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笑天坐在火車站對面的一間面館里,對面是慢吞吞看著餐牌十分鐘了還沒點(diǎn)出餐來的洛軒。站在一邊的服務(wù)員倒還算有耐心,一直咬牙切齒地盯著洛軒,不時地?fù)Q換腿。
徐笑天點(diǎn)了根煙,也不著急,他現(xiàn)在滿腦子不知道想什么亂七八糟的內(nèi)容,反正是完全沒有食欲,只是透過煙霧看著洛軒發(fā)呆。
“雞蛋面。”洛軒在十幾分鐘之后點(diǎn)了個最簡單的面,然后把餐牌往他面前一扔。
“兩份。”徐笑天抬起頭看著服務(wù)員那幾呼要噴出火來的眼睛說了一句。
他非常理解這個可憐的小姑娘目前的心情,這倆人折騰了十來分鐘,最后只點(diǎn)了兩份5塊錢的面,這是一件多么讓人怒火中燒以及悲痛萬分的事,所以他在把餐牌遞回給小姑娘的時候補(bǔ)了一個很誠懇地微笑。
“雞蛋面兩份。”小姑娘并不領(lǐng)情,翻了個白眼轉(zhuǎn)身走了。
徐笑天樂了,夾著煙看著洛軒:“你想什么呢,就一個雞蛋面折騰這么久。”
“煙掐了。”洛軒笑笑,指了指桌上的煙缸。
“剛抽一口……”
“快。”
徐笑天把煙掐了,嘴里剛抽的一口低下頭噴到了桌子下邊。
“我想找以前你帶我吃過的那種酸菜面,”洛軒趴在桌上,下巴擱在手上,“沒有啊。”
“酸菜面?”徐笑天手抖了一下,洛軒居然在找酸菜面,那是以前他陪洛軒去老家寫生的時候帶他吃的了,“這邊沒有的……你要有時間,我?guī)闳コ园伞!?br/>
洛軒笑了笑:“你有空給我做唄。”
“給你做?”徐笑天愣了一下,“我倒是沒意見,就怕打碎你對酸菜面的美好印象……”
“其實我已經(jīng)不記得是什么味了,就是想吃吃。”洛軒淡淡地說了一句。
徐笑天心里抽了一下,一時間情緒有些翻騰,又想抽煙了,于是拿了根牙簽放在嘴里輕輕咬著:“我給你做。”
酸菜面是高一那年的夏天徐笑天最美好的記憶,寧靜的小鎮(zhèn),漫山遍野的花,洛軒的笑容和……酸菜面。當(dāng)然,酸菜面這種充滿了鄉(xiāng)間特色的食物混雜在這種很有情調(diào)的回憶里有點(diǎn)不倫不類,但洛軒吃酸菜面時滿足的表情和鼻尖上辣出的細(xì)小汗珠卻是他永遠(yuǎn)也忘不了的。
徐笑天沒能在美好的回憶里沉醉多久,因為電話突然響了,雄壯的國際歌在安靜的小店里顯得很有氣勢,洛軒顯然是震驚了,憋了半天還是沒能憋住,笑得挺大聲。
“唉喲,”他趴在桌上,眼睛笑成一條縫,“你真是個好青年啊……”
徐笑天掃了一眼屏幕,接了電話,是他老媽。
“你是不是明天上午9點(diǎn)到啊?”
“什么?”徐笑天愣了。
“你不是昨天的車嗎,在車上吧?幾點(diǎn)到啊?”老媽又問。
“我什么時候說是昨天的車了,”徐笑天回過神來了,“我他媽是前天的車啊,我都到了半天了啊……”
“喲!不會吧!”老媽喊了起來,沖旁邊說了一句,“他都到了啊,怎么辦啊?”
徐笑天一下有點(diǎn)緊張了:“你和我爸該不會是不在家吧?”
“啊,就是不在家,在你姥爺家呢。”
“你們……你確定我是親兒子不是門口垃圾堆里撿的么,我?guī)滋柣丶夷銈兌寄苡涘e了,”徐笑天有點(diǎn)悲憤了,姥爺家離他們這坐火車得大半天時間,“我沒鑰匙啊,我靠我怎么弄?”
“你明明說的是昨天。”老媽并不示弱。
“好吧好吧,是昨天,火車早點(diǎn)了24小時……現(xiàn)在我怎么辦?”
“你找個地方先住吧,旅店什么的,小區(qū)外面不是有個招待所么……”老媽想了想給他出主意。
“住個屁,他身上肯定沒錢了,沒買坐票回來就不錯了。”電話里傳來老爸的聲音。
“還是我爸了解我。”
“那……那你自己看著辦吧,大小伙子了,上哪不能湊合一夜,我們一會就上車了,明天一早到。”老媽想了想,做出了總結(jié)性發(fā)言。
徐笑天掛了電話有點(diǎn)發(fā)懵,這叫什么事?
“無家可歸了?”雞蛋面已經(jīng)端上了桌,洛軒一下下挑著面,看著他笑。
“啊。”徐笑天無可奈何地用筷子戳了戳面條,更沒食欲了。
“睡橋洞去。”
“橋洞早讓丐幫的人瓜分完了,我估計得找個自助銀行蹲守一夜。”
“自助銀行更沒了,空調(diào)房啊。”洛軒笑瞇瞇地對他說。
“你他媽……你什么時候?qū)W得這么貧了?”徐笑天看著一臉得意笑容的洛軒,很想伸手在他臉上捏一把。
“去我那吧。”洛軒說,低下頭吃了一口面。
這聽上去很隨意的一句話,讓徐笑天一陣說不上來的激動,盡管在這種情況下洛軒提出讓自己上他那去住一晚是再正常不過的,可他還是覺得自己隱約有些不知名的小小感動,筷子上挑著的面都涼了也沒往嘴里放。
洛軒也沒再說話,只是埋頭吃面,面挺燙,他鼻尖上又冒出了細(xì)細(xì)的小汗珠。
“方便么?”徐笑天想了一句廢話,企圖改變他現(xiàn)在有點(diǎn)尷尬的形象。
“你想要多方便?”洛軒沒抬頭,抓了張紙巾在鼻子上擦了擦。
“擦,”徐笑天樂了,放下筷子,“我不睡沙發(fā)啊。”
“放心。”
徐笑天進(jìn)了門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確是可以不睡沙發(fā),洛軒的床睡三個人都綽綽有余。
“你……睡這么大的床。”他其實差點(diǎn)想開口問你不是一個人住嗎,但還是及時改了口,把箱子放到墻邊,打量著洛軒的屋子。
“熱嗎?我給你拿冰水。”洛軒進(jìn)了廚房。
這屋子是洛軒租的,帶廚衛(wèi)的套房,床放在了客廳里,里屋放滿了各種畫架和顏料。徐笑天站在里屋門口,撲面而來的顏料氣味和熟悉的場景讓他鼻子有些發(fā)酸,不由得靠在了門框上。
洛軒在陽光里拿著畫筆的樣子,他只要一想起來,就會猛地一陣心痛。
“還是很亂吧,”洛軒站到他身邊,遞過來一杯水,“這屋子沒有原來奶奶家那個空房大,估計比以前更亂了。”
洛軒說起從前的事依然是語氣平靜,他越是這樣,徐笑天越覺得自己滿心苦澀,如果洛軒罵他一頓,打他一頓,或者壓根就不再理他,也許他會更好受些。而對著始終平靜淡然的洛軒,徐笑天甚至沒有辦法開口問他這幾年過得怎么樣,對于自己過去沒能鼓起勇氣承擔(dān)的事,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輕松翻過的。
“現(xiàn)在就是畫畫嗎?”徐笑天坐到沙發(fā)上,喝了一口水,冰涼的水順著喉嚨劃過胸口。
“也拍點(diǎn)照片,”洛軒打開電視,坐到他身邊,拿著遙控器隨意地?fù)Q著臺,“還算自在。”
徐笑天不知道接下去該說點(diǎn)什么,沒再開口。
洛軒的屋子很布置得很簡單,除去這張看上去有點(diǎn)夸張的床,就是一套沙發(fā),一組柜子。房間里收拾得挺整齊,一些小小的凌亂讓屋子里沒有那種過分干凈的壓迫感,很溫馨的氣氛。徐笑天環(huán)視著屋子,目光落在門后時,卻一下愣住了。
門后整齊地放著兩雙拖鞋。
徐笑天覺得自己絕對在這一刻有些全身僵硬了,他幾乎是在看到拖鞋的同時,掃到了放在門邊的飲水機(jī)桶上,還放著一白一藍(lán)兩個明顯是一套的杯子。
身體像是被放在某個正在不斷收緊的鐵桶里,血液都快停止流動了,手上的冰水傳遞過來的涼意通過手指準(zhǔn)確地包圍了心臟。
“你現(xiàn)在……”徐笑天坐在沙發(fā)上,聲音發(fā)緊,六月天里卻感覺到徹骨的寒意,他艱難地開口問,“一個人嗎?”
“嗯?”洛軒停止了換臺,拿著遙控器轉(zhuǎn)過頭來,又順著徐笑天的目光扭頭看了看門邊,“啊,一個人。”
“……哦。”徐笑天應(yīng)了一聲,他不可能再繼續(xù)追問,一個人為什么有兩雙一樣的拖鞋,一套情侶杯子,他甚至看到了床上鋪得很平整的被子下面放著的雙人枕頭。
“怎么了?”洛軒伸手在他胳膊上戳了戳。
“還用問么,”徐笑天悶悶地回了一句,突然覺得自己有點(diǎn)被動,于是又加了一句,“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洛軒沒說話,靠在沙發(fā)上笑了起來:“我的東西都是兩份。”
徐笑天愣了,轉(zhuǎn)過頭看著他,洛軒回手從沙發(fā)后面的桌上拿過來兩支筆遞給徐笑天。
“筆都是一對一對買的。”
“你還有這樣的習(xí)慣……”徐笑天看著手上一黑一白兩支鋼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心里有點(diǎn)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該繼續(xù)難受,這一瞬間他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是這么不了解洛軒,他們在一起的兩年,只是簡單的一塊上學(xué),一塊放學(xué),單純的相互喜歡……
“算不上習(xí)慣吧,這是怪癖。”洛軒笑笑。
徐笑天看著洛軒的臉有些出神,這笑容還是沒變,就像在他心里輕輕撫過,溫暖柔和。他忍不住往洛軒身邊靠了靠,握住了他的手。
洛軒的手挺瘦,手指修長,徐笑天以前就很喜歡他的手。洛軒曾帶著小小得意的表情對他說過,要不是先學(xué)了畫畫,沒準(zhǔn)現(xiàn)在他也是個鋼琴大師。
徐笑天將洛軒的手拉過來,在指尖上輕輕地吻了一下,洛軒的手指顫了顫,想把手抽出來,但徐笑天馬上握緊了:“給點(diǎn)面子。”
“你怎么還是這么厚臉皮啊?”洛軒無奈地笑了,側(cè)著頭靠在沙發(fā)上看著他。
“這都算厚么,在你面前是老子臉皮最薄的時候。”徐笑天捏著洛軒的手指,洛軒的手指很軟,他覺得稍微用點(diǎn)力都能捏斷了。
“唉呀,真煩你說話這個痞勁兒。”洛軒皺皺眉,眼里卻還是帶著笑意。
徐笑天笑了笑,松開了洛軒的手,目光落在那對鋼筆上:“你說,你怎么會有這樣的怪癖啊,這明顯是敗家行為。”
“假裝還有個人在陪著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