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br> 武安衛跳上車輦,又跳下來,大臣對著真切地哭嚎幾聲,仍舊不見車輦里有動靜,他們方才遲疑著頓在了那里。</br> 禁衛將孟公公扶住,太醫拎著藥箱,顧不得路上些許泥濘帶來的腿腳不便,小跑著到了跟前。</br> 他微一傻眼,焦灼又惶然地問:“陛下呢?”</br> 鐘念月此時掙開了晉朔帝,跳下馬車,緩緩走近了孟公公。</br> 三兩禁衛見狀,連忙護衛在了鐘念月身旁。</br> 哪怕刺客皆已伏誅,他們也不敢輕易放松。</br> “孟公公可好?”鐘念月低聲問。</br> 孟公公聽見聲音,勉力打起了精神,朝著鐘念月看了過來。</br> 他面上閃過兩分受寵若驚之色,忙道:“奴婢尚好、尚好……快,快些回馬車里去,外頭到底、到底不大安全?!?lt;/br> 鐘念月盯著瞧了瞧。</br> 原來那支箭是插在了孟公公的小腿上,那血浸透了底下的褲子,染得深了,也就成了烏黑色。</br> 那日別館中,香桃驚慌喊了一聲“人頭”,她嗅見那血腥味兒,倒也不見有多害怕。只是今日,不見露出來的傷口,都叫那薄薄衣料蓋住,她卻眼皮直跳起來,連帶胸口都是“咚咚”的。</br> “莫說話了,太醫且先瞧瞧。”鐘念月定了定神道。</br> 太醫自然不會怠慢。</br> 孟公公可是陛下身旁的頭號紅人。</br> 只是孟公公遭此大罪,卻還要先顧著鐘念月的安危,反令人多有側目。</br> 孟公公被抬到了一小片空地上去,他們將他按平了,燒了熱水,將刀子燙得見紅,而后才開始為他拔箭。</br> 鐘念月不大敢看。</br> 她但凡看見這樣的場景,都會有種刀子切身落在自己身上的代入感。</br> 鐘念月返身回到馬車里,晉朔帝還伸手扶了一把她的手腕。</br> 他低聲道:“念念不必憂心。”</br> 鐘念月胡亂點了下頭,將目光落在了相公子的身上。</br> 怎么?終于嚇著她這混世魔王了?</br> 還是她猜到與我有關,因著一個閹人受傷,便對我生出了怒意?</br> 相公子眸光微動,心下念頭百轉。</br> 鐘念月很快便收起了目光,她低聲道:“要拔箭頭了,也不知會疼得多厲害……”</br> 晉朔帝低聲道:“念念不要看。”</br> 他說罷,還抬手捂住了她的雙眼。</br> 只這么片刻的功夫,外頭便驟然響起了一道慘叫聲。</br> 似是從孟公公的喉中發出來的,便是被堵住了口舌,也壓不住那喉嚨深處的痛呼。</br> 相公子嘴角不著痕跡地勾了下。</br> 倒也算聽了一聲慘叫……</br> “啊!”然而下一刻,相公子自己的喉中便也抑制不住地喊出了聲。</br> 他低頭一瞧。</br> 少女那纖細白皙的手指,正擰在他的手背上,只揪住那么一小塊兒的軟肉,且擰得用力,生生揪出了一道紫紅的痕跡來。</br> 疼疼疼……</br> 相公子從不知,這女子掐起人來,還能疼到這種地步,幾與刀劍入肉相媲美!</br> 相公子的臉色定格在了一片青白難看之上。</br> “公子,公子怎么了?”小廝大呼小叫地出聲。</br> 引得洛娘與晉朔帝都朝他看了過去。</br> 洛娘因著視線受阻,加上驚魂未定的緣故,并未看出個名堂來。</br> 倒是晉朔帝,一眼就落在了相公子的手背上。</br> 晉朔帝登時便皺了皺眉,落在相公子身上的目光變得幽暗深沉了些許。</br> 相公子也不知是疼得厲害,還是出自本能,竟是打了個寒噤。</br> 隨后他才從喉中擠出聲音:“你……掐我作什么?”語氣聽著分外虛弱又幽怨。</br> 借此才壓下他胸中的怒意不快。</br> 鐘念月此時還被晉朔帝捂著眼睛呢。</br> 她頭也不回地輕聲道:“我方才說了,我怕見得那般拔箭的血腥,慘叫聽著都怕……”</br> “那怎么……怎么掐我呢?”相公子再度虛弱發問。</br> 不該是掐晉朔帝么?</br> 他幾乎都要疑心,鐘念月此舉是故意為之了。</br> 鐘念月緩緩松了些力道。</br> 相公子那處皮膚已經有些發麻,麻得松開后一時都沒什么知覺。</br> 鐘念月輕拍了下他的手背。</br> 相公子的手本能地顫了下,那知覺好似也恢復了些,少女的指尖又軟又滑,還帶著一點溫熱……</br> 相公子短暫地思緒飄忽了一瞬,便聽得鐘念月低聲緩緩道:“自是因著舍不得掐陛下啊?!?lt;/br> 相公子:“……”</br> 晉朔帝禁不住挑了下眉尾,心下的不快都去了三分,更忍不住想要掐掐鐘念月的臉。</br> 小姑娘口中說出來的話,慣是一句比一句更動聽的。</br> 便是這般無理取鬧的話,也都是透著滿滿甜意。</br> 相公子忍辱負重地道:“是,陛下龍體貴重,旁人自是不能與之比的……”</br> 鐘念月依舊頭也不回,她緩緩抬手,將晉朔帝的手臂扒拉了下來,這才道:“嗯,你知曉便好。下回若是再有刺客,縱使身子骨再弱,你也該擋在陛下身前才是。此乃為臣民的本分?!?lt;/br> 相公子面皮抽了抽,他垂首,盯住了自己手背那道痕跡。</br> 若非如此,他怕自己才沒幾日就維持不住面上裝出來的病弱怯懦了。</br> 他低垂下的目光陰沉,笑聲卻仿佛帶著少見世事的天真,他柔聲笑道:“嗯,下回你也要護著陛下么?”</br> 鐘念月搖搖頭道:“我若受傷,陛下是要心疼的。”</br> 那我便無人心疼了,我就該擋在前是么?</br> 相公子忍不住瞧了瞧洛娘。</br> ……倒也,確實。</br> 洛娘如今是萬不會心疼他的了。</br> 相公子一時捂著胸口,只覺得實在悶痛得厲害。</br> 他突然有幾分擔憂。</br> 只怕隨著這隊伍多走上一些時日,不會因著為晉朔帝擋下刺殺而受傷,也未必會因晉朔帝識破他身份而死,倒極有可能會被鐘念月氣個生不如死。</br> 晉朔帝這會兒已經將目光從相公子身上完全收回來了,他低笑了一聲道:“是,念念若是受傷,朕會心疼的?!?lt;/br> 相公子聽他二人,你來我往。</br> 這個溫柔寵愛,那個驕橫回護,你倒好似鴛鴦一對兒了。</br> 他卻只覺得這胸中滿腔抒發不出去的躁郁不安。</br> 怎會如此呢?</br> 相公子心想。</br> 坐在皇帝的高位上,上頭有不慈的生母,身側是蠢笨的宮妃,底下還有狠毒不成事的兒子,朝野還有亂-黨時刻覬覦著他身下的位置……m.</br> 晉朔帝該是高處不勝寒的啊。</br> 他該如數年前一般薄情冷酷,在這世上不似個活人一樣啊……</br> “陛下?!边@時候馬車外來了個回稟的禁衛,他道:“刺客七名,皆已伏誅。身上并無信物線索,但有一模一樣的刺青。”</br> 當面匯報。</br> 殺人豬心哪。</br> 干得好!</br> 鐘念月當即轉頭看了相公子一眼,覺得心中的煩悶憤怒去了許多。</br> 而相公子叫她這一看,便忍不住多想了些。她瞧我作什么?當真是堪破我身份了?</br> 興許是他有著疑心病的緣故,便總覺得鐘念月這一眼,好似還帶著嘲諷。</br> 馬車外的禁衛此時又道:“陛下,孟公公身上的傷已經處理完了?!?lt;/br> 晉朔帝應了聲,叫人從外面打起簾子來,隨后他一撩衣擺,緩緩下了馬車。</br> “念念隨朕一起?!彼?。</br> 鐘念月也怕再出事,這時候不管她有什么心思,都不能分不清輕重。</br> 于是她跳下馬車,利落地跟上了晉朔帝。</br> “洛娘也一并吧?!彼?。</br> 洛娘抿唇一笑,歡歡喜喜地跟了上去。</br> 相公子眼見著那簾子重新落下來,胸口梗著的那口氣才舒緩了些。</br> 他好好的密不透風的馬車,被東掀一下,西掀一下,當真是半點隱-秘也沒有了!</br> 只是……</br> 相公子望著洛娘離去的背影。</br> 倒是無情。</br> 尤其是與方才鐘念月那番回護晉朔帝的話一比較起來……</br> 相公子沉下臉。</br> 豈不襯得他遠遠不如晉朔帝!</br> 如晉朔帝這般偽君子,尚有真心以待之人,他有么?</br> 相公子頭一回思量起了這個問題。</br> 這廂晉朔帝一現身,眾人才驚覺,原來陛下早早到了另一輛馬車上去。</br> “陛下英明,早有準備!”</br> “叫那些個賊子的盤算落了空,大善,大善……”</br> 幾個臣子爭先恐后地出聲相捧道。</br> 晉朔帝回頭看了一眼鐘念月,道:“多虧念念將福運也分了朕一些?!?lt;/br> 眾人愣愣望著鐘念月。</br> 心道真有福運之說嗎?</br> 一旁的禁衛會意,出聲道:“正是貴人早早將陛下從車輦中請了出來?!?lt;/br> 眾人恍然大悟。</br> 原來如此!</br> 那倒是好一個陰差陽錯!</br> 晉朔帝領著鐘念月到了孟公公的跟前,孟公公有氣無力地躺在地上,他道了聲:“陛下……”</br> 面上流露出一分感動之色來。</br> 旁人哪里敢勞動陛下來探望呢?</br> 鐘念月見那箭已經沒了,如此瞧著就沒有多可怖了,她輕輕松了口氣,低聲道:“這樣的傷恐怕輕易挪動不得?!?lt;/br> 孟公公忙道:“無妨無妨,奴婢怕誤了事。”</br> 鐘念月想了想,是怕誤了及笄的事么?</br> 她倒是無妨的。</br> 心道,再遲幾個月才好呢。</br> 鐘念月笑道:“公公且歇著罷,我是不急的,陛下說是么?”</br> 晉朔帝頓了下,盯著她的面容低低應了下:“嗯。”</br> 孟公公自然更是感動不已。</br>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姑娘的及笄宴有多么的重要了!</br> 孟公公心下直嘆,莫怪陛下了,誰人能不喜歡鐘家姑娘更多一些呢?</br> 晉朔帝應了聲“嗯”后,眾人便原地安營扎寨,歇一歇再往縣城趕。</br> 所幸因著陛下親自出巡,太醫帶在身邊的藥材便分外齊全,還有幾個藥童相輔。這才免了受傷之人的性命之憂了。</br> 當夜孟公公發了一回高熱,咬牙熬過來了。</br> 翌日宮人將他扶起來,他還禁不住同晉朔帝道:“今日遭這樣一回罪,老奴便忍不住、忍不住想起了姑娘當年……那時姑娘年紀那樣小,連著疼了幾日,老奴今個兒才嘗到那滋味呢。”</br> 他心道,我這個又算得了什么呢?</br> 晉朔帝低低應了一聲:“嗯。”</br> 她看似懶怠,實則心性堅毅。</br> 這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都是她名正言順該享的。</br> ……</br> 荒郊野外到底不如縣城的環境好,如此緩了一日,他們便立即啟程了。</br> 孟公公由人抬著,倒也不至于崩開傷口。</br> 鐘念月仍舊會與晉朔帝一同坐相公子的馬車,弄得相公子苦不堪言。</br> 鐘念月是這樣想的。</br> 既你是亂黨頭目,你總要顧惜自己的性命吧?</br> 此后隊伍中又遭了一次刺殺。</br> 只是相公子這馬車依舊穩穩當當,馬車車壁外頭,連一點的痕跡也沒留下。</br> 鐘念月與晉朔帝,誰也沒有急著去戳穿相公子。</br> 相公子自己反倒漸漸生出一分焦灼,心中直暗罵一幫蠢貨,便是裝也該裝一裝……頻頻刺殺其它馬車中的人,卻唯獨不動他這駕馬車,這不是生怕別人不疑心他嗎?</br> 也不知道他走后,如今是誰在分管這等事務,若是回去了,定要將這蠢貨拎出來,仔細扇上二十個耳光。</br> 這隊伍一日接一日的,到底是離著京城漸近了。</br> 青州的消息,與行路途中的消息,也都先后傳回了京城。</br> “青州事了了。”朝臣們暗暗松了口氣。</br> “也只有如陛下這般愛民如子,才不顧龍體貴重,親自前往救災……”</br> “只是下回諸位還是應當勸一勸陛下,這回程途中便膽敢有人刺殺。陛下乃是美玉,怎能與那等頑石相撞呢?”</br> “不錯不錯?!?lt;/br> 朝臣們一邊心下禁不住真誠佩服,一邊也思量著下回要做個諫臣。</br> 宮里不久也聽聞了消息。</br> 他們都心知這是晉朔帝特地讓他們聽的。</br> 他們從未疑心過晉朔帝能平安歸來……晉朔帝此人,瞧著是個溫和性情,行事卻是雷霆手段。</br> 只是眾人聽了消息后,或歡喜或憂慮,心情各自不一。</br> 惠妃從太子口中知曉,鐘念月不在鐘家,甚至可以說,她不在京中。</br> 連三皇子也被陛下帶走了。</br> 她原先的算盤落了空也就罷了,她怕只怕,陛下帶著鐘念月一同出行了……此去沒有旁人阻撓,如此孤男寡女日日相對,感情豈不進步神速?</br> 惠妃可實在不想要,等陛下一歸來,便趁著鐘念月及笄之機,賜下一道圣旨,封她為妃……</br> 與惠妃的焦慮全然不同,莊妃,還有大皇子的生母敬妃,她們都禁不住歡喜了起來。</br> “你說我兒竟能獨攬一方事務,還得了百姓爭相謝恩?”莊妃喜不自勝,“陛下,陛下待瑾兒真是好極,好極!”</br> 她雖然并不在乎什么百姓夸贊。</br> 外頭暗地里議論她兒子惡毒愚笨的人眾多,她原先并不在意,覺得這些人左右不敢議論到她面前來。若是到了跟前,誰敢提呢?</br> 誰提,她便求陛下斬了誰!</br> 可如今狠狠打了他們的臉,卻也實在叫人揚眉吐氣了!</br> 比斬了他們還要來得揚眉吐氣!</br> 莊妃欣喜道:“定是他表兄沒少助他,來人,賞余家上下……”</br> “你們也去領些賞錢罷?!?lt;/br> 宮人們自然也十分歡喜,只覺得這宮中的氣氛陡然變了,不再似過去那樣,莊妃動不動便要發一通火。</br> 敬妃宮中也差不多情景。</br> 敬妃娘家不比莊妃,身家也不如她豐厚,占只占在她最早進府,比陛下都要年長幾歲,后又是頭一個誕下皇子的,在宮中過得倒也不差。</br> 她知曉此去大皇子辦了個剿山匪的大差,于是也高興得賞了不少東西給宮人。而娘家,她倒是沒有派人去走動一趟,怕惹了閑話。</br> 常年緊閉的太后宮中,也有人跪在跟前悄悄復述了前頭傳來的消息。</br> “你說永辰縣中斬殺了幾個不作為的縣官?”</br> “是?!?lt;/br> “你說交江縣中,有一神女,自稱幼時便能通神佛,佛經倒背如流?”</br> “……是。只是她只在交江縣出現了一日便不見了,此后……”回話那人頓了頓,干巴巴道:“此后便沒少挨百姓的罵。他們都說她不是什么神女,只是騙子。之后不知為何,興許是別的縣也聽聞了消息,便嚴查起了各個僧人。引得寺廟一時惶惶。”</br> 太后本是牢牢倚著椅子,懶怠虛弱的模樣。</br> 此時卻一下坐直了身子。</br> 只聽得“啪”一聲響,手中的珠串斷裂碎了一地。</br> 佛、道,于世人來說,是敬仰膜拜的存在。</br> 可于皇帝來說,不過是他教化世人,鞏固政權的政-治工具。</br> 歷史上從來不缺弒道撐佛的皇帝,如先唐女帝時,便佛教鼎盛。</br> 也不缺滅佛興道的皇帝,如北魏、北周時。</br> 她信佛,向佛。而如今,晉朔帝也借題發揮,終于要將他那利刃朝她這個生母揮出來了嗎?</br> 太后垂眸道:“可莫要讓哀家發現,這個膽敢裝成神女的人是誰……”</br> 底下人暗暗打了個寒噤。</br> 若是發現了……想必是扒皮拆骨等著那“神女”罷。</br> ……</br> 一轉眼。</br> 鐘念月一行人距離京城,便僅且只有五日的路程了。</br> 他們在臨近的縣城又暫且歇了歇腳。</br> 眾人皆被漫長的路途折磨得生出了幾分疲憊,只是心中惦記著京城不遠了,這已經算得是天子腳下,于是方才多了幾絲放松。</br> 鐘念月小憩一覺起來,先去瞧了一眼孟公公。</br> 孟公公已沒有什么大礙了,只是身子瘦弱了許多,將養些時日便能好。</br> 孟公公目送著她離去,笑道:“姑娘可要尋陛下?陛下方才到街上去了,興許是給姑娘買吃食去了?!?lt;/br> 鐘念月聽得怔了下。</br> 親自去買來給她嗎?</br> 鐘念月回院子坐了會兒,到底還是沒忍住戴上了帷帽,起身往縣衙門外走去。</br> 她身邊帶了兩個禁衛,丫鬟就沒有帶了,免得外頭遇上亂子,不好跑。</br> 鐘念月找了會兒,沒能在街上找見晉朔帝的身影。</br> 罷了。</br> 且回去等著吧。</br> 鐘念月轉過身,卻是驚鴻一瞥間……她急聲道:“你去,去跟上那個女子!”</br> 禁衛應聲去了。</br> 鐘念月按了按眼角。</br> 是她眼花了么?</br> 她覺得自己好像見著朱幼怡了!</br> 不過鐘念月到底謹慎,沒有貿然跟上去,就怕有人知曉她與朱幼怡的私交,故意騙她進什么巷子。</br> 那些電視劇里可愛演這樣的橋段了。</br> 所以她只派了個禁衛去探。</br> 鐘念月在原地站了會兒。</br> 身后來了一輛推車,那人一路推來,高聲道:“讓讓!讓讓!”</br> 兩旁百姓便都分出了路給他。</br> 鐘念月也往旁邊退避了些。</br> 那推車便暢通無阻地繼續向前。</br> 只是方才與鐘念月擦身時,鐘念月突地覺得腰間一緊,有人抓著她,將她整個撈了起來。</br> 那人大手將她的臉一捂。</br> 莫說出聲了,鐘念月剎那間幾近窒息。</br> 可惡!</br> 怎么還帶光天化日之下搶人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