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br> 此時的長公主府上,已經愈發熱鬧了。</br> 丫鬟仆婦們搬動著花盆,一眼望去可辨別的,有海棠、水仙、虞美人……它們爭相綻放著,還真有幾分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味道。</br> 其他人都低聲議論著:“不愧是長公主,府中竟有如此之多罕見的花。”</br> “不錯,卻不知那是什么花?生得分外雅致,那葉片上還綴著幾點白。”</br> 鐘念月分神掃了一眼。</br> 那花莖修長挺直,生得頗有優雅之氣,而花瓣潔白,模樣素潔,她瞧著怎么有點形似馬蹄……像是馬蹄蓮?</br> 她若沒記錯的話,這東西好像是埃塞俄比亞的國花。</br> 也就是說,這東西原產自非洲,后來才引入了國內。這倒是稀奇了,會在這里見到這樣的東西……</br> 是因為大晉開了海運,這才從海外帶回來的么?</br> 大晉不屬于鐘念月所知曉的歷史上的任一朝代。</br> 自然也無從拿正史去與它對照。</br> 只是若論朝代風氣,酷似唐,經濟之發達,又似宋,官僚制度則仿了明。</br> 大抵是寫原著的作者,將之揉吧到了一塊兒。</br> “鐘念月?”沒等羅姑娘出聲,那些個與高淑兒玩得好的,已經先按不住驚異出聲了。</br> 這一下倒是將鐘念月的思緒拽了回來。</br> 高淑兒瘋了么?</br> 上回借了手爐給那鐘姑娘,今日又要領她過來,平白便宜她跟著結識羅姑娘嗎?高淑兒真是被鐘念月氣瘋了是不是?</br> 一時幾個年輕姑娘神色各異。</br> 羅姑娘面上也有一絲驚訝,她先是四下環顧了一圈兒,隨后才道:“快,鐘姑娘到這里來落座罷。”</br> 她說著指了指身旁的位置。</br> 眾人更驚疑不定了。</br> 一時看看鐘念月,一時再看看那羅姑娘,眼底透著三分酸意。</br> 倒是便宜了鐘念月了!</br> 鐘念月自然不會覺得這羅姑娘多么了不得,羅姑娘身旁的位置又多么了不得。</br> 她一點頭,輕松落了座。</br> 羅姑娘笑著問:“今日鐘姑娘還要手爐嗎?”</br> 鐘念月驚訝地看了看她:“原來那日她給我的,是羅姑娘的手爐。多謝了。”</br> 羅姑娘點了點頭,笑道:“不必言謝,今日我還想著鐘姑娘會不會來,于是又特地多帶了一個呢。”</br> 說罷,她便從丫鬟手里接了過來,往鐘念月懷里放去。</br> 鐘念月的手指本能地將那手爐扣住了,這一扣便摸到了爐身上的一處凸起。</br> 她低頭看了一眼。</br> 上面刻著一個“慧”字。</br> 羅姑娘見狀便道:“家母喜愛在我慣用的物件上,留下我的名字。我這名字俗氣得很,不比鐘姑娘的詩情畫意,意境美麗。逗姑娘見笑了。”</br> 眾人聞聲,面色更是古怪了。</br> 羅姑娘單名一個慧字,據說是當年太后親自起的。太后酷愛禮佛,這“慧”字在佛教語中指了悟、破惑證真之意,更有聰明智慧的意思在。哪里算俗氣呢?</br> 這般俗氣,她們倒是也想要享上一份兒呢。</br> 鐘念月當然不會笑這羅姑娘。</br> 她覺得自己這名字,簡直是瑪麗蘇文里那種美若天仙白月光的標配。這樣的文里,不是月啊,就是夢啊。反正極盡夢幻的色彩。</br> 這才叫爛大街呢。</br> 不過她與這羅姑娘不熟,當然也不會去夸她的名字。</br> 她回溯了下記憶。</br> 原著中好像也沒有提到過這么個人,只隱約記得好像有個叫羅扶的,出場沒多久就被皇帝賜死了。</br> 不多時,有仆婦開始往各個桌案前送吃食了。</br> 送東西到她們面前來的,是個年輕丫頭。那丫頭道:“長公主吩咐下來,說是今日既是來賞花,這吃食也該下下功夫,便用花瓣作食材,制成點心,做成酒湯……這呈上來,我們公主起名叫百花酥。”</br> 說罷,那丫頭拍了拍手,隨即便有人小心翼翼捧了兩盆花過來,擺在了她們的跟前。</br> 她道:“一邊吃著百花酥,一邊再賞百花,豈不美哉?”</br> 眾人紛紛露出了笑容,道:“多謝公主。”</br> 唯獨鐘念月無語。</br> 好家伙!</br> 幾盆花里,虞美人、水仙和疑似馬蹄蓮的花,全都有毒,還拿來入食?</br> 是想開個毒宴嗎?一溜兒全毒死?</br> 眾人為了給長公主面子,自然連忙伸手去拿點心。</br> 還不等鐘念月出聲呢。</br> 那丫頭盯著鐘念月道:“鐘家姑娘怎么不動?是不喜府上的食物么?”</br> 周家姑娘冷笑一聲,正待要說,這鐘姑娘可是嬌滴滴得很……</br> 羅慧卻是開口了:“敢問府上用作食材的花,是什么花?”</br> 那丫頭恍然大悟道:“哦,用的是海棠。諸位放心,海棠花是無毒的。”</br> 大家一時面面相覷。</br> 她們不善伺弄花草,畢竟尋常人家的千金小姐,誰來做這個?那醫書更是不曾讀過半本了。</br> 鐘念月看了一眼羅慧。</br> 倒還是有一個聰明人的。</br> 那丫頭又道了一聲:“請用吧。”</br> 鐘念月動也不動。</br> 那丫頭問:“鐘姑娘還憂心著么?這里頭用的花瓣都是我們長公主親手挑選的……”言下之意便是,你若還要拿捏,那實在有些不識好歹了。</br> 鐘念月本來興致就不怎么高,被她這么一攪弄,心下就有些煩。</br> 鐘念月倚著椅背,懶聲道:“是哪個廚子做的?”</br> 丫頭愣了愣,道:“是早先從香膳樓請來的。”</br> “請的是章萬?”鐘念月伸出手,撥弄著那手爐,問。</br> 饒是再不喜鐘念月,此時眾人也不自覺地垂下目光,盯住了她那雙漂亮的手。那手爐上印著的繁復花紋,與她襯在一處,都仿佛褪了色。</br> 只有那丫頭沒看。</br> 她皺起眉,心道章萬誰不曾聽過呢?三年前因著進獻了一道名為“投石聽月”的大補膳,食不食的,藥不藥,卻偏生因著這一道菜,一躍成了御宴的廚子。在京中聲名大噪。</br> 他先前待過的酒樓,便總有達官貴人慕名而往。</br> 于是連帶著那酒樓也雞犬升天了。</br> 如今自然是尋常人請不來的。</br> 她笑道:“這章萬如今只為陛下進獻,哪里還應其他府邸的邀呢?府上這個在京中也是小有名氣的……”</br> 鐘念月:“連章萬也不及,想來沒什么吃頭。”</br> 丫頭的表情一僵:“……”她心下不服氣,便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敢問鐘姑娘可吃過章萬做的膳食?”</br> 俗話說得好,宰相門前七品官。如她這般伺候長公主的,自然與普通人家的丫鬟不同,氣性也就多了兩分。</br> 鐘念月一點頭:“吃過。都吃膩了。后來便改吃吳大連做的了。”</br> 吳大連也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廚子,成名更早。</br> 后來也做御廚去了。</br> 還真叫她編上了!</br> 你干脆再編幾句,說天下御廚任你挑,連陛下都哄著你吃罷了!</br> 那丫頭跺跺腳,怒聲道:“罷了,鐘姑娘不吃便不吃,何苦編這些話來挖苦人?”</br> 說罷,掉頭就走。</br> 鐘念月淡淡道:“長公主府上好教養,問我為何不吃是你,說不吃便不吃,也是你。”</br> “你!”她漲紅了臉。</br> “鐘姑娘這是作什么?這可是在長公主府上,怎能如此言行無狀?”周姑娘迫不及待地插聲道。</br> 還沒有人敢在皇親國戚的府上這樣囂張呢。</br> 這鐘念月果真是仗著一副好皮囊,驕縱得很!哈!</br> 那丫頭輕哼一聲,似是對周姑娘站出來說話極為受用,心道這下可想起來這里是什么地方了罷?</br> 鐘念月此時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姑娘。</br> 是她少于出門,只有紈绔之名在外,而少有惡名么?她們是怎么以為,她連三皇子都打得,卻偏偏會在長公主府上低頭呢?</br> 鐘念月輕笑道:“周姑娘是在說自己么?身在長公主府上,卻要越過長公主,肆意點評來客。周姑娘是覺得自己比長公主更高一等?那確實是有些言行無狀了。”</br> 周姑娘:“你!”</br> 鐘念月歪頭與香桃道:“這羞愧到說不出話的人,怎么都一個模樣?都只會說這個字么?”</br> 香桃應聲:“就是,就是!”</br> 周姑娘扭頭去看高淑兒,指望著她說幾句話。</br> 高淑兒卻一言不發地立在那里,愣愣的。</br> 鐘念月太厲害了,果真是有了陛下寵愛,便耀武揚威誰也不怕了。</br> 高淑兒不由同情地看了看四周的人。</br> 她們還一無所知罷?</br> 竟是只有她一人通曉這個秘密。</br> 高淑兒難得聰明了一回,什么也不插聲了。</br> 還是羅慧出聲道:“好了,退下去罷。只是個丫頭,怎么這樣利害?該要稟給表姑才是。”</br> 眾人聽了一愣,倒是突地想起來……不錯,長公主是太后的女兒,而羅姑娘是太后的兄長的孫女兒,人家與長公主還沾親帶故的呢。</br> 那丫頭也臉色一白,猶自退下去了。</br> 他們沒想到連長公主的丫頭都制不住鐘念月的氣焰,心下憤憤道,不吃一會兒餓著你,看你又怎么厚著臉皮去同長公主討要……</br> 他們念頭方才起呢。</br> 突地見一個小廝模樣打扮的人,東張西望地一打量,像是在找人。</br> 緊跟著他就一溜煙兒地跑到了跟前,將手里的食盒往鐘念月跟前一放,笑道:“主子說了,姑娘還是用家里的食物更放心些。主子今日事務繁忙,恐無法分-身前來。姑娘若是得空,得空……”</br> 他搓了搓手掌,沒把剩下的話說全。</br> 高淑兒一下反應過來。</br> 什么主子?</br> 要么是太子,要么……是晉朔帝。</br> 那若是得空后面的話,總不會是……便進宮一趟吧?陛下還用得著這樣同鐘念月傳話嗎?</br> 高淑兒絞了絞手中的帕子。</br> 便見鐘念月一點頭,叫香桃將食盒打開了。</br> 只見里頭琳瑯滿目,各色吃食,有點心有果子核桃,有冷食有熱食,一樣一樣拼湊起來,還冒著氣兒呢。</br> 那小廝又道:“主子說,盼姑娘今日開心些。”</br> 高淑兒都猜到是誰了,鐘念月又怎么會猜不到呢?</br> 只是從前晉朔帝對她的好,多是潤物細無聲,藏在底下的,不叫任何人看見。這還是頭一回,這樣光明正大派了人到她面前來,又一口一個“主子”,好似生怕不知道她身后有個人似的。</br> 不過奇怪歸奇怪。</br> 鐘念月聽了這扮做小廝的小太監傳的話,心下的不快的確減輕了許多。</br> 她點了下頭,將那小廝打發走了。</br> 隨后才捏住筷子,慢條斯理地吃起來,還沒忘記同旁人道:“哦,有些海棠也是有輕微毒性的,服之頭暈,咽喉腫痛。你們先試試?”</br> 眾人被她一句話說得惶惶,倒也不敢去輕易嘗試了,哪怕有了長公主那丫頭的話在先。</br> 再看鐘念月呢。</br> 這下反倒是她們沒得吃,而她吃得格外的享受了。實在可惡!</br> 鐘念月心道。</br> 若是服用了海棠上分泌出的黏液,還會因此興奮,難以入眠呢。</br> 長公主應當是不敢這樣干的。</br> 不過不妨礙她嚇嚇他們。</br> 鐘念月咬了一口到了嘴邊的筍蕨,又脆又清甜。</br> 她轉而想起了另一樁事。</br> 她在想,是不是自己的蝴蝶翅膀影響了朱家的命運。</br> 男女主頭頂的光環,又會不會將偏移的故事推回到原本的軌道呢?如果想要推回去,那大概第一個得殺的就是她這個穿越來的人吧。</br> 想要改變原著,果然是麻煩。</br> 她有些想要見晉朔帝了。</br> 她一味想著不愿原身的家人再為她這個外人操心,于是反倒有許多話,在他們跟前說不出來,只好在晉朔帝跟前說了……</br> 這世上唯一目前算得可靠而又最親近的人,便不知何時成了晉朔帝。</br> 高淑兒這會兒也目光閃爍地盯著鐘念月在想。</br> 陛下待她這樣好,而那后位又已空懸多年,總不會將來要讓鐘念月做皇后罷?那屆時我若得償所愿嫁了太子,豈不是還要喚她一聲婆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