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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生辰年年有今日,歲歲有……

    賣身銀五兩,??三年吃住二兩,沈羲和很難想象這是顧筱寫的,怎么會呢。
    他拿著紙條的手微微發(fā)抖,??腦子『亂』作一團(tuán),??賣身銀是五兩沒錯(cuò),三年前周氏給了顧家五兩銀子,??領(lǐng)了顧筱回來。
    顧筱在顧家待了三年了也沒錯(cuò)。
    吃食,扇子,這些又是什么,她存了一兩九錢三十一文,她……
    沈羲和又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喉口仿佛有什么東西堵著一樣,??連呼吸都困難。
    沈羲和恍惚間想明白了,??顧筱她存錢,??她是想把錢給沈家,賣身銀給了,吃住給了,??從此之后,??就再無瓜葛了。
    不然她寫這些做什么。
    屋外風(fēng)吹進(jìn)來,吹的沈羲和頭腦發(fā)涼,手上的紙條隨風(fēng)而動,他低下頭,嘴里發(fā)苦,若顧筱現(xiàn)在醒來,??就會看見他手里拿著紙條。
    沈羲和用舌尖抵住上顎,企圖緩和嘴里的苦味,即使現(xiàn)在心里『亂』的很,??沈羲和也明白,不能讓顧筱看見,若是顧筱看見他拿著紙條,一定就全完了。
    沈羲和深吸一口氣,把紙條塞回原處。
    外頭風(fēng)越來越大,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狂風(fēng)大作,沈羲和又望了眼顧筱,起身去關(guān)窗子。
    外面天不是黑的,而是灰的,四月末早已抽條的柳枝被風(fēng)卷的掉了許多葉子,沈羲和在窗前站了一會兒,伸手把窗扇關(guān)上。
    這樣一來,屋里黑透了。
    他想不通,顧筱為什么要走,明明喜歡他,明明歡喜地喊他相公,明明事事為他著想,讓他考取功名,明明還備了生辰禮,給他準(zhǔn)備驚喜……
    難不成,全是假的?
    屋外一聲雷鳴,很快就是雨珠落地的聲音。
    下雨了。
    閃電透過窗紙把屋里照亮了一瞬,沈羲和動了動手指,最后還是站起來走到床邊替顧筱掖掖被子。
    顧筱睡夢中還皺著眉,顯然是難受的緊。
    沈羲和輕聲道:“你難受,我也不好受。”
    顧筱眉頭動了動,沈羲和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他提心吊膽好一會兒,顧筱也沒醒來的跡象,這才放下心。
    沈羲和坐在床邊,心里暗惱,偷著存錢的不是他,暗自要走的也不是他,他提心吊膽個(gè)什么勁兒,他害怕什么……
    沈羲和自嘲一笑,“就是,我怕什么,難道還怕她走不成?”
    沈羲和:“……”
    沈羲和回到小榻上,按了按眉心,顧筱她存了一兩九錢,還差五兩,這事兒肯定不能讓他娘知道,若是知道了……
    后果不堪設(shè)想,沈家不許藏私房錢的,若是被發(fā)現(xiàn),受罰是小,說不準(zhǔn)會被趕出去。
    窗外雨聲越來越大,沈羲和的心反而越來越靜。
    還差五兩多銀子。
    沈羲和在榻上坐了一會兒,又想到另一層,他抄一本書才得二十幾文錢,顧筱怎么攢了這么多錢。
    小榻狹窄,下面中空,靠著四個(gè)腳支著。
    沈羲和蹲下來,向榻下面看了一眼。
    這一看不要緊,里面真是不少東西,木頭,竹筒,各種形狀的紙……
    “……”
    這樣藏,便是一蹲下來就能看見,手一碰就能夠到。
    顧筱真以為所有人都跟她一般高,她夠不到的地方,別人也夠不到?
    沈羲和心里有氣,他發(fā)現(xiàn)這些就罷了,還要給她善后!
    真是,真是不可理喻。
    沈羲和抿著唇,把東西往里挪了挪,然后回榻上躺著,窗外雨聲噼里啪啦,以往這個(gè)時(shí)候他還在看書,現(xiàn)在也看不成了。
    時(shí)候還早,顧筱還沒吃飯,她肚子疼,現(xiàn)在估『摸』著又餓又疼。
    沈羲和坐起來,又躺下,何必管,她想走,走好了,何必管。
    半響,西屋門輕輕推開又關(guān)上,沈羲和把周氏放外面的小碗米洗了,然后用砂鍋熬粥。
    他就管這一回。
    他不是怕顧筱走,想走的人留也留不住,可一想以后顧筱會在某個(gè)地方喊著別人相公哥哥,沈羲和就……
    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dāng),怕有什么不敢講的,他怕顧筱走又如何!
    沈羲和賭氣地想,他拼了命對顧筱好,不信她還會走。
    可若顧筱還要走呢?
    沈羲和心道,不會的,顧筱不會的。
    砂鍋里的米煮開了花,沈羲和盛了一碗出來,想了想又拿了個(gè)勺子。
    顧筱還沒醒,沈羲和伸手『摸』了『摸』她額頭,微涼,汗下去了,眉頭也舒展了,應(yīng)該是不疼了,只是嘴唇有些干。
    外頭風(fēng)雨交加,屋里燈苗閃爍。
    “小小……”沈羲和喊了一聲。
    顧筱翻了個(gè)身,她真的從沒這么疼過,以前吃冰糕都不疼,現(xiàn)在疼的死去活來,終于過了勁兒,小腹鈍痛感還在。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沈羲和?”
    沈羲和怔了怔,“是我。”
    一時(shí)之間,沈羲和也不知說什么,默了一會兒,他道:“天已經(jīng)黑了,外頭下雨了,我煮了粥,你喝點(diǎn)。”
    一碗普普通通的白粥,熱氣騰騰,滿是米香。
    顧筱晚上沒吃,中午肚子疼吃的少,現(xiàn)在早就餓了。
    沈羲和能給她熬粥,也不枉她賺錢買肉給他做宵夜吃。
    顧筱勉強(qiáng)笑了笑,“謝謝。”
    她欲接過碗自己,沈羲和卻躲了一下,“你身體不舒服,沒力氣,我喂你。”
    “……”
    顧筱肚子疼也過勁兒了,不至于連個(gè)碗都端不起來,“我沒事了,已經(jīng)好多了。”
    “我喂你。”沈羲和也不知道現(xiàn)在心里是氣多一點(diǎn)還是什么多一點(diǎn),顧筱不讓他喂,他偏要喂,“張嘴。”
    顧筱自己有手啊,沈羲和是怎么了,以前換衣服都要她出去,現(xiàn)在喂她喝粥?
    顧筱看他兩眼,張嘴把粥喝了。
    普通的白粥,也沒什么味道,勝在暖和,沈羲和舀一勺,會吹一吹,等粥涼些了再喂。
    一來一回,一小碗粥也吃了。
    “我再去盛一碗。”沈羲和起身道。
    顧筱道:“我吃飽了,你不是還要溫書嗎,你吃吧。”
    倒還記得他晚上要讀書,沈羲和捏著碗,掃了顧筱一眼,“下雨不看了,你先睡。”
    顧筱抱著被子,深吸一口氣,原身從前來過沒有她不知道,萬一以后都這么疼,豈不是要人命。
    顧筱看著桌子上的燭燈,使勁眨了眨眼。
    她低下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床上,萬幸沒弄臟,她不是睡在榻上嗎,怎么在床上?
    沈羲和端著碗進(jìn)來,用勺子攪了攪粥。
    顧筱抓了抓被子,狀似不經(jīng)意問:“那什么我……怎么在床上?”
    沈羲和放下碗,道:“在床上怎么了?”
    顧筱想以前沈羲和回來她都是睡榻的,“我不是睡榻嗎?怎么到床上的……”
    “屋里就我們兩個(gè),你本來在榻上,如何去床上,還想不明白嗎?”
    顧筱搖了搖頭,難不成是她睡夢里爬過去的,總不能是沈羲和抱她過去的。
    沈羲和:“自然是我抱你過去的,難不成是你睡著了自己走過去的?非要問……這回聽了心里好受了?”
    沈羲和抱過來的,顧筱想了想,道:“我睡榻就行。”
    “不必。”沈羲和聲音微硬,“我睡榻,我五日回來一次,就在家里住一晚,以后你睡床。”
    既然說了要對顧筱好,怎么可能還讓她去睡榻,況且,床大,下面地方也大。
    沈羲和道:“我以后都睡榻,你聽明白了嗎?”
    別把這些東西藏榻下面了,趕緊挪走。
    顧筱哦了一聲,沈羲和又道:“你快睡吧。”顧筱醒著,他心里又『亂』了。
    顧筱睡到現(xiàn)在,當(dāng)真是一點(diǎn)都不困,外面風(fēng)聲雨聲交織在一起,她在屋里,裹著被子,覺得分外安穩(wěn)。
    “下雨了,也不知明早會不會停。”顧筱喃喃道:“若是一直這么大,你怎么去書院。”
    沈羲和喝了一口粥,不自在道:“你不用擔(dān)心,有蓑衣,淋不到。”
    明明都想走了,為什么還擔(dān)心他。
    顧筱往被子里縮了縮,“那你明早路上小心,柜子里還有一床被子,我先睡了。”
    勺子放在碗里,沈羲和『揉』了『揉』胸口,這就不說了?說了兩句就不說了?
    “小小……”沈羲和嗓子啞疼。
    “嗯?”
    “還疼嗎,肚子還疼嗎?”
    “紅糖姜水很有用,我不疼了,今天謝謝你了。”顧筱挺感激沈羲和,若不是沈羲和給她倒水,煮粥,說不定現(xiàn)在還疼呢。
    沈羲和想沈老爺子和周氏,他兄長和嫂子們會不會把謝字掛嘴邊。
    不會。
    “……”
    顧筱就聽沈羲和不知道哪根筋兒不對,咬牙切齒般說了句不必。
    顧筱躺了一會兒便睡著了,沈羲和喝碗粥刷了碗躺在榻上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這些錢不知顧筱攢了多久,若是三年,再攢五兩就要六年多。
    可顧筱買肉是從一個(gè)多月前,興許這二兩銀子攢了一個(gè)多月,攢夠五兩就只要兩個(gè)月。
    這么想沈羲和更睡不著了。
    他躺了一夜,第二日自然沒什么精神,屋外雨還在下,村里泥土路變得泥濘不堪,周氏心疼兒子,“怎么就下雨了,非挑今天下。”
    沈羲和道:“無事,路上人不少,娘你不必?fù)?dān)心。”
    “能不擔(dān)心嗎,雨天路滑……”周氏絮絮叨叨,“要是中午還下雨,你就在書院吃,你大嫂他們也不知道還擺攤不……”
    想賺錢也不帶這么賺的,冒著大雨還去。
    沈羲和點(diǎn)了下頭,“雨不知什么時(shí)候能停,雨水一多就得修河渠,服勞役應(yīng)該就是這幾日。”
    “今年你大哥去,多帶點(diǎn)干糧,沒啥大事,你別擔(dān)心。”周氏道:“你安心讀書,將來出人頭地才好。”
    三郎中了秀才,不用服役,其他人要想不服役,得交一兩銀子。
    還是讀書有用。
    沈羲和點(diǎn)點(diǎn)頭,寒窗苦讀,自是要光耀門楣,不知想到了什么,沈羲和走了一會兒神,很快,他回過神來,“娘,我回屋拿衣服,這就去書院了。”
    周氏道:“這么早?”
    “嗯,早點(diǎn)去多讀會兒書。”沈羲和回了西屋,補(bǔ)好的衣服放在柜子里,破的地方繡了三片竹葉。
    他還是沒忍住,走到床邊,什么碰了一下顧筱的臉,似乎碰到了,又好像沒碰到,顧筱動了一下,沈羲和就立刻把手背到身后去。
    顧筱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看天『色』蒙蒙亮,壓的極沉,然后看看沈羲和,“你要走了?”
    沈羲和:“嗯。”
    五日后回來,那天剛好是他生辰,沈羲和想從前的時(shí)候,自己走了顧筱很舍不得,這回就這么一句,果然想走的人根本不會在意他什么時(shí)候離開。
    “外面雨大,路不好走,我早點(diǎn)去。”沈羲和說完,等著顧筱說。
    顧筱道:“那你小心點(diǎn)。”
    就這一句,沈羲和想問問顧筱,就沒別的了嗎,他不在的時(shí)候,隨隨便便喊相公,為他做這個(gè)為他做那個(gè),他人在這兒,就……
    沈羲和想問問,她是不是,根本就沒盼著他回來過。
    卻問不出口,若是問了,萬一顧筱答是呢。
    一路水洼,并不好走,雨天出來的少,沈二郎就沒出攤,陳氏往外看了好幾回,見雨還是那么大就歇了出攤的心思。
    顧筱肚子好多了,就在屋里糊傘面,窗外雨聲不斷,這個(gè)時(shí)辰,沈羲和應(yīng)該早到書院了。
    要是雨一直不停,傘都不知道怎么送過去,顧筱可是比任何人都盼著雨停的。
    萬物都講究適當(dāng),雨水能灌溉秧苗,可水多,那就是洪澇天災(zāi),當(dāng)晚,尚陽村里正就挨家挨戶敲門,說起了服役的事。
    “一戶一丁,一個(gè)多月,就在廣寧縣前頭的汅江,得看雨啥時(shí)候停,你們就先準(zhǔn)備著。”里正近五十,身體還硬朗的很,“若是不服役,就交一兩銀子。”
    里正也是看沈家這些日子大大小小都去城里擺攤,應(yīng)該也存了不少錢,興許不愿意去呢。
    沈老爺子道:“哪兒有那個(gè)閑錢,我們?nèi)ァ!?br/>     里正:“沈老哥真是謙虛,誰不知道沈家現(xiàn)在過得好。”
    周氏臉『色』微冷,礙著里正的面子才沒說什么。
    沈老爺子給含糊過去,“什么過得好,還不是在地里刨食,一家子供一個(gè)人讀書,吃都吃不飽。”
    “哎,那可不是,我那孫子比三郎小,明年讓他下場試試……”
    里正從沈家出去,沈大郎就去小屋里做木工了,做慣了活服役也沒什么,可陳氏心疼,便把打的絡(luò)子全賣了,存了六十幾文私房錢。
    沈大郎道:“娘給我備了不少干糧,你不用準(zhǔn)備,有錢留著給三郎讀書。”
    陳氏數(shù)著銅板高高興興地,聽沈大郎這么說唰一下就把臉撂下來了,“啥都給三郎!你是當(dāng)兄長的,不是當(dāng)?shù)模阋膊幌胂耄氵€有兩兒子呢!”
    “大娃二娃的婚事有娘『操』持,你『操』什么心?”沈大郎是個(gè)悶葫蘆,平時(shí)在做木工的屋里一坐能做半天。
    陳氏冷笑兩聲,“我不『操』心……呵……家里三間正房三間偏房,大娃成親了住哪兒?難不成成親了還一大家子擠著?”
    “你這話說的……”
    “我怎么了!”陳氏柳眉一挑,“還有二丫,你不心疼我心疼。”
    “我咋不心疼了……這家以后還得靠著三郎。”
    陳氏也怨自己兩個(gè)兒子不爭氣,要是用功讀書,現(xiàn)在不也去書院上學(xué)嗎。
    陳氏冷著臉道:“靠三郎?那還不如靠小小!”
    沈大郎皺了皺眉:“你說的是什么話。”
    陳氏不愿搭理他,“你可給我聽清了,我打絡(luò)子賺的錢,要是敢給我捅到娘那兒去,我跟你沒完。”
    一天能打六七個(gè),二丫也能做,不比賣卷餅賺的少。
    沈大郎小聲道:“我哪兒敢啊。”
    陳氏給把錢收好,得買些傷『藥』備著,還有吃的,一個(gè)多月,很快就回來了。
    這雨下了三天,可算停了,沈大郎背著包袱,跟著村里服役的人一起去了汅江。
    陳氏雖然舍不得,可還是收拾好心情,侍弄菜園打掃家務(wù),準(zhǔn)備去書院門口擺攤。
    顧筱做好第二把傘。
    七十二根傘骨,看著厚重,傘柄傘骨皆由竹子制成,拿著輕巧。
    傘面畫的是馥郁蘭花,因?yàn)橐u給貴女,所以畫的花草多,兩把裝進(jìn)竹簍,然后顧筱背著它們?nèi)チ丝h城。
    張掌柜可是等了許久。
    下了三天雨,開始還覺雨天意境頗美,后來一直下,就剩下心煩了。
    心煩之余,張掌柜忍不住想顧筱傘做的怎么樣了,這天氣,正是賣傘的好時(shí)候。
    顧筱賠了一禮,“下雨實(shí)在趕不過來,這不雨一停,我就過來了。”
    “無事,姑娘,可是傘做好了?”張掌柜瞄著顧筱背后的竹簍,恨不得鉆進(jìn)去看看。
    顧筱點(diǎn)點(diǎn)頭,“嗯,做好了,還有三把折扇。”
    顧筱把竹簍放下,然后把傘拿出來,一柄煙雨蒙蒙,竹柄蘭花清幽。
    傘柄下面掛的是著青墨『色』的如意結(jié),若執(zhí)傘之人蓮步輕移,這如意結(jié)上的流蘇勢必會跟著一晃一晃。
    張掌柜嘆了一聲,“妙極。”
    他拿起一把傘,唰一聲撐開,他望著傘骨和傘面,道:“真是七十二根,姑娘,街上的油紙傘,傘骨多是二十八,怪不得不如這傘結(jié)實(shí)好看。”
    張掌柜想早點(diǎn)讓人去盛京,早點(diǎn)把傘賣出去。
    他把傘放下,從錢袋里拿了二兩銀子出來,“這是定金。”
    “張掌柜,這……”顧筱沒接,從扇子到傘,要是沒張掌柜,絕對賣不了那么多錢,她可以等一個(gè)多月,不必要定金。
    “姑娘。這定金該給,做生意就是這么個(gè)理兒,等傘賣出去再看給你多少。”張掌柜喜歡精細(xì)東西,顧筱能做精細(xì)玩物。
    想生意長久做下去,首先心得誠。盛京買的都是好東西,不是萬里挑一,那些貴人怎么看得上。
    張掌柜想,若是行的話之后跟顧筱合作,那就走分成了。
    顧筱把銀子接過來,誠心實(shí)意道:“多謝張掌柜。”
    張掌柜搖搖頭,“我再看看扇子。”
    顧筱這些天做了扇子,除卻給沈羲和準(zhǔn)備的生辰禮,剩下的三把,全在這里。
    兩把普通的折扇,扇柄雕刻樹枝,扇面是鳥雀,另一把是扇面留白。
    剩下的那把折扇最妙,扇面不是紙做的,也可以說沒有扇面。
    因?yàn)樯裙菢O薄,上面鏤空刻著圖案,扇柄用白『色』細(xì)線連起來,打開扇子,竟是一副美人提燈圖。
    美人眉眼低垂,纖纖手指提著宮燈,穗子是淡黃『色』,這哪里是給公子準(zhǔn)備的,分明是賣給閨閣小姐的。
    張掌柜從沒見過這樣的扇子,盛京城都沒有,那便是獨(dú)一份!
    顧筱道:“若是用絲線更好,隱約若現(xiàn)。”
    “這樣就很好了,這樣,顧姑娘,扇子跟傘一塊送去盛京,賣完,再算給你多少。”
    “全聽張掌柜的。”顧筱覺得這回應(yīng)該真能攢夠七兩銀子,興許更多,多的可以租個(gè)房子。
    張掌柜給算了兩把扇子錢,一把三百文,一把二百文。剩下的那把鏤空折扇,給了半兩銀子定金,這下,顧筱手里就多了三兩銀子。
    那可是三兩銀子呀,加起來就近五兩銀子了,周氏手里都未必有這么多錢。
    顧筱買了湖藍(lán)花青兩『色』顏料,顏料貴,加上一刀紙,總共又花了半兩銀子。
    傘可以慢慢做,馬上就夏日了,用的最多的就是扇子,折扇團(tuán)扇,緙絲扇子。
    只是顧筱買不起絲,也做不了緙絲扇子。
    別的東西也能做,像走馬燈,筆架,筆筒,都能賣。
    顧筱去布莊買了一包碎布頭,然后留戀地看了兩眼細(xì)絹綢布,“這怎么賣的?”
    顧筱來布莊的次數(shù)不少,賣絡(luò)子,賣手帕,買絲線,布莊老板也認(rèn)識她,“十兩銀子一匹。”
    顧筱默了默,道:“那我要三尺棉布,再來半斤棉花。”
    細(xì)絹綢緞她以后就買得起了。
    一兩銀子已經(jīng)花了一半多了,留一百錢湊個(gè)整,存錢有四兩。
    還有一百多文能用,顧筱想了想,買了五尺淡青『色』的細(xì)布,周氏能穿,沈羲和也能穿。
    顧筱從布莊出去,背著東西回沈家,她走之后,街頭偷偷跟上兩人,遠(yuǎn)遠(yuǎn)墜著,直跟到城門口。
    “娘,那不是顧筱那臭丫頭嗎!”
    說話之人身穿一身湛藍(lán)『色』直綴,頭上戴著一個(gè)冠,眉『毛』皺著,額頭三道深紋,眼睛發(fā)腫,眼睛里全是紅血絲。
    他旁邊站著一個(gè)瘦小『婦』人,看著顧筱的背影眼角發(fā)紅,兩人正是顧筱母親趙氏和兄長顧程遠(yuǎn)。
    趙氏拉著顧程遠(yuǎn)的袖子,“不是,你看錯(cuò)了。”
    顧程遠(yuǎn)搖頭道:“不可能看錯(cuò),就是顧筱,她怎么買了這么多東西。”
    趙氏身體在抖,“程遠(yuǎn),那真不是……都三年了,娘都……忘了她長什么樣了。”
    顧程遠(yuǎn)哼了一聲,“你哭什么,我又沒說要干什么,那可是我妹妹,我回去告訴『奶』去。”
    顧程遠(yuǎn)把趙氏拂開,一邊走一邊道:“也不知道怎么有錢了,我可是她哥哥……”
    趙氏被拂了一個(gè)踉蹌,她抹了一把眼睛,趕緊追了上去。
    顧家住廣寧西面的寧海村,三年前顧家老婆子白氏把顧筱賣了五兩銀子給孫子娶媳『婦』,幾乎人盡皆知。
    簽了賣身契,那就是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顧程遠(yuǎn)『摸』『摸』下巴,那可不是說一刀兩斷就一刀兩斷的,親戚之間要常走動。
    趙氏聲音更咽,“你還想怎么樣,都這樣了你還想怎么樣……”
    顧程遠(yuǎn)道:“娘,服役令下來了,你想我去受苦受累嗎,還是說你還當(dāng)她是你女兒?她還拿你當(dāng)娘嗎,三年了從沒找過你啊。”
    趙氏嘴張了張,把目光錯(cuò)開。
    ————
    顧筱對這事分毫不知,她回到家,先把棉布和棉花放西屋,然后拿著淡青『色』的細(xì)布去找周氏。
    “娘,我買了五尺布回來,您看看做衣服行不?”
    周氏一聽,就知道顧筱又『亂』花錢了,“衣服都好好的呢,你買布做什么!”三郎衣服補(bǔ)丁最少,還能穿許久呢。
    顧筱:“我看這顏『色』襯您就買回來了,淡青『色』的,您瞧瞧。”
    周氏整個(gè)人都僵住了,“這,是給我買的?”
    “對呀,”顧筱把布抖開,五尺布一米六多,能做一身衣服,還能剩下點(diǎn)布。
    周氏坐在炕上,伸手『摸』了『摸』布料,是細(xì)的,“我穿這好的布干啥……留著給三郎做衣服吧。”
    顧筱道:“相公不缺衣服,破的地方我全補(bǔ)上了,布是給您買的,以后要是給相公做衣服再攢錢買好了。”
    顧筱覺得自己這話說的漂亮極了,既說了布是給周氏,和沈羲和無關(guān),還點(diǎn)明了她現(xiàn)在沒錢了,再買得攢。
    周氏拿著布左看右看,“買這干啥,費(fèi)錢,就會瞎花錢。”
    周氏還是舍不得給自己做衣服,顧筱好說歹說才同意。
    把布收起來,周氏拿出來三十文錢,“后天三郎生辰,割點(diǎn)肉,一塊兒吃。”
    本來下了三天雨,沒出攤一文錢都沒賺,周氏不想給這么多的,可得了這么一塊布,她突然就舍得了。
    顧筱把錢接過來,“謝謝娘!”
    “值當(dāng)你謝……”周氏抿著嘴要笑不笑的,顧筱那著錢,直接給了大娃。
    “一斤肉一斤排骨外加一副豬肝,是吧小嬸兒!”沈大娃還記得那頓爆炒豬肝的味道,又麻又辣又香,他吃了兩個(gè)大饅頭。
    買這幾樣也行,顧筱點(diǎn)了下頭,“就買這些。”
    生辰,弄六個(gè)菜就差不多了,燒排骨,炒豬肝,豬肉燉粉條,拍個(gè)黃瓜,剩下兩個(gè)菜不然去河里撈兩條魚?
    好像撈了一回之后河里的魚就學(xué)聰明了,第二回下網(wǎng)除了草什么都沒撈上來。
    魚網(wǎng)是草編的,已經(jīng)剁碎了當(dāng)肥了,顧筱又揪了幾把草梗,編了個(gè)魚網(wǎng),下了幾次網(wǎng),就撈了一條魚。
    兩斤多的魚其實(shí)也不小,可架不住沈家人多,一條根本不夠吃。
    顧筱嘆了口氣,一條就一條,總比沒有的強(qiáng)。
    這條魚小心地養(yǎng)在缸里,生怕沈羲和回來之前死了。
    ————
    五月三日,沈羲和從書院放假回家,跟著沈二郎和大丫一塊兒回去。
    算起來五日沒見顧筱了,不是沈羲和斤斤計(jì)較,而是顧筱她根本不想來書院看他。
    沈羲和從沈大娃嘴里聽到,顧筱不止一回來縣城,可三過書院而不看他。
    沈羲和深吸一口氣,她不來就不來,想走的人,哪里會在意他呢。
    大丫走在沈二郎旁邊,女兒家敏感,她覺得小叔似乎不是很高興。
    沈羲和其實(shí)還挺高興的,生氣歸生氣,畢竟五日才回來一趟,顧筱還給他備了生辰禮。
    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把生辰禮給忘了。
    到了家,沈羲和站在門外,遲遲沒進(jìn)去。
    正巧沈大娃從屋里出來,“小叔干啥呢,進(jìn)來啊。”
    屋里傳來周氏的聲音,“三郎回來了?”
    沈羲和:“嗯,我回來了。”
    周氏穿著一身淡青『色』的衣服,頭發(fā)上還抹了油,用一根木簪綰了一個(gè)髻,看著干凈利落,“回來就好呀,快收拾收拾。”
    沈羲和往門里望了一眼,狀似不經(jīng)意問:“娘,小小她人呢?”
    周氏道:“小小她昨個(gè)給我做完了這身衣服,今兒上午準(zhǔn)備中午飯菜,現(xiàn)在正燒魚呢。”
    原來是新衣服,沈羲和多看了兩眼,竹葉是青『色』的,衣服也是青『色』的,顧筱是偏愛青『色』嗎。
    酸完之后,沈羲和皺了皺眉,“燒魚?哪來的魚?”
    沈大娃道:“河里撈的,就撈上來一條,要不是為了你生辰,小嬸才不會去呢。”
    沈羲和記得他和顧筱說過,不許去河邊,去的話也等他一起再去,顧筱根本就沒聽進(jìn)去他說話。
    “下回可不能這樣了,咱們寧愿不吃,河邊多危險(xiǎn),現(xiàn)在水還涼著呢,二丫,你以后盯緊你小嬸兒。”周氏心里也后怕,“行了,都洗洗手,吃飯。”
    糖醋排骨,爆炒肝尖,豬肉燉粉條,紅燒魚,拍黃瓜,還有個(gè)素炒白菜,六道菜,沈老爺子面前還有小壇酒?
    顧筱坐在沈羲和旁邊,小聲道:“相公……”
    沈羲和耳朵動了動,偏頭看她,“怎么了?”
    “多吃肉,都是我做的,都好吃。”
    沈羲和:“……好,你也多吃點(diǎn)。”
    顧筱肯定會多吃的,周氏發(fā)話吃飯,現(xiàn)在家里吃飯已經(jīng)不分了,可仍等周氏說了才動筷子。
    沈大娃突然站起來,“今兒是小叔生辰,我當(dāng)侄子,祝小叔前程似錦,金榜題名,我以水代酒,敬小叔一杯!”
    沈大娃喝了一口,畢竟一會兒要吃肉,喝水占地方。
    沈家沒那么多規(guī)矩,沈大娃一個(gè)人意思意思得了。
    說的再多,還是大魚大肉吃起來香。
    顧筱埋著頭吃飯,糖醋排骨可是放了不少糖,酸酸甜甜,醬汁尤其好吃,排骨是酸甜口的,肝尖兒是辣的,吃一口肝尖,再咬一大口饅頭,下飯的不得了。
    沈大娃辣的直吸氣,“對了,小嬸兒,你不是給小叔準(zhǔn)備了生辰禮嗎,讓我們也開開眼唄。”
    沈羲和下意識看顧筱,顧筱還咬著一塊骨頭呢。
    沈羲和放下筷子,道:“不是給你準(zhǔn)備的,你看什么。”
    沈大娃誠懇道:“開開眼嘛。”
    顧筱把骨頭吐出去,“生辰禮就要一個(gè)人看才行,不然哪兒有什么驚喜可言。”
    周氏吃飯的時(shí)候都得小心自己的新衣服,“就是,大娃你別添『亂』。”
    沈羲和不想顧筱為難,一個(gè)生辰而已,有沒有生辰禮無所謂,盡管他心里很……
    顧筱的意思是有,到底是什么。
    紙還是筆,難不成是路邊的野花?
    會不會是香囊,青『色』的香囊,給周氏做完衣服應(yīng)該還剩布,正好給他縫個(gè)香囊,上面繡三片竹葉。
    沈羲和覺得自己猜中了,他喜歡這個(gè)生辰禮,顧筱心里還是記掛他的。
    一會兒看見香囊,他要表現(xiàn)出很驚喜的樣子來,雖然早早就猜中了。
    顧筱也不知道沈羲和在旁邊笑啥,讓他多吃肉不吃,傻。
    沈羲和這頓飯吃的神思飄忽,吃完,跟著顧筱就進(jìn)了屋。
    顧筱道:“你閉上眼,我拿禮物。”
    沈羲和立刻就閉上了。
    還挺聽話。
    顧筱打開衣柜,把折扇拿出來,她還給扇子縫了個(gè)小袋子,上面繡了三片竹葉。
    顧筱道:“可以把眼睛睜開了。”
    沈羲和慢慢睜開眼,青『色』,竹葉,果然沒猜錯(cuò)。
    他笑了笑,把“香囊”接過了,感覺卻不對,形狀不對,手感也不對,沈羲和詫異道:“不是香囊?”
    顧筱不明所以:“什么香囊?”
    沈羲和把袋子里面東西拿出來,卻是一把折扇。
    “你送扇子給我?”
    沈羲和聲音有些啞,這樣的折扇陳寧遠(yuǎn)也有一把,據(jù)他所知并不便宜,陳寧遠(yuǎn)日日帶著,愛惜的很。
    顧筱送了他折扇。
    顧筱還不知道送扇子有什么講究,難不成送不得?“對呀,收了生辰禮,你可以許愿了。”
    “許愿?”
    顧筱發(fā)現(xiàn)沈羲和總愛重復(fù)她的話,“對,許愿,生辰許的愿望都能實(shí)現(xiàn)。”
    沈羲和攥著扇子,低頭看著顧筱的眼睛,“那我愿……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他希望顧筱別走,以后的日子,就和現(xiàn)在一樣。
    顧筱嘶了一聲,“你怎么給說出來了,說出來就不靈了。”
    沈羲和道:“不靈?那我再許。”
    沈羲和在心道,希望顧筱不走,永遠(yuǎn)都不走,他們做夫妻。
    “許完了?”顧筱問。
    沈羲和點(diǎn)點(diǎn)頭,“許完了……對了!小小,你為什么送我扇子?”
    因?yàn)樯茸雍米觯X舍不得花。
    顧筱道:“送你扇子就送你扇子,哪兒有那么多為什么,你不喜歡?”
    顧筱剛可是聽見他說香囊了。
    “喜歡。”
    顧筱送的,都喜歡。
    沈羲和大約是忘了顧筱要走的事,這樣,好像五天前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
    顧筱不會走,在他生辰這天準(zhǔn)備了禮物。
    沈羲和想的出神,忽然外面?zhèn)鱽砗么蟮膭屿o。
    “你們怎么過來了?”周氏站在門口,冷著臉看來的兩個(gè)人。
    “親家母啊,我們來看看你,也看看小小……這是從家里摘的兩把菜,你別嫌棄。”說話的是個(gè)老婆子,話說著就要把菜籃子往周氏手里塞。
    周氏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離遠(yuǎn)點(diǎn)!”別碰了她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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