至在登基之初為穩(wěn)定朝政不能冊封自己心愛的陰麗華為皇后,只能封郭氏女。但也是他們平定天下,開創(chuàng)盛世。大丈夫能屈能伸。皇上忍一時之痛,才能為朝廷謀萬世之全,并非窩囊,而是屈己為政。”
他的手輕輕撫上我的肩胛,嘆道:“嬛嬛,你說話總是能叫朕心里舒服。”
我搖頭:“臣妾不是寬慰皇上,而是實事求是。”
他的聲音淡淡卻有些狠辣之意,在暗沉的宮殿里聽來幾乎有些粗粗的鋒刃一樣的厲,“不錯。朕的確要忍。”他淡漠一哂:“可是朕要如何忍下去?”
我的雙手緊緊握住他的手,強忍住內(nèi)心激蕩的不甘和憤恨,揚一揚臉,穩(wěn)住自己的神色語調(diào),輕聲而堅定,“請皇上依照汝南王言追封玉厄夫人為太妃,遷葬入先帝妃陵。”
他頗震驚,手一推不慎撞跌了手邊的茶盞。只聽得“哐啷”一聲跌了個粉碎,他卻只若未聞,翻手出來用力我握著我手臂道:“你也這樣說?”我才要說話,已聞得有內(nèi)監(jiān)在外試探著詢問:“皇上——”
我立刻站起來揚聲道:“沒什么,失手打了個茶盞而已,等下再來收拾。”回頭見他走近,忙急道:“皇上息怒。請皇上別過來,被碎瓷傷著可怎么好。”說著利索蹲下身把茶盞的瓷片撥開。
我跪于地上,目不轉(zhuǎn)睛地平視他,逐字逐句清晰道:“請皇上追封玉厄夫人為賢太妃,加以封號,遷葬入先帝的妃陵。同時進(jìn)封宮中各位太妃,加以尊號崇禮。尤其是岐山王生母欽仁太妃為淑太妃、平陽王養(yǎng)母莊和太妃為德太妃,與玉厄夫人并立。更要為太后崇以尊號,以顯皇上孝義之情。”
話音甫落,玄凌臉上已露喜色,握著我手臂是力道卻更重,拉了我起來欣喜道:“不錯。他要為他生母追封,那么朕就以為太后祝禱祈求安康之名為每一位太妃都加以尊號,位分更要在他生母之上,如此前朝后宮皆無異議了。”
我笑吟吟接口道:“何止如此。這樣不僅言官不會有議論,各位太妃與諸位王爺也會感沐皇上恩德,更加同心同力效忠于皇上了。”我想一想,又道:“只是六王的生母舒貴太妃已然出家,可要如何安置呢?若是單撇開了她不封,只怕六王面子上也不好看。”
玄凌不以為然,隨手彈一彈衣袖道:“老六是不會在意這些的。”
我含笑勸道:“六王雖然不會在意,只是有些小人會因此揣度以為皇上輕視六王,如此一來卻不好了。本是該兄弟同心的時候,無心的事倒被人看作了有意,不如還請皇上也有心于六王吧。”
玄凌心情甚好,道:“這又有什么難辦的,舒貴太妃已經(jīng)出家,尊號是不宜再加了。朕就遙尊舒貴太妃為沖靜元師吧。”
我微笑:“如此便再無不妥了。”
玄凌鼻中輕輕一哼,冷冷道:“如今要追封玉厄夫人只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不得已而為之。若將來平服汝南王,朕便立刻下旨效法昭憲太后之事,只與她太妃之號,靈位不許入太廟饗用香火祭祀,梓宮不得入皇陵,不系帝謚,后世也不許累上尊號。否則難消今日之恨!”
我聽他如此打算,只是默然。汝南王一意為其母求榮,哪知道榮辱只是只手翻覆之間就可變化。一時之榮,招致的將是以后無窮的屈辱啊。因而也不接口,只道:“只是尊崇太妃為后宮之事,理當(dāng)稟告太后、知會皇后的。”
玄凌道:“這個是自然的。”
我輕聲在他耳邊道:“皇上,只消我們循序而進(jìn),自然可以對他們了如指掌。臣妾兄長一事,臣妾略有些計較,請皇上權(quán)衡決斷。”
我細(xì)細(xì)述說了一番,玄凌笑道:“如此甚好。你不愧是朕的‘解語花’,這樣的主意也想得出來。”
我含笑道:“皇上為天下操勞,臣妾不懂朝政,只能在這些小事上留心了。”
他笑得爽朗:“千里之行,積于跬步。你為朕考慮的小事焉知不是大事呢?”
天色昏暗,連最后一抹斜陽也已被月色替代,風(fēng)靜靜的,帶了玉蘭花沁涼柔潤的芬芳,徐徐吹在我鬢邊。
我立起身,吹亮了火折子,一支一支把殿內(nèi)的巨燭點亮。殿中用的是銷金硬燭,每座燭臺各點九枝,洋洋數(shù)百,無一點煙氣和蠟油氣味,便不會壞了殿中焚燒著的香料的純郁香氣。火焰一點點明亮起來,殿中亮堂如白晝。
我盈盈立在最近的燭臺邊,吹熄了火折子。心思冉冉轉(zhuǎn)動,終于狠一狠心腸,再狠一狠,艱難屏息,聲音沉靜如冰下冷泉之水,冷靜道:“請皇上再廣施恩德,復(fù)慕容妃為華妃之位。”
玄凌一怔,原本的喜色剎然而收,走近我身畔道:“朕若復(fù)她之位,如何對得起你?更如何堵眾人攸攸之口?”
心口僵了一僵,幾乎就要忍不住變色——這樣把慕容世蘭放在一邊,雖不寵幸,卻依舊是錦衣玉食,如何又是對得起我?若是如此,我寧可復(fù)她妃位。這樣的女子,一旦得意放松才會有過失可尋。更何況只有她復(fù)位,慕容一族才能真正放心。
這樣想著,心里終究是酸楚而悲愴的,眼中澹然有了淚光,冊封玉厄夫人為太妃于玄凌是勉強和為難。而復(fù)位華妃由我說出口,豈不更是為難與勉強?
忍耐,只有忍耐。如同繃緊的弦,才能讓箭射得快、準(zhǔn)、狠。方才勸慰玄凌的話,亦是勸慰我自己。
強壓下喉頭洶涌的哽咽和悲憤,靜靜道:“追封玉厄夫人為太妃安的是汝南王的心,復(fù)位華妃安的是慕容一族的心。縱使汝南王無心帝位,卻也經(jīng)不得他手下的人一味的攛掇,只怕是個個都想做開國功臣的。皇上若肯安撫華妃,那么便是多爭一分慕容家的心,多一分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