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從廢棄油桶里撈取出來的尸體是一位年輕男性。
尸體上的衣服還穿著,就是普通的體恤襯衣還有一條黑褲子,尸體的鞋被脫了,一雙腳是光著的。
蘇回看不清楚尸體,瞇著眼睛戴上口罩俯身去看。
尸體臉上的肉就像是被從里面挖走了,眼球內陷,臉頰也凹著,皮膚是一種詭異的焦黃色,面部的軟組織變成了薄薄的一層,就像是一層人皮貼在了頭骨之上。
被浸泡了一段時間以后,尸體變得十分柔軟,那些關節像是從骨槽里面滑脫出來了,血肉已經改變了狀態,像是一灘柔軟的黃油。
法醫撩開了衣服的一角,蘇回可以看到尸體的胸骨以下是凹陷進去的,前腹壁幾乎貼著脊骨,像是一條船。
在醫學和法醫學中,這被稱為舟型凹陷。
在尸體的肋下,可以看出來多處刀痕,那些刀痕密密麻麻的,可能有個十幾刀,也許細數還會更多。
蘇回蹲下身看著那些刀傷,很多刀口挨得很近,可以看出兇手的瘋狂以及暴躁。
陸俊遲抬起頭來問小法醫:“能夠根據腐爛程度確定遇害時間嗎?”
在這種多具尸體的連環案件之中,確定死亡時間有助于理清案件的狀況。
那小法醫大概是實習的,支支吾吾地說:“尸體被油浸泡了,一般衡量時間的方法就都沒用了,你等靜姐吧,她應該知道。”
正這時,邢靜從外面走進來說:“這邊也撈好了?”
然后她氣定神閑地看了看地上的尸體,伸出戴著膠皮手套的手按了按尸體的肌膚還有腹部,那些刀口里滲透出一些汽油。看起來,汽油把尸體從里到外都浸透了。
她判斷了一會說:“這一具是先前遇害的,浸泡時間大約兩個月,另外一具新鮮一些,應該是一個月多一些,所以,無論是從發現的時間還是遇害時間來說,你們面前的這一具,就是一號男尸。”
那小法醫對著尸體拍了幾張照片問:“腹部凹陷得很厲害,這是傷口造成的,還是被兇手挖去了內臟?”
邢靜道:“不一定,油類會引起臟器的萎縮,他的肺可能會縮成巴掌大。心臟也會急劇縮小。”
小法醫恍然道:“油會對尸體造成這么大的破壞啊。”
邢靜嗯了一聲:“油和水還有其他的液體性質都不同,油浸的尸體不太常見,教科書上也沒寫過。我工作這么多年也只是在之前碰到過一具。那時候記憶最深的是腦組織,這些油會把腦子變得像是泥漿一樣。不過油浸對于我們法醫而言也有點好處,就是胃部里面的食物能夠被油很好地保存下來,就算過了很久也不會壞,可以作為法醫參考。”
師徒兩人旁若無人地討論著,說得旁邊的物鑒臉色蒼白,連連作嘔。
陸俊遲看了看蘇回的神情淡然,他們把這一處現場看得差不多了,陸俊遲提議:“我們去另一邊看看?”
蘇回嗯了一聲。
另一處的現場和這一處隔了百米,是個廢舊的養殖場。一進去以后就可以聞到一股動物糞便的味道,這里有一個更為巨大的油桶,地上有一些油跡。
一具略胖的男性尸體被撈了出來,還有半桶油放在一旁,里面的油已經渾濁了。
對比來看,這一具二號尸體要比另外一具“豐滿”一些,傷口是在胸口的兩刀。
“這油是什么油?”陸俊遲問。空氣里有些汽油味,可是并不濃烈。
物鑒道:“應該是食用油和汽油進行了混合。”
蘇回看了一會尸體,忽然問旁邊拍照的物鑒:“這具尸體被發現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的?”
那物鑒忙調了照片出來給他看,和上一具尸體不太一樣,這一具尸體是被塞在油桶之中的,從油桶表面就可以看到有一些頭浮著,還可以隱約看到翹起來的腳。
鄭柏蹲在一旁看著問:“這個案子,我們是要找針對成年男性的連環兇手嗎?”
喬澤用自己所知,試著分析道:“連環殺手對于受害人的選擇是有一定標準的,大部分的連環殺手針對的是女性,少部分會針對孩童,還有一部分會針對老人。針對男性的連環犯罪比較少見,不過也有,他們其中很多獵殺男性是和他們的性取向有關系的……”
對于那些兇手而言,瘦弱的被害人會滿足他們一種凌弱的欲望,強壯的被害人,尤其是成年男性,會給行兇過程帶來諸多的變數和危險。
蘇回咳了幾聲,沒有說話。
陸俊遲看了看現場抬起頭道:“這兩起案件的殺人刀具相似,儲尸方法相近,棄尸者卻可能不同。”
拿著小本本的喬澤有點愣了,好學生揚起臉勤學好問:“陸隊,你的判斷依據是?”
相隔不到百米的兩處案發現場,兩個被浸泡在了油桶里的男性尸體,傷口同樣是刀傷,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覺得是一位棄尸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你們注意下這里地面上的油跡。”陸俊遲狹長的雙眸微瞇,他指了指地面上凌亂的油跡,有些由于法醫搬運產生的油點還是濕著的,很容易就能夠和那些老的油痕區分開來。
“那些老舊的油痕是較為均勻的一圈,不像是往里倒油時零星濺在外面的。那么很可能是把尸體放入時濺出的油花。”
他指了指桶邊的痕跡繼續說。
“第一具尸體的油桶旁邊很干凈,只有少數的油點,這個桶旁邊卻很雜亂,油跡很多,我懷疑,第一個桶是先放入了尸體,為了防止尸體腐爛引來蟲子發出味道,所以才灌入了汽油,而這第二次,是兇手先把桶里放了多半桶的油,再把尸體丟進去的。”Xιèωèи.CoM
鄭柏有點疑惑:“為什么先放了油再放了尸體呢?”
陸俊遲道:“這個我們不在現場,很難判斷,有可能是兇手手忙腳亂,弄錯了步驟,也有可能是油桶和油早就放在這里了,兇手只是利用了進行拋尸。”
種種跡象都表明,這第二次拋尸,要比第一次慌亂得多。
蘇回咳了幾聲,對陸俊遲露出贊許的目光,隨后他低聲道:“我再補充一點,這兩具尸體,身高都不低。特別是第二具尸體,除去油溶等現象造成的破壞,死者生前應該在一百五十斤到兩百斤之間,這樣的體重,就算是一個成年男子搬運起來都是非常困難的。油桶的高度在一米三左右,直徑也差不多這么多,雖然看起來很大,但是相對尸體還是有些狹小,尸體基本不可能在其中翻轉。第一具尸體是頭朝下放入的,這種放置方式還比較簡單,也比較符合常理,第二具尸體卻是v形放入的,難度大了很多。”
正常的尸體放入,要么是頭沖下蜷縮,要么是腳沖下蜷縮,以屁股為下放入,就很詭異。
而且這樣放置比第一次放置的難度大了很多,沒有理由第二次行動還這么經驗不足。
喬澤記到了這里,抬起頭來問:“那這尸體是怎么放進去的?”
鄭柏低頭想了想:“要么是公主抱著,要么……”
他說到這里卡住了,也想不到別的可能。
鄭柏思考片刻轉頭對喬澤道,“這個試試看就知道了。”說著他不等喬澤反應過來就抱起了他。
喬澤忽然被抱起來,被嚇得啊了一聲,伸手就抓住了鄭柏的衣服,牢牢地生怕被扔了。
鄭柏壞笑著低頭看他:“怕啥,我就是比劃比劃,又不會真的把你往油桶里扔。”
說完還挑釁似的顛了顛,走到距離油桶很近的地方。
喬澤抓緊了,咬牙道:“鄭柏你要是敢摔了我,等下所有的記錄都歸你了!”
話是這么說著,他還是挺配合的,試圖擺出死者被發現時在桶中的姿勢,還指導著,“唉,你這使的力氣不對,尸體也不是坐著的,是有點像是v字的!”
鄭柏道:“你要是再亂動,那就真掉下去了。”
越說姿勢就越發難擺,短短時間,鄭柏就折騰出了一頭汗。
鄭柏將近一米九的個子,渾身肌肉,喬澤只有一米七幾,還偏瘦,兩人這樣的身高和體重差,想要把喬澤按照那個姿勢放進桶里也是難事。
更別說活人還能配合,死人卻是死沉。
陸俊遲看到這時覺得這個方式行不通:“那二號尸體看起來是個身高將近一米八的胖子,肯定是要比喬澤重的,你們這樣的嘗試恰好說明了公主抱的姿勢也不可行。”
鄭柏問:“那沒有可能是桶傾倒的時候先把人塞進去的呢?”
“桶里有油!”喬澤掐了他一把,“你忘了地上的濺出痕跡了?”
蘇回看著他們的動作卻忽然想起來什么,開口道:“除非……是兩個人抬著。”
那個姿勢,死者雙手垂下,倒像是被兩個人架著,一個人抬著腋下,一個人抬著腳部,放入桶中的。
他的一句話讓眾人豁然開朗。
陸俊遲仔細觀察了一下油桶旁邊的濺出痕,更加斷定道:“我所站的位置和180度相對的位置上濺出來的痕跡較少,而這正好是原來尸體頭和腳的兩個放置方位。這說明正好是棄尸的兩個人的身體擋住了部分濺出的油點。”
這個養殖場的地面都是碎土,剛才物證嘗試提取腳印,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完整的,但是這油痕卻暴露了棄尸人的人數和所處方位。
陸俊遲看了看又道:“其中一個人的腳有點小……可能是女性。”
那兩塊空白明顯略有不同,其中一塊的面積,比另外一塊小了很多,而且是位于腳的方向。
喬澤問:“有沒有可能是未成年人?”
陸俊遲仔細觀察油跡道:“鞋可能是尖頭的,看起來有點像是小高跟,不像是未成年人。”
棄尸人肯定是對兇手殺人是知情的,這相關的人越數還越多了起來……
鄭柏這才把喬澤放下:“那是連環殺手殺人?但是多人參與拋尸?比如父母幫忙?”
“還有很多別的可能性……”里面的味道太難聞了,汽油味熏得人腦子都不太轉了,蘇回說到這里連聲咳了起來。
幾人把拋尸現場呈現出來的痕跡進行了分析,這么聽起來,這案子的案情就更加復雜了。
陸俊遲道:“我們還是等下物鑒和法醫的結果,對比失蹤記錄,先確定這兩位受害人的身份。”
他看了看時間,對兩位下屬說:“你們先在附近做尋訪吧。”
出了拋尸現場,蘇回才覺得呼吸順暢了起來,除了物證要取證,法醫要把尸體帶走解剖,那些刑警還需要尋訪附近的群眾。
鄭柏和喬澤一組,默契地去了,陸俊遲也找了個協警一起,問了問最初發現尸體的那個人。
蘇回看著物鑒忙了一會,坐在一旁休息。
這一片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拆也未拆,賣也未賣,人煙稀少,附近住戶也不多。
到了十一點多,天氣稍微回暖了起來,蘇回正在發著呆,忽然看著一瓶礦泉水晃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抬起頭來,就看到陸俊遲看著他。
蘇回接過來,發現水還是溫著的,他好奇:“你這是從哪里買的?還是熱的。”
陸俊遲坐在他一旁道:“自己帶的,我鎖車的時候往后車座位上放了兩瓶,曬了一會溫熱了正好喝。”
陸俊遲覺得保溫杯拿著不方便,他們經常出現場,車上總是帶著一箱礦泉水,春夏天氣熱的時候車里溫度能有五十度,冬天了就在發動機艙里塞一會。食品級的塑料耐溫七十度,也不至于被燙壞。
他不覺得做刑警就一定意味著風吹日曬雨淋,陸俊遲從小就習慣照顧弟弟,工作了以后就習慣照顧同事。
蘇回過去一直覺得刑警是個苦差事,做重案組更是壓力大,節奏快,但是陸俊遲總是有種本事,能夠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得有條不紊,絲毫不亂,他從不讓自己委屈,窘迫,連帶著能夠把他和身邊人也照顧得周周到到的。
蘇回喝著水低頭想著,陸俊遲照顧起人來是無微不至的,而且他的這種照顧并不會給人們造成什么負擔感。
就像是他住過來以后,蘇回發現家里變得干凈,利索,溫馨,有了條理,一日三餐更是會做出各種花樣。
有時候蘇回一個皺眉,陸俊遲就知道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他會提醒他早起,提醒他帶上傘。
他的辦公室里永遠備著各種的東西,常備的藥物,會用到的文具,工具,碼得整整齊齊,像是一個百寶箱。
這樣的一位朋友,或者說是同事,你很難對他沒有好感。連帶著家里的兩只貓,都很喜歡他,時而躺倒了亮出肚皮來給他摸。
蘇回對他的溫柔幾乎毫無抵抗力。
和他相處的時候他有時會忘了,這個人比他還小上一點。
他難以形容譚局給他派的究竟是個保鏢還是個保姆。
更別說陸俊遲還很帥氣,可以依靠,能夠給人安全感……
想著想著,蘇回覺得自己的臉上有點熱了起來。
他把水瓶貼在臉頰上,想要降降溫,結果想起來那水是溫熱的,弄得臉頰更熱了。
這會兒功夫,喬澤和鄭柏已經回來了,熱得頭上有汗,陸俊遲扔了兩瓶水過去,兩人接了,先喝了幾口才說話。
鄭柏:“我們找到油桶的來源了,附近有個廢棄的小型私油站,早就沒人做了。那邊有一些空油桶,桶底還有一些的汽油。法醫說浸泡尸體的油是汽油和食用油的混合,可能食用油是兇手購買帶過來的。”
陸俊遲思考了片刻道:“回頭你們問下附近的商戶,看看有沒有異常的購買記錄,別的還有什么有效信息嗎?”
鄭柏補充:“附近有一戶說,一個月前有一天晚上,看到一輛車停在了空地上。”
一個月前,那可能是二號尸體被拋尸的時間了。
“他們能夠回憶起具體的時間嗎?”
“只是說記得是一個周五,我覺得結合法醫報告再推一下時間吧。”
幾個人的話正說到這里,物鑒何偉跑了過來,滿臉的興奮激動:“陸隊陸隊,我們在一號的桶上掃到了幾組清晰的指紋。”
聽到這個消息,大家的精神一時都有些振奮,有了指紋,也就意味著他們距離找到兇手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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