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家小子是胡清風(fēng)的兒子胡齊亞,兩個小姑娘則是李菡瑤和觀棋,背靠著石壁坐在地上。
李菡瑤的丫髻散了半邊,身上衣服也臟兮兮的,唯一沒變的是,依然膚白眼黑。她正盯著對面石壁上一方石雕看得出神,石雕內(nèi)容是飛禽走獸,圖案繁復(fù)。
胡齊亞說完那番話,便用竹竿將竹簍推倒了。
簍子倒地的動靜,驚動了李菡瑤。
觀棋一聲尖叫,直往后縮,想逃走,然而身后抵著墻,退無可退,慌張之下抱住李菡瑤。
李菡瑤死死盯著竹簍,只見簍子口游出一條蛇,蛇首朝她們探過來,不動了,雙方陷入對峙。
李菡瑤自小養(yǎng)蛇,以蛇為寵物,但那是家蛇、無毒的,她也不再是五歲第一次見蛇的懵懂年紀(jì),面對這五步倒,她全身緊繃,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杏眼比任何時候都要黑、深,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那蛇。
觀棋抱著她的胳膊發(fā)抖。
李菡瑤輕聲道:“放開。”
觀棋一愣,頓了下才明白,姑娘是在命令她,忙松手。心里羞愧:這時候,她該保護(hù)姑娘的。結(jié)果姑娘沒怕,她卻嚇得這樣,還抱著姑娘求保護(hù)。
胡齊亞催道:“你寫不寫?”
胡齊亞想逼李菡瑤給江玉真寫信,送銀子來贖他們父女,是他自己想的主意,并非受葉屠夫和胡清風(fēng)指使,那兩人此時剛離開大殿,往后山來呢。
胡齊亞聽葉屠夫說,李卓航勾結(jié)官府才害得他們流落至此,又見李菡瑤生得粉雕玉琢,嫌棄她比小丫長得好——壞人的女兒憑什么長得像小仙女一樣?便萌生出要這女孩屈服的念頭,哭著喊著對他求饒。
李菡瑤若是個小子,他肯定揮拳頭就上,打到對方跪地求饒;但李菡瑤是個嬌滴滴的女孩,他不能用拳頭招呼她,想著小女孩都怕蛇,于是弄了條蛇來嚇唬她。
他要逼李菡瑤屈服,卻又怕李菡瑤真被蛇咬了。
這可是五步蛇,咬了沒救的!
他仗著自己自幼便滿山鉆的經(jīng)驗,信心十足地認(rèn)為:他能在李菡瑤求饒之前將蛇挑開。
盡管有這信心,他還是全神貫注地提著竹竿,唯恐一個疏忽,李菡瑤就被蛇給咬了。
李菡瑤像沒聽見他的話一樣,仍全神貫注地盯著蛇。
胡齊亞覺得這女孩比自己想象要膽大幾分,看見蛇竟然沒叫、也沒哭,黑少年很意外。
李菡瑤內(nèi)心遠(yuǎn)不如外表平靜,強烈的危機感令她極度緊張。她覺得自己就像一根繃緊的弦,隨時會斷裂。她想不起來爹爹,想不起來娘親,更不會對胡齊亞求饒,汗水順著她額角滴落,看著就像眼淚滾落。
事實上,她眼中的確沁出了淚。
她感到身邊的觀棋在瑟瑟發(fā)抖。
她還察覺對面的蛇首有輕微的移動,蛇的后半節(jié)依然在簍子內(nèi),她卻知道它正蓄勢待發(fā)。
就在這時,觀棋一咬牙,挺身就要擋在李菡瑤面前,寧愿自己被蛇咬,也要保護(hù)姑娘。
李菡瑤迅速伸出小手,纖細(xì)的手指靈活無比,就像掐住麻點的七寸,她掐住了五步蛇的七寸,蛇身扭曲起來,迅速纏上她的手腕,像鐲子一樣套了幾圈。
這一刻,她小臉格外白,汗水浸濕了碎發(fā),一縷縷貼在臉上;身子有些虛軟、脫力。
胡齊亞呆呆地看著她,不敢相信她竟徒手抓住五步蛇。
觀棋也激動萬分,一骨碌坐直了,敬畏地看著李菡瑤和蛇,“姑……娘,抓住了……”
李菡瑤捏著蛇站了起來,抬腳向胡齊亞走過去,杏眼黑黝黝的不見底,手里的蛇吐著信子。
胡齊亞黑臉都變黃了,一邊往后退,一邊緊張道:“你、你要干什么?別過來!”
李菡瑤忽然對他一笑。
胡齊亞覺得很不正常,若是李菡瑤變臉兇他、罵他,他還能接受;這么笑,笑得他心里毛毛的。
李菡瑤輕聲道:“別怕。”
胡齊亞大喊:“別過來!”
這小丫頭太邪門了。
……
葉屠夫派了個媳婦過來帶李菡瑤。這次可沒弄錯了,順利將李菡瑤帶到了胡清風(fēng)那。
胡清風(fēng)打量面前的小姑娘:頭發(fā)有些亂,衣服有些臟,卻很鎮(zhèn)定,黑眼珠盯著他。
胡清風(fēng)也沒太在意,大戶人家的姑娘,一般要比小戶人家的女兒大方,這并不足為奇。
他比較尷尬的是如何開口。
威逼小孩子,還是女孩子,這事他可沒干過。再者,這小姑娘長得真是好,瞧那雙眼睛,多靈動。牛販子有些不忍心,他一直想生個女兒的。
他正醞釀,怎么說才能顯得義正嚴(yán)辭、不那么卑劣呢?葉屠夫免了他的苦差事。
殺豬的漢子提著一竹簍子、一臉決然地走向李菡瑤。
李菡瑤警覺地將目光轉(zhuǎn)向葉屠夫,在一臉絡(luò)腮胡子中捕捉到深藏的狐貍眼,專注凝視。
胡清風(fēng)動動嘴,似想阻止。
葉屠夫已經(jīng)提起了簍子,作勢準(zhǔn)備打開簍子蓋。
胡清風(fēng)心提到嗓子眼,心里催李菡瑤:“快哭啊!求饒啊!殺豬的看著兇,其實最心軟了。”
然這時,李菡瑤抬起右手。
“啊!”葉屠夫發(fā)出短促一聲叫,似被蜜蜂蟄了一般,右手捂著左手背直往后退。
簍子掉在地上,滾遠(yuǎn)了。
胡清風(fēng)睜大了眼睛,只見李菡瑤纖細(xì)的手指正捏著一條蛇的七寸,剛才趁著葉屠夫不備,搶先出擊。
葉屠夫大叫:“你哪來的蛇?”
胡清風(fēng)則緊張詢問屠夫:“可咬到你了?”
他認(rèn)出這是五步蛇。
葉屠夫很想說“老子還能栽在這丫頭片子手上”,然他的手迅速腫了起來,伴著頭暈眼花,身子搖搖欲墜,眼看站不穩(wěn),想逞英雄也力不從心。
胡清風(fēng)駭然,急忙扶住他。
一個漢子急道:“我去叫大夫。”說完人已跑出去了。
李菡瑤默不作聲在旁看著,忽道:“我有辦法救他。”
胡清風(fēng)看向小姑娘,神情嚴(yán)肅地問:“如何救?”
李菡瑤道:“你先寫個賣身契給我。你們成了李家的奴仆,不得以下犯上。先放了我爹爹。”
小姑娘很鎮(zhèn)定地提條件。
胡清風(fēng)沉默了,終日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指的就是他和葉屠夫這種情形。
他卻不想就此服軟。
他把屠夫交給一個矮黑農(nóng)漢,自己過來抓李菡瑤。
李菡瑤一扭身躲過去。
胡清風(fēng)也不追,認(rèn)真道:“他死了你父女也別想逃。”
李菡瑤也看著他認(rèn)真回:“他不死我也逃不掉。”
胡清風(fēng):“……”
他看著倒在椅子內(nèi)的屠夫,果斷轉(zhuǎn)身,放棄了抓住李菡瑤逼她救人的企圖,因為耽擱不起。
他走到桌邊,那里有準(zhǔn)備好的筆墨——本是為李卓航準(zhǔn)備的,現(xiàn)在他自己用上了——提筆、蘸墨,一揮而就。
混跡于市井最底層,哄騙過無數(shù)買牛和賣牛人的牛販子,這次把自己給賣了,賣給了一個八歲的小姑娘。
寫完,拿給李菡瑤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