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身上的背包放在一個比較安全的位置，戰(zhàn)俠歌不需要尋找，他的目光就自然而然落到這座山峰最中心，那一塊三米多高的冰塊上。戰(zhàn)俠歌走過去用衣袖輕輕拭去冰塊上的積雪，透過那青藏高原上幾乎沒有任何污染的冰層，戰(zhàn)俠歌看到兩位衣衫襤褸的英雄，正緊緊的依偎在一起，陷入了甜甜的沉睡。
    已經(jīng)過了半個多世紀，青藏高原上的冰雪，仍然忠實的保留了他們生前的姿勢。他們身上的衣服真的太單薄了，可能是經(jīng)歷了激烈的戰(zhàn)斗，在他們的身上仍然可以看到戰(zhàn)場上留下的硝煙印痕，在其中一個英雄的臉上，還可以看到混合了鮮血和泥土的污痕。他們看起來都又臟又瘦，全身都帶著一種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病態(tài)，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在這種冰天雪地中，又冷又餓只能依偎在一起彼此用體溫取暖時，他們的臉上都帶著一個由衷的，快樂的……笑容！
    是因為他們做了一個就遠不能醒的，甜美的夢，還是因為他們終于用自己的雙手，保護了那面他們兩鬦點抱在懷里的紅旗？！
    戰(zhàn)俠歌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如果換成是他，他一定會把那面紅旗披在自己的身上保暖，而不是繼續(xù)把它高高的舉起來，任由它隨風招展！或者說，他戰(zhàn)俠歌絕不會為了一面紅旗，而把自己逼進一個絕沒有任何退路的死地！
    戰(zhàn)俠歌陷陷發(fā)現(xiàn)，在這兩位英雄的身上，還有一種他現(xiàn)在還沒有體會到?；蛘哒f是還沒有真正理解的東西。
    戰(zhàn)俠歌從背包里。取出了那瓶五十五度地烈酒，取出了從龍建輝教官那里偷來地香煙。他從地上掰下一塊堅冰。用軍刀飛快的旋著，不一會就用這塊堅冰，做出幾個簡陋地卻絕對另類而唯美的酒杯。
    在兩位恐龍面前擺上倒?jié)M烈酒的的酒杯，再在自己面前的那只酒杯里添滿了。烈酒濃郁地酒香隨之在這個距離地面四百米之遙的冰山之巔上飄散。
    戰(zhàn)俠歌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他凝視著面前的兩位英雄，說：“按照年齡來說，我應(yīng)該叫你們爺爺，但是你們看起來真的太年輕了，我就叫你們一聲大哥吧！”
    “兩位大哥，我來看你們了！兄弟我先干為敬！”
    戰(zhàn)俠歌狠狠一仰脖子，將酒杯里的烈酒一飲而盡，五十五度酒精濃度的烈酒沖進他的胃里，立刻騰起一暖流。
    戰(zhàn)俠歌掏出打火機。點燃了擺在兩位大哥面前酒杯里的烈酒，藍色的火苗隨之在冰雕地酒杯里跳動，藍與白的搭配看起來說不出的和諧與美麗。又一陣山風吹過來，戰(zhàn)俠歌伸出自己的早已經(jīng)被冰層磨破更被凍和幾乎失去知覺的左手，擋護在酒杯上面。
    “這是香煙，我想在兩位大哥那個時代，應(yīng)該是叫做洋煙卷吧？”戰(zhàn)俠歌撕工香煙的包裝，從里面取出四支。他用打火機把它們一起點燃了，把其中三支放到了兩位大哥面前，留下一支自己吸。
    “咳咳咳……”戰(zhàn)俠歌一邊咳嗽一邊笑道：“二手煙我吸過不少，但是真正吸煙卻沒有幾次。我老父子對我管的嚴啊，成天不許干這，不許干那。要是我犯了什么錯誤，比雞蛋還粗的搟面杖，那是說砸就砸，弄得我成天小心翼翼的就活像是睡在一只貓旁邊地老鼠。”
    “怎么樣，味道不錯吧？洋煙卷好啊，拿出來就吸，不用象旱煙袋那樣必有在手里拎上一桿煙槍，更不用像水煙那樣，手里抱個煙炮?！?br/>     戰(zhàn)俠歌雙腿盤坐在地上，一邊吞云吐霧，一邊微笑著道：“我的教官也沒有告訴我，兩位大哥究竟是什么時候爬上這座山峰上的，你們一定想知道，我們中國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了吧？簡單的來說，就是抗戰(zhàn)勝利了，我們的腰桿硬了，誰也不怕了！你們呆的這個地方實在太偏僻了，看不到我們中國地變化，但是你們放心，這一次兄弟上來，就是請你們一起回家的！”
    說著說著，戰(zhàn)俠歌突然沉默了，因為他想起了孫靜。他深眠在那片世界最浩瀚的海洋最深處，也許在某個月圓的夜晚，他也會睜開眼睛，癡癡的望向東方，在心里想想他的兄弟，想想自己的家園和他最衷愛的海軍部隊吧？！
    當然晚上戰(zhàn)俠歌就睡在這兩位英雄大哥的身邊，他用可以承受三點五噸接力的特種攀山索，把自己的睡袋和兩位英雄大哥早已經(jīng)扎進這個山峰的身體緊緊綁在一起。
    第二天早晨天剛剛蒙蒙這的時候，在這個陡峭的山峰上，就響起了鑿冰的聲音。這片雪山的緊冰經(jīng)過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的積累，說它比石頭還要硬真是一點也不為過，戰(zhàn)俠歌抓著鏟子用了整整一天時間，才圍著兩位英雄大哥的身體，鏟出淺淺的一層薄冰。
    “戰(zhàn)俠歌你不要害怕，我們就在山腳下扎營等你，一旦遇到緊急情況，基地緊急支援小組的直升飛機，在半小時之內(nèi)就能趕到！”
    龍建輝教官告訴戰(zhàn)俠歌：“我們和你只相距四百米而已！”
    聽到這樣的話，戰(zhàn)俠歌鏟得更歡了。每天在和戰(zhàn)俠歌定時聯(lián)絡(luò)時，通過無線電通訊器，山腳下的龍建輝教官和其他二十多個學員都能聽到戰(zhàn)俠歌粗重的喘息，鏟子和堅冰撞擊的聲音。第二天晚上，在山頂突然又傳來相同的聲音，龍建輝抓起通訊器，叫道：“距俠歌，你為什么不休息？”
    “我有點……冷，所以想出來找點運動暖和一下！”
    經(jīng)建輝沉默了，他們在山腳下，氣溫都到了零下三十攝氏度左右，他們在背風處扎下帳篷。每天躲在睡袋里一夜里都要被凍醒好幾次。更不要說在冰山頂上，要日夜被山風勁吹的戰(zhàn)俠歌了。
    到了第三天。鐵鏟和緊冰撞擊那種特有的刺耳聲響消失了，只剩下“噗噗”的聲音，以龍建輝的經(jīng)驗，他可以準確的判斷。戰(zhàn)俠歌手中的鏟子已經(jīng)斷了，他現(xiàn)在大概是在用刺刀一點點地刺破冰層，再用自己的雙手，將碎冰扒開。
    到了第四天的時候，龍建輝命令道：“戰(zhàn)俠歌，立刻向我報告你身邊物資的剩余狀況，實在不行，就不要硬撐著了！”
    “沒……問題！可能是高原反應(yīng)吧，我現(xiàn)在每天胃口都不太好，吃得不多。我?guī)У貣|西，足夠再支撐三天的。嗯……通訊器的備用電池也快用完了，我必須切斷通訊了……”
    通訊器里戰(zhàn)俠歌的聲音消失了，在后面的三天中，他每次和龍建輝教官聯(lián)絡(luò)的時候，他都只會說上一句話：“我還活著，吃的東西還多！”
    在龍建輝向他下達命令前，戰(zhàn)俠歌又切斷了通訊。
    戰(zhàn)俠歌的聲音聽起來一天比一天疲憊。直到第七天的下午，龍建輝已經(jīng)決定不顧一切命令緊急救援小組立刻出動的時候，他手上地通訊器傳來了戰(zhàn)俠歌的聲音：“報告……我已經(jīng)把他們刨出來了！”
    聽到這句話，龍建輝只覺得鼻子一酸，眼淚差一點當著二十幾個學員的面噴涌出來，他太明白戰(zhàn)俠歌“刨”這個字背后真正的含意了！龍建輝簡直不愿意去想象。一個沒有了工具連刺刀都挖斷的軍人，他究竟用什么方法，在那個終年冰封的山峰上，將兩位沉睡了半個世紀的英雄一點點刨了出來！
    龍建輝把通訊器交給了身邊的一位學員，那位學員幾乎要把自己地聲帶連在通訊器上，他放聲狂吼出龍建輝同樣想問的話：“戰(zhàn)俠歌你現(xiàn)在怎么樣？你冷嗎？餓嗎？”
    “廢話，你跑到上面呆上一個星期試試看！”戰(zhàn)俠歌無力的輕笑道：“我現(xiàn)在真是餓得可以吞下一整頭牛。我已經(jīng)有五天沒有喝到熱水了，不過值！把汽油爐和我?guī)У哪侵恍∮屯袄锏钠腿慷紳苍谖彝诤玫谋鶎永铮皇欠乓话研』?，就生生燒下去五六寸厚度，要不然我還得多挖兩天，哈哈哈……我真是天才！但是我實在沒有力氣再用那卷繩子，把兩位大哥地身體從山頂上一點點放直去了。早知道我還不如多背幾包壓縮餅干來得實在，請你轉(zhuǎn)告教官，讓他們派直升機過來吧，就能把我們?nèi)齻€人一起救下去了?！?br/>     當直升機載著兩位英雄的遺體和戰(zhàn)俠歌，一起降落到地面時，龍建輝飛撲過去，他下意識的伸出雙手，想把這個只是七天不見，就瘦弱得不成人樣，雙手更血肉模糊得令人心酸的士兵抱在懷里，但是他目光卻落到了戰(zhàn)俠歌衣領(lǐng)，那三枚代表了第五特殊部隊學員榮譽的叢林、大地、山地勛章上，龍建輝狠狠一咬牙，收回自己的雙手，一腳就把站都站不站不穩(wěn)的戰(zhàn)俠歌身上，戰(zhàn)俠歌只發(fā)出一聲無力的慘哼，就被踢得在地上連滾了三四個跟頭。
    所有學員都驚呆了。
    “戰(zhàn)俠歌！”龍建輝指著戰(zhàn)俠歌憤怒的嘶吼道：“我承認你是一條漢子，是一個敢玩命，有情有義的爺們！但是我要告訴你，你首先是一個軍人，你是我們中國最驕傲，最強悍的第五特殊部隊職業(yè)軍人！當你身上穿著這身軍裝的時候，你就不再僅僅是一個可以憑自己一腔熱血去任意妄為的男人，而是一個必須遵守紀律，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的軍人！”
    戰(zhàn)俠歌狠狠吸進一口涼氣，他躺在地上猛地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喘，然后他象打開一把折尺般，一點點撐起自己已經(jīng)開始有些浮腫的身體，慢慢又在龍建輝的面前站起來，他嘶聲狂吼道：“明白，教官！”
    “我罰你兩個星期的禁閉，你服不服？”
    “服！”
    “好！”龍建輝喝道：“你搭乘飛機和他們一起返回學校，立刻向軍醫(yī)處報到，先把自己整理得像個人樣了。再給我自己滾進禁閉室去！”
    兩位不知名的英雄。就被安葬進康西瓦烈士陵園，把他們隆重下葬已經(jīng)是兩個星期以后的事情。
    潔白地哈達和萬年長青地松柏枝連圍滿了兩位英雄的棺木。在他們每個地棺木上，還放了一朵在高原上最珍貴的雪蓮花。
    雖然沒有刻間通知，但是在下葬的這一天，在康西瓦烈士陵園卻站滿了人。他們有身穿軍裝的軍人，有年近古稀要人攙扶才能挺直身軀的老人，有祖祖輩輩生長在這片冰雪世界，擁有牦牛一樣堅忍毅力的居民，有正好從路上經(jīng)過的司機，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閃動著肅穆的光彩。
    剛剛從醫(yī)院病床上蹦下來，還沒有來得及去禁閉室報道的戰(zhàn)俠歌，也有幸參加了這場隆重而簡單的葬禮，他剛剛走下汽車，嘩啦一聲。他的脖子上就被潔白的哈達給淹沒了。
    一位七十多歲的藏族老大爺用他干枯地大手，緊緊拉著戰(zhàn)俠歌，嘴唇抽到了好久，才顫聲道：“真是好妹子??！”
    老大爺指眘自己胸口的一個毛主席像章，再指指西瓦烈士陵園，那一排排英雄們長眠的陵墓，道：“我們都是毛主席的好戰(zhàn)士！一九六二年的時候，我就曾經(jīng)給大兵們帶過路。躺在這里的那些小伙子，有些還吃過我親手做的馕，親切的叫我大哥！在那個時候，我們真和大兵們親如一家啊。大兵來了我們有什么好吃地都留給大兵，我們有了什么困難。不用開口，那些看在眼里的大兵就會悄悄的幫我們做了。”
    “我們都是山里人，我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們只知道一件事情，誰對我們好，我們就掏出心窩子也對他們好！當時天那么冷，可是大兵們晚上進駐我們那里的時候，為了不打擾我們休息，他們就在我們屋外睡了一片。象這樣的好大兵上哪里去找？”老大爺伸手指著一個四十多歲，帶著一臉純樸笑容的漢子，叫道：“那個時候運輸跟不上，大兵們餓著肚子在前面和印毛子打仗。我們用就牦牛云，用肩扛，冒著子彈硬是把大兵們需要地糧食和炮彈送了上去！當時我的兒子才六歲，就連他也跟著我一起送云糧食，當時他人小力氣小，可是他每次也能用頭頂著兩筒罐頭，一直把它們送到大兵的手里?。　?br/>     “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我們的大兵還是原來的大兵……沒變！”混濁的淚水從這位大爺?shù)难劬锪魈食鰜?，他嘶聲哭叫道：“好，好，真好！那兩個大兵是好樣的，你們這些大兵，也是好樣的！”
    望著眼前這位老淚橫流已經(jīng)激動得泣不成聲的老人，再看看自己脖子這厚厚一疊潔白的哈達，戰(zhàn)俠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和龍建輝坐一輛車返回基地，龍建輝問戰(zhàn)俠歌在想什么，戰(zhàn)俠歌低聲道：“責任！沒有責任感和使命感，沒有鋼鐵可侵犯的紀律，我們幾十年前的軍人，就不會被這里的老百姓像親兄弟一樣看待，更不會有人愿意冒著生命危險，為我們的軍隊運輸補給。教官，我想我已經(jīng)明白紀律的重要性，我敢保證，我這是最后一次擅自行動，違反紀律了！雖然我知道現(xiàn)在說這個已經(jīng)沒有什么意義，但是我仍然相對你說，對不起！”
    在雪地訓(xùn)練基地，龍建輝當著整個訓(xùn)練基地師生的面，將兩枚勛章戴在了戰(zhàn)俠歌的衣領(lǐng)上。
    “我是唯一能向優(yōu)秀學員頒發(fā)兩枚勛章的教官，這兩枚勛章一枚叫做雪原勛章，一枚叫做勇氣勛章！而且你也第一個還沒有訓(xùn)練結(jié)束，就從我這里得到兩枚勛章的學員！我可以告訴你，像你這樣能同時得到五枚勛章的學員，在第五特殊部隊建校以來，也沒有超過三個人！你們這種精銳中的精銳，有一個很響亮的代號，叫做……獠牙！”
    龍建輝狠狠一掃面前的所有學員，放聲喝道：“下面我宣布，我校戰(zhàn)俠歌學員，在訓(xùn)練期間違反軍營紀律擅自行動情節(jié)惡劣，從現(xiàn)在開始，處以兩周禁閉處罰，并將處份上報總部，進行通報批評！”
    四周一片寂靜，所有人都明白，戰(zhàn)俠歌是一功一過，功大于過！
    但是戰(zhàn)俠歌并沒有享受完他的兩周禁閉，就在他掰著指頭計算，還有兩天才能從這里走出去的時候，禁閉室的大門突然打開了。同一批學員中，和戰(zhàn)俠歌關(guān)系最好的嚴峻喘著氣叫道：“戰(zhàn)俠歌快跟我走，出事了！教官命令全體學員集合，教官尤其點名，現(xiàn)在事情緊急撤銷對你的處罰，命令你立刻歸隊！我們要有戰(zhàn)斗任務(w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