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br> 鐘念月想也不想便答道:“三皇子的。”</br> 晉朔帝:“……”</br> 他面上沒有什么變化,只是眸光沉了沉:“哦。”</br> 鐘念月蜷了蜷身子:“哎,方才不覺得如何,這會兒才覺得有些沒力氣,還有些冷。”</br> 晉朔帝伸手一把扶住了她的腰。</br> 鐘念月這下也坐不得,也躺不得,便只能拿晉朔帝當桿子倚著了。</br> 她十二歲時便來月事了。</br> 在年幼的殼子里過著日子,過著過著,便真有些被同化了似的。她那時已經忘記自己在現代時,是什么時候來的了,因而半點準備也沒有。</br> 就突然那么一日,一覺醒來,便將乾清宮暖閣的床榻給染紅了。</br> 宮人見了,嚇得趕緊去尋晉朔帝了。</br> 晉朔帝倒是見過大世面的,一步跨入暖閣,瞧見床上的紅,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只淡淡吩咐下去,備水、備衣物。</br> 一下便消去了鐘念月的尷尬。</br> 后頭晉朔帝還請了女醫來。</br> 女醫坐在她的對面,同她講起了月事是個什么東西,又再三安撫她不必害怕,流血并不代表死亡,如此種種交代得分外詳盡。</br> 鐘念月頭一回聽了這樣的長篇大論,沒有聽得瞌睡都惹出來。</br> 而女醫同她說這些時,晉朔帝便坐在一旁,不動如山。</br> 神色淡然得仿佛這天底下最沉穩牢固的倚靠。</br> 他都這般了。</br> 她自然也就愈發平靜了。</br> 等將那女醫送走后,晉朔帝當夜還留在了暖閣里,就如清水縣時那般,也擺了一張軟榻在旁邊陪著她睡覺。</br> 她喊冷,就往她懷里塞湯婆子。</br> 若說她唯獨在誰跟前丟臉不怕,那便是在晉朔帝跟前了。</br> 好像也沒什么狼狽的模樣,是他不曾見到的了。</br> 晉朔帝垂下眼眸,淡淡道:“朕記得不該是今日。”</br> 鐘念月驟然從回憶中抽離出來,愣了下:“嗯?”隨后她才反應過來,驚異出聲:“陛下怎么記得這個?”</br> 雖說打從她第一回來了月事后,晉朔帝便令女醫專門為她備了一本冊子,冊子上記錄的便是她每回來月事的日期。</br> 她倒是會根據那個冊子來瞧自己月事準不準。</br> 但晉朔帝怎么會記得這么清楚?</br> 晉朔帝只淡淡道:“自然記得。”</br> 便不多話了。</br> 此時兩個小太監抬著水桶進來了,孟公公也拿了鐘念月要的東西回來了,后面還跟著三兩宮人,懷里抱著鐘念月要換洗的衣物。</br> “陛下,奴婢先伺候姑娘去更衣了。”一個小宮女福了福身。</br> 晉朔帝卻是先將鐘念月抱了起來,抱入了屏風后,再將她放在那水桶旁。</br> 鐘念月嘀咕了一聲:“又不是十一歲了。”</br> 孟公公忙打圓場笑道:“姑娘這兩條腿,這會兒哪有什么力氣呢?還是不要自己走了。”</br> 晉朔帝淡淡道:“再長幾年,也是年紀小。”</br> 說罷,他方才走出了帳子,將里頭留給了鐘念月。</br> 其實因著晉朔帝事務繁忙,加之鐘念月年歲漸長,倚靠他的時候,反倒不似從前那樣多了。</br> 今日倒是難得一回。</br> 還曉得遇著事了,便立即來找他。</br> 只是那披風……</br> “父皇。”三皇子還等在帳外,見了晉朔帝,當下便躬身行了禮。</br> 錦山侯也磕磕絆絆行了禮。</br> 但晉朔帝的目光卻只落在了三皇子的頭上。</br> 三皇子很少被晉朔帝這樣注視著。</br> 晉朔帝并不輕易表露自己的喜怒,所以不管三皇子辦好了事也罷,辦壞了事也罷,他父皇都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br> 三皇子咽了下口水,不自覺地戰栗了下,低低又喚了聲:“父皇。”</br> 晉朔帝淡淡道:“你的外袍與披風,都給念念了。”</br> 三皇子抿唇,不等他應聲。</br> 晉朔帝道:“心胸寬厚,愛護女眷,倒是比過往長大了些。”</br> 三皇子本想說是鐘念月搶去,聽到這里,自然不能那樣說了。難得得父皇一回夸贊,沒準兒明日就要派給他更多的事務了!</br> 于是他一笑,道:“這是自然!我日后定然好生愛護她。”</br> 錦山侯不服氣地哼了哼。</br> 三皇子挺直腰,卻覺得父皇的目光好像仍舊落在他的身上,像是在仔細端量他。</br> 那目光不冷也不熱,盯了一會兒,三皇子便不自覺地覺得背脊出了些汗。</br> “父皇……”</br> “該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罷。”晉朔帝道。</br> 隨即還看向了錦山侯:“你也是。”</br> 錦山侯怕他皇叔父,便只有拜了一拜,然后戀戀不舍地走遠。</br> 最后靈光一閃,干脆繞到了大帳的后面去等。</br> 沒一會兒,有宮人掀起了簾帳走出來,低聲問:“陛下,那披風……”</br> 晉朔帝神色不變:“都燒了罷。”</br> “……是。”</br> 鐘念月在抵達的第一天,便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br> 她站在桶里頭,兩個力氣大的宮人端著盆往她身上澆熱水,這樣水方才是流動的,不至于洗個澡反倒把自己弄感染了。</br> 洗完澡后,又有宮人服侍著她換了衣裳,用了新的月事帶。</br> “不知是哪家的好姑娘帶了這東西,救了我的狗命。”鐘念月揉了揉肚皮,道:“該要去謝謝人家。”</br> 宮人道:“像是高家的姑娘。”</br> 鐘念月:“……那幸好不是我親自去借的。”不然高淑兒一準兒不肯給她。</br> 在原著里,高淑兒就是很不喜歡原身的。</br> 她為了不讓原身與她爭奪太子的青睞,便無數次刻意在女主面前,抬高原身的地位與美貌,引來女主不快。</br> 不過一碼歸一碼。</br> 鐘念月道:“待會兒從我匣子里翻個什么首飾給她送去吧,便多謝她了。”</br> 香桃應了聲:“是。”</br> 鐘念月如今也算是個小富婆了。</br> 有皇帝賞著,還有父母疼著。</br> 自然荷包越來越鼓。</br> 她倒也不怎么花,還想著將來若是哪一日能回去了,就將這些好東西全留給原身了。</br> “姑娘頭發還是濕的,且先烘一烘。”宮人也知曉她身子骨弱,便扶著她到了椅子旁坐下,然后幾個一并給她擦頭發、烘頭發。</br> 晉朔帝仍站在帳子外。</br> 懷遠將軍時刻留心著晉朔帝,見狀不由暗暗疑惑。陛下怎么立在那里,動也不動?</br> 這廂晉朔帝點了個宮女:“進去問問。”</br> 那宮女應了聲,一掀簾子,便見著了鐘念月坐在椅子上的背影。</br> “陛下,姑娘更衣已畢了。”</br> 孟公公忙伸手為晉朔帝掀起簾子,晉朔帝轉身就走了進去,口中還道:“傳話下去,今日儀式便不必舉行了。叫幾個得力的,另打些山雞,煲一罐子湯。”</br> “是!”</br> 晉朔帝抬眸,走近。</br> 鐘念月卻沒扭頭看他,而是望著帳子上映出的影子,忍不住笑著大聲道:“祁均陽你是不是傻?在外頭蹲著作什么?”</br> 錦山侯慌慌忙忙站起來:“念念你怎么曉得我在外頭?”</br> “帳子上都有你的影子了。”</br> “念念怎么從影子認出我的?”錦山侯高高興興地問。</br> “你脖子上圍了那一圈兒,旁人可沒有。”</br> 錦山侯便更高興了,隔著帳子都能聽見他憨憨的笑聲。</br> 晉朔帝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盯著那影子又多端詳了片刻功夫。</br> 隨即他道:“去,將錦山侯送回帳子里去,夜深天冷,恐他凍住了。”</br> 立馬便有小太監領命去了。</br> 鐘念月這才扭過頭,瞧了瞧晉朔帝。</br> “疼不疼?”晉朔帝低聲問。</br> “尚可。就是覺得腰酸。”說罷,鐘念月便抵著那椅子扶手,向后仰了仰,像是想要將腰彎一彎,緩解一下不適。</br> 晉朔帝卻是看得眼皮一跳。</br> 她那腰柔軟得很。</br> 一折下去,便似那易摧折的花。</br> 晉朔帝想也不想便又伸出手去,托住了她的背:“當心摔下來。”</br> 鐘念月:“陛下別動。”</br> 晉朔帝站定了,低頭垂眸去看她:“嗯?”</br> 鐘念月仍舊仰著頭,方才被熱氣蒸騰過的面容,這會兒好似飄著幾朵紅霞,更襯得唇紅齒白,說不出的嬌美。</br> 她道:“陛下便這樣扶著,我下下腰就舒服了。”</br> 晉朔帝:“……”</br> 一旁的宮人俱都哭笑不得。</br> 敢拿陛下當樁子的,真是獨這一份兒了。</br> 鐘念月下了好一會兒的腰,這才覺得舒坦多了。她直起身來喃喃道:“我感覺自己把血都逼回去了一點……”</br> 晉朔帝嘴角噙了一絲笑意,也有了一分哭笑不得。</br> “要是有個水煮毛血旺便好了,給我補補血。”鐘念月喃喃自語了一句。</br> 毛血旺自然是沒有的。</br> 不過孟公公卻為她帶來了一罐子雞湯,一碗魚羹。</br> 鐘念月一口氣吃了大半,登時渾身都暖和了。</br> 她扭頭問宮人:“我帳子里的新披風取來了么?”</br> 宮人正要出聲。</br> 晉朔帝念頭一動,他出聲道:“孟勝,將朕那條玄色披風取來。”</br> 孟公公應聲,忙取了來。</br> “裹好了再出去。”晉朔帝道。</br> 那披風帶了一圈兒毛邊,分外厚重,一穿上身……</br> 鐘念月拎了拎披風擺:“……都掉地上了。”</br> 晉朔帝起身:“無妨。”</br> 說罷,他抬手將披風領子為她系得更緊了些。</br> 鐘念月:“好了罷?”</br> 晉朔帝:“嗯。”</br> 鐘念月拍拍屁股就走:“那我回帳子里了,今日定是瞧不見鷹了。……對了,孟公公,朱家姑娘來了么?我今日怎么沒見著她?”m.</br> 孟公公訝異道:“奴婢也不知,一會兒奴婢替你去問一問?”</br> 鐘念月搖搖頭:“罷了罷了。她興許是同姐妹長輩一起來的。”</br> 鐘念月說罷便鉆出帳子,也未多看晉朔帝兩眼。</br> 當真是用完便扔了。</br> 晉朔帝卻也不攔她,一會兒還有大臣要來他帳子里,恐怕攪得她睡不安穩。</br> 帳子外,不少人都嗅見了食物的香氣。</br> 高淑兒等人從岸邊回來,正饑腸轆轆,不由走近了。只是見熬煮的人,著的乃是宮中的服飾,這才不敢貿然開口。</br> 不多時長公主也緩緩走近了,見那瓦罐里,足盛有半罐的湯。她低聲問:“不該是做烤肉熏肉么?怎么還熬了什么東西?”</br> 幾個宮人應道:“是,是熬了雞湯。”</br> 長公主一笑:“倒是新鮮,不如分我些。”</br> 宮人們對視一眼,為難道:“奴婢不敢。”</br> 長公主愣了愣:“怎么?難不成是給陛下熬的?”</br> “……是、是。”</br> 長公主面色古怪了一瞬。</br> 紅棗枸杞當歸……晉朔帝身體一向強健,何時也喝起這等女人愛喝的東西來了?</br> ……</br> 晉朔帝雖然離了宮,政務卻仍帶在手邊,如此一直忙到了子時。</br> 此時帳外的聲音也漸漸都低了下去。</br> 宮人伺候著他洗漱更衣,方才睡下。</br> 只是被子方才一蓋上來,他便嗅著了一點香氣。</br> 晉朔帝突然睜開了眼。</br> 宮人驚了一跳,怯聲道:“陛下?”</br> 半晌,晉朔帝方才道:“無事。”</br> 只是當夜他便做了個夢。</br> 夢見似是仍在清水縣時,他帶著小姑娘坐在馬車中,緩緩朝縣城行去。</br> 他伸手去抱。</br> 卻是抱了個空。</br> 原本絲毫不覺的晉朔帝,腦中方才又涌現了那個念頭。……他捂在掌心,年年日日陪在身側的寶貝,長大了,已經不在他懷中安分待著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