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樹林最近有點(diǎn)煩，他不過是給公司里的兄弟們帶了一次早餐，結(jié)果就愣是把自己弄成了早餐采購員。
    早餐采購員也沒啥，每天早上過去裝貨的時候，順便買幾十個包子饅頭十來瓶牛奶也不麻煩，想想這幾年大家一路起走過來也挺不容易，買就買吧。可他憑啥幫人家爹媽丈母娘姑姑嬸嬸姨媽舅媽的份都給買上啊？
    還有那個誰，他老婆的同事也讓買，說是他們家孩子特別挑食，就專門愛吃羅蒙家做的包子饅頭。嘿，人家的老婆的同事的孩子挑食，關(guān)他肖樹林什么事？憑啥讓他跑腿啊？
    這陣子，肖樹林每天都是成筐成筐地從羅蒙家買包子，買回去以后還得送到公司去分，這家?guī)资畟€那家一百個的，又是分包子又是算錢，每天都要掰扯老半天。
    有一次他煩了，說不給帶了，要吃自己買去，結(jié)果那一整天，肖樹林的電話就沒停過。
    一會兒老楊打電話過來問了，肖經(jīng)理啊，胃疼呢，止痛藥有沒有？他娘的胃疼不會去藥店啊，找他要什么止痛片，當(dāng)他家的胃藥不要錢呢？
    一會兒小劉又打電話過來說，肖哥啊，不行了，我丈母娘管我要包子饅頭，這時候去水牛鎮(zhèn)還買不買得到啊，啥，肯定賣完了，那咋辦，老太太正使性子呢，不肯吃飯啊。
    一會兒大高也打來了電話，說他老婆的同事催得緊，再不給買，該要鬧矛盾了，他老婆要是失業(yè)，他一個人養(yǎng)家可吃力，以后的日子不好過啊。
    肖樹林接電話接得煩不勝煩，偏偏他還不能關(guān)機(jī)，像他們這種開車的，每天除了臨時碰到的客戶，還會有不少老客戶給他打電話，手機(jī)一關(guān)，就該聯(lián)系不上了。
    最離譜的是王向陽，他打電話過來跟肖樹林說：“頭兒，你要是實在覺得煩，要不咱倆換個班次吧，以后咱公司的包子饅頭都讓我去買。”
    肖樹林一聽，這一個個都魔怔了吧？羅蒙家的包子有那么好？連從前最不愿意干的早班都有人頂了？
    換班？肖樹林沒同意。為啥？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個作息時間，每天還有早餐吃得好好的，干啥要喚？
    肖樹林之所以煩躁，說到底還是因為羅蒙，肖樹林打從一開始就沒喜歡過羅蒙，不然他們倆當(dāng)初就不會打起來了，雖然說肖樹林是混混頭子肖老大的兒子，但他本人并不是喜歡惹是生非的類型。
    要說肖樹林為什么討厭羅蒙，肖樹林自己認(rèn)為這個完全不需要什么理由，討厭一個人還需要理由嗎？就是看著不順眼，咋了？
    事實上理由還是存在的，要細(xì)說起來，話就長了，得從肖樹林這人的成長歷程開始分析。
    要說肖樹林，那就不得不說說肖老大了，肖老大現(xiàn)在退居二線了，幾年前他是這個縣里赫赫有名的混混頭子，再往前面幾年，他就是一個還沒有混出頭的混混。
    一個混混過的是什么日子大家也可以想象了，成天惹是生非不說，經(jīng)濟(jì)收入還很不穩(wěn)定，肖樹林他媽不肯跟他過，和別的男人跑了，那會兒肖樹林才四歲。
    作為一個混混的兒子，還沒有媽，肖樹林的童年是灰色的，吃么沒吃過幾頓正經(jīng)的，穿也沒穿過幾件干凈的，人緣還很差，說白了就是不招人待見。
    稍微懂事一點(diǎn)以后，肖樹林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但是他認(rèn)為這都是因為那群人太膚淺，看他穿得臟穿得破就瞧不起他，等哪天他爸爸混出頭了，看這些人還敢瞧不起他？
    結(jié)果肖老大真混出頭了，那會兒肖樹林剛好要升高中，他就找了點(diǎn)關(guān)系，把成績很不咋樣的兒子弄進(jìn)了重點(diǎn)高，高一那一年，肖樹林就和羅蒙同班。
    進(jìn)了高中以后，肖樹林穿得干凈光鮮了，口袋里也有錢了，但是人緣依舊不咋樣。縣城里的同學(xué)消息靈通，都知道他是肖老大的兒子，沒幾天就在學(xué)校里傳遍了，好多同學(xué)都怕他，路上碰到都要遠(yuǎn)遠(yuǎn)躲開，好像他肖樹林是個□□似地。肖樹林對那些慫貨呲之以鼻，就這樣一幫孬種，誰愛搭理他們？
    而羅蒙，就是一個和肖樹林完全不同的存在，這家伙是從周邊地區(qū)考進(jìn)來的，成績好那是當(dāng)然，家里還很窮，最好的衣服就是一套學(xué)校統(tǒng)一發(fā)放的校服，這丫甚至還把初中的校服穿到高中來了，也不嫌丟人。
    肖樹林知道，像羅蒙這樣的在他們縣城里，肯定得被人瞧不起，他們學(xué)校里可有不少勢利眼。果然，開學(xué)剛不久，就有幾個男生使壞，把羅蒙一件破舊的秋衣掛在撐衣桿上，在校園里游街示眾，好多男生跟著吆喝起哄。
    學(xué)校的反應(yīng)是肖樹林沒有意料到的，本來可以當(dāng)成玩笑一帶而過或者隨便批評幾句就過去的事情，卻被嚴(yán)肅處理了。連校長都給驚動了，專門為這個事在早會上說了半個多鐘頭，那幾個闖禍的同學(xué)，又是請家長又是公開道歉，好容易才沒被處分。
    事情的發(fā)展超出了肖樹林的理解，他也是后來才知道，原來羅蒙當(dāng)時的成績是高一年級前十，也是這一屆少數(shù)幾個有機(jī)會考取重點(diǎn)大學(xué)的學(xué)生之一。
    那個事情出了以后，羅蒙這家伙不吭不響就去了校長室，說如果縣一高的學(xué)習(xí)氛圍就只是這樣，那他寧愿回水牛鎮(zhèn)去讀書。于是就有了后面那一出。
    這事之后，那幾個男生被打上了壞學(xué)生的標(biāo)簽，以后一旦再次闖禍，懲罰不用說是要比平常學(xué)生嚴(yán)厲許多的。
    而羅蒙卻像是沒事人一樣，照樣上課下課，也沒見他的心靈受到多大多嚴(yán)重的創(chuàng)傷，甚至還因為各科目表現(xiàn)都很好，很被老師喜歡，頗有點(diǎn)春風(fēng)得意的架勢。
    同學(xué)間的關(guān)系也不錯，好多同學(xué)都愿意找他討論問題，甚至班上幾個差生還跟他借作業(yè)本抄，羅蒙從來都沒有不答應(yīng)的，于是，人氣漸漸就旺了起來。
    最讓肖樹林接受不了的是，竟然還有女生給他寫情書，那些女生的眼睛都長在腳后跟上嗎？這種人到底哪里好？
    其實肖樹林就是有點(diǎn)接受不了，為什么都是同樣破舊的衣服，就是里邊換個芯，受到的待遇就能差這么多。好吧，也許從前他的衣服還有點(diǎn)臟，但是這并不妨礙肖樹林討厭羅蒙這個人。
    最后他終于證明了，羅蒙這家伙果然不是善茬，他不過是稍微挑釁了一下，這家伙一拳頭就揮過來了，他娘的，連肖老大的兒子都敢打！偏偏肖樹林還打不過他，狠狠被揍了一頓，那小子下手是真黑，半點(diǎn)沒留情。
    打完了還挺輕蔑地問他：“怎么？要找你爸幫你出頭？”
    呸！他肖樹林是會打小報告的人嗎？當(dāng)誰都跟他羅蒙一樣呢，還去校長室，跟個娘們似地。
    被揍了一頓的肖樹林奮發(fā)圖強(qiáng)，之后兩三年沒少鍛煉身體，還天天喝牛奶，牛奶就是那段時間給喝傷了的。
    皇天不負(fù)有心人，在畢業(yè)那一天，肖樹林終于和羅蒙打了一個平手，雖然他也挨了幾下，但是只要想想自己揮拳的時候，拳頭捶在羅蒙臉上的手感是多么讓人感到痛快，肖樹林就覺得倍兒解恨。
    就這樣，肖樹林帶著一臉青紫，意氣風(fēng)發(fā)地畢業(yè)了，大學(xué)什么的，他是沒考上。
    聽說羅蒙果然考上了重點(diǎn)大學(xué)，肖樹林還以為自己和那個卑鄙無恥狡猾齷蹉還要裝作好學(xué)生好同學(xué)的家伙以后都不會有任何交集了，沒想到冤家路窄，羅蒙又回水牛鎮(zhèn)了。
    你要是跟肖樹林說，他之所以討厭羅蒙，是因為自己小時候就對他羨慕嫉妒，上去挑釁又被狠狠揍了一頓，之后更是懷恨在心。肖樹林肯定是不會承認(rèn)的，那么窩囊，那么幼稚，那么小氣，是他肖樹林能干的事嗎？
    他肖樹林就是討厭羅蒙而已，討厭一個人還需要什么理由，就是看不順眼，咋了，還不行啊？討厭一個人的權(quán)力他總有吧，這是作為一個公民最基本的人身自由。
    不過討厭歸討厭，有一件事肖樹林必須得承認(rèn)，那就是他們家的包子確實做得還不錯，肖樹林吃著也覺得挺好，他還不至于因為討厭羅蒙就不肯吃他家的包子，做人何必要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呢。
    這天下午肖樹林正在水牛鎮(zhèn)車子邊上等客呢，打算跑完這一趟就休息了，口袋里手機(jī)又響了，打電話的是他舅媽。肖樹林和他舅媽的感情還不錯，小時候他媽跟人跑了，他爸又三天兩頭不在家，肖樹林沒少在他舅媽家蹭飯吃。
    肖樹林的舅媽打電話過來問他在不在水牛鎮(zhèn)，聽說這個鎮(zhèn)上有一戶人賣的水牛奶可好了，讓他幫著帶幾斤回去。肖樹林掛上電話嘆了口氣，認(rèn)命把車子往大灣村開。
    肖樹林把車子開到羅蒙他們家院子，劉春蘭跟他說這會兒羅蒙正在那邊新建的牛棚擠奶呢，讓他去那邊買，于是他只好按著劉春蘭給指的方向，往羅蒙承包的那片荒山去了。
    羅蒙每天都要擠兩次奶，下午三四點(diǎn)擠一次奶，用來和面做饅頭，凌晨三四點(diǎn)擠一次奶，放在羅紅鳳店里賣，肖樹林到的時候，羅蒙剛打算開始干活。
    “擠奶呢？”肖樹林把車停在土路邊，放下車窗，有些別扭地跟羅蒙打了個招呼，這話說完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怪異。
    “啊，是啊。”羅蒙倒是沒多想，肖樹林的到來讓他覺得有些意外。
    “我過來幫人買點(diǎn)。”肖樹林打開車門從駕駛座上下來。
    “誰啊？”羅蒙想都沒想，話就問出口了。
    “我舅媽。”
    “哦。”羅蒙摸摸鼻子：“要多少。”
    “五斤。”
    “行吧，你等著。”
    羅蒙提著個桶擠奶去了，肖樹林沒啥事，就在周圍轉(zhuǎn)悠了起來，看到牛棚外邊一塊石板上上放著一個西紅柿，就順手拿起來擦了擦，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哞！”一旁的二郎不干了。
    “咋了，這是你的啊？”
    肖樹林看了看那頭小牛犢，就他大腿高，還沒他爸養(yǎng)的那只大黑狗塊頭大呢，于是也不怎么把它放在眼里。說著又咬了一口，別說，這西紅柿吃著著不錯，這年頭連頭牛都比他吃得好啊。
    “哞！”二郎兩只鼻孔直往外噴氣！
    “嘿，脾氣還挺大，我說你又不產(chǎn)奶，沒事吃啥西紅柿，給慣得。”二郎被氣得呼呼噴氣，卻又拿他無可奈何，在這頭小牛犢子眼里，肖樹林無疑是很高大的。
    “咋了這是？”羅蒙聽到動靜過來的時候，就看到肖樹林手里拿著一個西紅柿正啃呢，二郎則在一旁發(fā)了瘋的蹦q。
    “不知道啊。”肖樹林咬著西紅柿搖搖頭回答說。
    “哞……”二郎這一聲叫得，甭提多委屈了。
    “嘿，你把它的番茄給吃了。”羅蒙伸手摸了摸二郎的牛頭，讓它別鬧騰，再蹦q下去，該把地上那些青磚都給踩壞咯，那玩意兒可不便宜。
    二郎在村子里雖然受歡迎，但是眼下天氣還冷呢，菜市場里西紅柿要三塊多一斤，村子里的人也不能天天拿這些好東西喂它，反正不管給它吃什么，屙出來的東西都差不多。
    也就羅蒙，想著他們家這群母牛每天產(chǎn)奶勞苦功高，時常會從羅長鐵那里買些西紅柿犒勞牛群，二郎這家伙也跟著沾光。
    今天中午羅蒙剛買了二十多斤西紅柿，二郎分到兩個，羅蒙給它放在一旁都的青石板上，這家伙吃了一個，另一個沒舍得吃，就窩在草堆里看著那顆西紅柿過干癮，結(jié)果就被肖樹林給搶了先。
    “一個西紅柿而已，啥好東西啊。”肖樹林死不認(rèn)錯，吃都吃了，還能讓他怎么辦。
    “對它來說就是好東西。”羅蒙無奈地笑了笑。
    “你那兒還有沒有剩的，再給拿一個就是了。”
    “都分完了。”
    “哪兒買的。”肖樹林又問。
    “村里一個叫羅長鐵的老頭，就住在……”
    肖樹林?jǐn)[擺手出了牛棚：“我進(jìn)村去問問就知道了。”
    “要不要我跟你一塊兒去？”
    “你們村才多大點(diǎn)，還能迷路咋的。”
    不出半個鐘頭，肖樹林果然拎著一袋子西紅柿回來了，沒看到羅蒙，大概還在那邊擠牛奶呢。
    那頭牛犢子倒是還在，也不鬧騰了，無精打采地窩在草堆上，見他拎著袋子過來了，一下從草堆里站了起來。肖樹林走過去，往剛剛那塊青石板上放了一個西紅柿，看了看二郎，見它還盯著自己的塑料袋看呢，就伸手又從里邊掏出一個放在青石板上。
    二郎看了看青石板上的兩個西紅柿，又再次把目光移到肖樹林手里的塑料袋上。
    “想啥美事呢？我才吃了你一個，你小子已經(jīng)賺到了。”肖樹林扯了扯嘴角，從袋子里拿出一個西紅柿啃了一口，轉(zhuǎn)身找羅蒙拿牛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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