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一句“還好你沒事”,所有壓抑住的恐懼、委屈情緒都一股腦釋放出來。</br> 蘇念北松開書包帶子，書包落到地上，一雙手慢慢攀上他腰側,攥住他腰側校服。淚水不受控制涌出，順著臉頰一部分流進嘴角,澀澀的。</br> 她悶悶開口,聲音在喉嚨處打著顫：“我還以為，不會有人來救我的?！?lt;/br> “對不起?！鼻匾暗拖骂^,目光觸及到她那被淚水浸濕的下睫毛，抬手，用手腕替她擦了擦淚，“我來晚了是不是？”</br> 蘇念北搖搖頭，視線落到他滿是血污的手上，觸目驚心的紅色,還有碎玻璃扎進皮膚里。</br> “你手受傷了?！彼⒓刺ь^去看四周,有些慌亂，“這附近有沒有醫院?！?lt;/br> “沒事?！鼻匾安惶谝獾卣f,“這點傷用不著上醫院。”</br> “那怎么行啊?！碧K念北急了,“萬一感染了怎么辦？”</br> 秦野沒說話,盯著她自然流露出的焦急神色兩秒,愣了會神。</br> 接著,壓在她后腦勺的手上移，沒忍住,揉了揉她的頭發,輕哄：“別哭了。眼睛都腫了。”</br> 她低頭。</br> 又一滴眼淚吧嗒落下。</br> “......沒哭了?！?lt;/br> 秦野撿起地上的書包,挎到肩上：“我送你回家。”</br> 蘇念北吸吸鼻子,搖頭：“去醫院。”</br> “行。”他用那只沒有血污的手去牽她手臂,“把你送回去，我就去醫院。”</br> “先去醫院?！碧K念北堅持。</br> 沉默一會，秦野點了兩下頭：“行。先去醫院。”</br> 被他牽著手臂往前走，蘇念北默默跟在他身側。</br> 她垂著頭。</br> 視線落到他手上，指骨根根修長有力，抓住她手臂時曲起的骨節明顯。蘇念北淡抿了會唇，手臂動了動，秦野減輕抓握的力道，她猶豫一會，趁著他微松開手時，將手臂往上抽，五指順勢扣進他掌心。</br> 他掌心干燥的溫度徑直與她的皮膚接觸。</br> 秦野腳步微頓。</br> 察覺到他看過來，蘇念北馬上偏過頭去看其他地方，當做什么也沒發生。</br> 下一秒。</br> 她的手被握得更緊了。</br> -</br> 陪秦野去趟醫院，等到蘇念北回家時已經快接近晚上十點。</br> 和往常不一樣，屋子里沒有任何聲音，家里的燈也是暗的。但是門可以從外打開，蘇念北猜想應該有人在家。</br> 換好拖鞋，剛走進客廳時，黑暗中突然響起康凌珍的聲音：“小北。干嘛去了。”</br> 蘇念北嚇了一跳，馬上打開客廳的燈，才瞧見坐在沙發上的康凌珍。</br> “媽媽，你回來啦?！碧K念北走過去，“奶奶怎么樣了？”</br> “為什么回來這么晚?！笨盗枵錄]有回答她的問題，反過來問她，“干嘛去了？”</br> 蘇念北的心咯噔一下。</br> 剛才在巷口分別的時候，她和秦野又擁抱了一下。此時面對康凌珍的質問，她有些心虛。</br> 她垂眼說了個謊：“在教室多留......”</br> “還在騙我！”康凌珍倏地站起身，打斷她的話，蘇念北這才發現她手里握著一根雞毛撣子，“你什么時候開始連媽媽都騙了？長大了我就管不了你了是嗎？”</br> 蘇念北眼睛紅了，無聲喊了句：“媽媽?！?lt;/br> 康凌珍氣得直發抖：“今天要不是我剛從老家回來，有空，想起來去接你放學，還不知道你膽子這么大了。你到底惹了群什么人？在學校不學習，光想著談戀愛了是吧？和一群男孩子糾纏不清。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聽話了！”</br> 說著說著，康凌珍也沒忍住落淚。</br> “你爸爸要是知道，你現在這么不聽話，該有多寒心啊。小北，你一直都這么乖，為什么變成這樣？”</br> 聽到康凌珍提及爸爸，蘇念北忍不住難過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媽媽，我錯了。你別生氣。我下次不這樣了。”</br> 康凌珍提起雞毛撣子，抽在蘇念北身上：“這一下，是替你爸爸抽的。”</br> 蘇念北點點頭，無聲流著淚。</br> “你知不知道，你爸爸當初怎么走的。”康凌珍突然提及這點。</br> 爸爸怎么走的。</br> 這點從來沒有人和她說過，每當她問及，沒有一個人告訴她。她只知道，六年級那天傍晚，她回到家，就被帶去醫院。那天天色烏蒙蒙的，爸爸躺在病床上，被白布遮蓋著，奶奶掀開白布單讓她見爸爸最后一面。</br> 白色的布單與爸爸臉上的血污形成強烈對比，鉆入她眼底。直到現在也忘不掉。</br> “蘇念北?！笨盗枵浜傲怂澳惆职殖鍪虑耙惶焱砩希恿艘煌砩习啵蜑榱私o你過生日，他顧不得休息去給你買蛋糕。他太累了，如果他當時選擇在家休息，就不會連人帶車翻下高架橋?！?lt;/br> 康凌珍慢慢回憶著，眼里的淚大顆大顆往下掉，“被人發現的時候，他渾身是血，手里握著的，還是給你的生日蛋糕。”</br> 眼中的酸澀感一下子決了堤，蘇念北視野一片模糊。</br> 康凌珍痛苦地閉了閉眼：“當初沒有人告訴你這件事，是怕你有心理負擔?？涩F在你做的事情，對不起你爸爸。你問問自己，配得上他那么深的愛嗎？你才16歲，就讓男孩子當街替你打架斗毆，還差點鬧出人命，這是誰教你的？你的自尊自愛呢？”</br> “......沒有。”蘇念北搖著頭，抱著書包的手收緊，“不是這樣的。”</br> “不是這樣？我親眼看到你還敢和我說不是這樣！”康凌珍再次揚起雞毛撣子，抽在她身上，“你馬上給我斷絕和他的關系，離那些小混混遠點！”</br> 蘇念北哭著不說話。</br> “聽沒聽見！”</br> “聽見了，媽媽。”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滴，她保證，“我會離他遠點......”</br> -</br> 幾天后。</br> 月考成績下來，按照之前的規定會進行一次例行座位調整。</br> 三班班主任覺得這件事特麻煩。</br> 上午最后一節課結束，他合上課本，順帶提一句：“坐哪不是學習，都一個樣。座位我就不統一調了，你們自己想調整的私底下互相去商量，放學前調整完?！?lt;/br> 中午吃完飯回到教室，秦野注意到蘇念北正在收拾東西，問一句：“怎么？”</br> 蘇念北抿抿唇：“換下座位?！?lt;/br> “換座位？”秦野納悶，視線轉了圈，低聲問她，“不想和我坐一塊了??？”</br> “不是?！碧K念北用上早就準備好的理由來應對，“我有點近視，坐最后一桌老看不清黑板。想換去第一排?！?lt;/br> “這樣啊。”他點點頭，語調輕揚，“這不還有我呢么?！?lt;/br> “你又不能替我看。”</br> 秦野笑了聲：“我抄給你?！?lt;/br> “不行。”蘇念北拒絕，生硬地說，“那樣太浪費時間了?！?lt;/br> “要不，”他看向第一排的位置，提議，“咱倆一起換去第一排。好不好？”</br> 蘇念北想都沒想，立即否定：“不行。”話說的太快，她注意到秦野表情僵了一瞬，于是軟心補充，“你太高了，坐第一排容易擋著后面的同學?！?lt;/br> “......”</br> “而且，”蘇念北又加上一句，“我和黎曼商量好了，要坐一起的?！?lt;/br> “為了她，拋棄我？”</br> 蘇念北臉漲的通紅：“不是。就是，早商量好的。剛開學那會?！?lt;/br> “行?！彼讌f道，“那我換到你后座？”</br> “都說了，你太高了......”</br> 秦野正要說話，江馳在外面喊了聲“野哥”。</br> 目光揚過去瞧了江馳一眼，然后繼續問蘇念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br> “野哥！你快出來！急事??！”江馳又喊一句。</br> 秦野不耐煩走出去：“什么破事兒？非得現在說？”</br> “姓楊的手底下那幫孫子，找來咱學校了。”江馳指著教學樓外面，“擱那鬧事呢。指名道姓叫你出去?！?lt;/br> 他看眼蘇念北，“估計是為了上回那事。姓楊的好像今天出了院?！?lt;/br> 蘇念北停下手中動作，看出去，對上秦野視線。</br> 秦野斂了下眉，收回視線，和江馳說了些什么，兩人一起離開。</br> 蘇念北換好座位。</br> 黎曼幫她理著書：“為什么突然要換呀？秦野對你挺好的呀。上次在米粉店，還幫你說話呢?！?lt;/br> 將書一本本歸類，放進桌肚，蘇念北溫和彎了彎唇：“坐在第一排，方便看黑板。我這次月考考得不是太好?！?lt;/br> “哦?！崩杪鼞宦?，接著反應過來，“蘇念北同學！全校前20名還不算太好呀？你這分可以沖c9了?。 彼龂@息，“果真學霸的世界我等凡人不懂。誒，不過秦野這回考了全校第二，還全年級第一個交卷，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控分了。你和他同桌不是更有利于學習嗎？”</br> “校門口有人在打群架！”有人在教室外說了句。</br> “誰啊？”黎曼揚頭問。</br> “還能有誰，肯定是秦野他們啊。聽說是楊奕婷她哥帶人過來咱們學校了?！蹦侨苏f完，往教學樓廊口方向走。</br> 黎曼轉向蘇念北：“我收回上次和你說的，秦野打架頻率降低這句話?！?lt;/br> 蘇念北站起身。</br> 黎曼拉住她：“你要出去看呀？不好吧，這種場面咱們女生還是別去了。”</br> “我靠?。?！”一個男生突然沖進教室，對班里另一個男生道，“警察都來了！校領導全他媽過去了！看來咱學校這幾個校霸攤上大事了！”</br> 另一個男生也很興奮：“真的假的！走走走，快去看看！”</br> 意識到事情嚴重性，蘇念北立即走出教室，往校門口走。</br> 見狀，黎曼也跟上去。</br> 剛下到一樓，樓梯口，遇上正要上樓的徐宇，見到蘇念北，他面上掛著淡笑走過來：“別看了。人都被警察帶走了?！?lt;/br> 黎曼問：“很嚴重嗎？”</br> 徐宇笑的開心：“你說呢？砍傷人了，你說嚴不嚴重？”</br> “誰被砍傷了？”蘇念北按捺住從心底衍出的厭惡情緒，緊張問他一句。</br> 徐宇視線輕佻地在她身上游走一會，開口：“秦野。”他笑得更深，心情看上去極好，“救護車拉走了。”</br> 蘇念北面色一下變得蒼白，不死心再確認一遍：“你是說......”</br> “是啊，秦野被砍了?！?lt;/br> 黎曼道：“怎么可能??！他打架不是挺厲害??？”</br> 徐宇道：“那又怎樣，對方拿著刀，全都對準他砍，還能打得過？誰叫他惹的是黑路子的人?；钤搰D?！?lt;/br> 說完，哼笑一聲，步調輕松的往樓上走。</br> 不一會。</br> 楊奕婷紅著眼睛從廊口走進來，瞥見蘇念北，她諷刺一句：“你看看你多牛逼。人被你整醫院去了，開心嗎？”</br> 黎曼率先接話：“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不是你哥帶人來打秦野嗎？關蘇念北什么事??？”</br> 楊奕婷剛哭過，眼妝有些花，輕蔑看了眼黎曼：“你知道個屁！秦野為了她這個心機婊，給我哥都整毀容了，我哥能放過他？現在連我勸都不好使了?！?lt;/br> “砍哪了？”蘇念北問，聲音非常輕，“他在哪家醫院？”</br> 楊奕婷道：“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別禍害他了。那么多道上的人，拿著刀砍他，他沒被砍死算是命大，你不知道你長了張掃把星臉嗎？”</br> 黎曼：“你亂說什么?。 ?lt;/br> 楊奕婷：“我亂沒亂說，她自己清楚。你問問她，這次的事情是不是全部都是因為她！”</br> -</br> 接下來幾天，秦野都沒來上課。</br> 她也無從打聽他在哪家醫院。</br> 只聽說去了醫院頭一天晚上，他的父母就給他重新轉了院。</br> 蘇念北好不容易等到江馳他們從警局里放出來，便過去找他問情況。</br> 江馳說：“我當時也沒太看清情況，就幾個人把我和曹嘉澤、吳時康絆住，剩下的人都圍著野哥去了。但是應該沒有太大問題，野哥打架很吊的，他當時上救護車是走上去，不是抬上去的?！?lt;/br> “那為什么這么多天還沒出院？”蘇念北還是不放心。</br> “你還不知道呢。”江馳說，“聽他表姐說，他早就出院了，好像父母不讓讀附中，要換學校了。他家貌似挺有錢吧，估計換貴族學校去了。那兒有保鏢，想著安全點兒吧?！?lt;/br> 蘇念北低著眼點點頭。</br> “野哥沒聯系你嗎？”江馳又問。</br> “......沒?！?lt;/br> “哦。”江馳從口袋里抽出根煙，掏出打火機，“我剛剛看了手機，他也沒聯系我?！?lt;/br> -</br> 晚上，蘇念北正在寫作業時。</br> 手機震動。</br> ——秦野。</br> 看到來電顯示，蘇念北馬上拿起手機，看向房間的門，確認是關上的之后，才按下接聽。</br> “喂?！彼龎褐曇?，“你還好嗎？”</br> “蘇念北。下來?！笔謾C那端風聲和樹枝摩挲聲擠進來，秦野拖著尾音，“我在你家附近巷子口?！?lt;/br> 看眼時間。</br> 已經是深夜十一點。</br> “這么晚，你怎么出來了？”蘇念北問。</br> “想看看你。”他脫口而出。</br> “......”蘇念北心跳加快，好一會才平復，“不能白天嗎？這么晚，你不是才出院?！?lt;/br> “白天被我爸媽找人盯著，”他懶懶打個哈欠，“手機都沒收了?！?lt;/br> 想不到他這樣不羈的人，也會有被如此管教的一天，蘇念北淡淡彎了下唇。</br> “現在下來，方便不？”秦野又問。</br> 目光送到外面濃濃的夜色里。</br> 楊奕婷的那句“你長了張掃把星臉”突然間閃現。</br> “蘇念北？”秦野的聲音把她思緒拉回，“我看你一眼就走。好不好？”</br> 一番思想斗爭后，她輕輕嗯一聲。</br> 打開門，客廳是暗的，主臥也沒有任何聲音。</br> 走到玄關處，蘇念北換好鞋子，拿著鑰匙出了門。</br> 十月中的夜晚，巷口風很大。</br> 蘇念北遠遠瞧見路燈下，少年倚在摩托車上，垂著眼看手機。</br> 夜風灌起他衣衫，揚起他碎發，瘦削的身形若隱若現。</br> 覺察到這邊動靜。</br> 秦野看過來。</br> 他身后一輛輛車疾馳而過，快得如同一道道虛影。</br> 他收起手機，快步走過來，輕輕扯了扯她的衣服：“怎么穿這么少。不冷??？”</br> “我急著下來。就沒換衣服?！碧K念北上下打量他，“你上次被砍到哪了？”</br> “這兒?！彼斐鲎蟊?，抬抬下巴，“就被劃了幾刀?？p了幾針。”</br> 將他袖口稍稍往上卷了卷，目之所及全是白色的繃帶，隱隱還有血跡滲出：“疼嗎？”</br> “不疼?！彼椭廴嗳嗨^發，“就是——”</br> “——有點想你?！?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