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br> 鐘念月分完了“贓”,方才用起了膳。</br> 宮中的御廚果真是法子多、花樣多，比較起鐘家府上做的，擺在她跟前的著實要好吃多了。</br> 因而鐘念月低下頭吃得極為認真。</br> 孟公公見了模樣,不由暗暗嘀咕，剛才怕是自己想多了。</br> 姑娘都分了東西給陛下了，哪里還有什么多的心思呢？沒準兒是真當陛下就喜歡那些個風雅之物呢？</br> “味道如何？”晉朔帝問。</br> 鐘念月吃得頭也不抬：“若是能借我一個廚子回家便好了。”</br> 孟公公聽了一笑，心下都不由生出三分成就感。</br> 宮里頭的御廚再如何厲害,他跟著陛下倒也有幸得了幾回賞賜，吃來吃去，便也習慣了,覺不出什么新鮮花樣了。</br> 他覷了覷晉朔帝的神色,揚起笑臉道：“這借是不能外借的，不合規矩。但姑娘可以日日來吃啊。”</br> 鐘念月心道皇宮又不是菜市場,還日日來？</br> 到底還是食量不大,縱使胃口再好，鐘念月吃了沒多久，便也還是緩緩放下了筷子。</br> “有些撐著了。”鐘念月懨懨道。</br> “不妨事，姑娘在殿里走一走。此處比惠妃宮中寬敞許多。”孟公公忙道。</br> 這就是將用膳的地點,改到這么陌生的地方來的原因嗎？</br> 鐘念月迷惑地抬起頭。</br> 鐘念月用完膳,那廂書容才得以被放進殿門。</br> 沾了姑娘的光，她這輩子不僅跨進了皇宮的大門,竟然還在里頭蹭了一頓晚膳。怕是她全家人做夢也想不到的。</br> 原本戰戰兢兢,畏懼得要命的書容,這會兒倒也只剩下了激動了。</br> 等跨進門,書容仍舊是不敢看陛下和那孟公公的，但無妨，她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扶住鐘念月，便陪著自家姑娘在殿內走動了起來。</br> 鐘念月一邊走一邊問孟公公：“什么時辰了？”</br> 孟公公道：“戌時……該要亥時了。”</br> 鐘念月驚了一跳：“這么晚了？”“轎子可備好了？”</br> 孟公公又笑了起來：“惠妃娘娘一早便遣了人去鐘府，說是姑娘今個兒不回去了。”</br> 鐘念月張張嘴。</br> 可真有你的惠妃！</br> 就這樣想演一個好姨母？</br> 孟公公都打了一肚子的腹稿了，什么外頭風雪大啊，什么今日陛下還叫御膳房備下了宵夜啊……</br> 還不等他開口呢。</br> 鐘念月便爽快地一點頭：“那我今日宿在何處？此處么？”她舔了舔，歪頭看著孟公公，笑得一派天真無邪：“今日陛下也要將床榻讓給我睡么？”</br> 往日在清水縣時，便是鐘念月睡晉朔帝的床，而晉朔帝屈于那張窄窄的榻上。</br> 今個兒……今個兒擺在殿里的可是正兒八經的龍床。</br> 孟公公哭笑不得，心道便也只有鐘家姑娘敢這樣問了。</br> “那自是不成的，但陛下命我等將暖閣收拾出來了。姑娘在暖閣里睡好不好？里頭一早就暖好了，那被子還染了香，安神用的。姑娘一覺飽飽地睡到天亮……”</br> 暖閣聽著就挺暖的。</br> 鐘念月自然也不挑剔。</br> 那廂宮人們將殘羹冷炙都收拾了，鐘念月便也有些累了。她隨意挑了處軟榻，倚坐下來，懶洋洋地，懷里還扣了只靠枕。</br> 再抬眸往晉朔帝那邊望去，他那桌案前已經又堆起奏折書本了，燈火點在一旁，閃爍躍動。</br> 鐘念月都禁不住咂嘴感嘆。</br> 這樣忙的么？</br> 也不知原著里，祁瀚身為太子，又哪里來的那樣多的功夫，一會兒為女主出這個頭，一會兒又為女主出那個頭，還要費心思鏟除這個敵手，那個敵手。</br> 鐘念月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瞧著瞧著便忍不住生了困意。</br> 她忙喚來了宮人。</br> 這殿內伺候的宮人都是第一回見她，小心翼翼地為她打來了水，服侍著她洗漱了，連拆頭發時都生怕扯落半根似的。</br> 宮人低聲問：“姑娘沐浴么？”</br> 孟公公一拍掌心，道：“倒是疏漏了，這宮里沒有姑娘能穿的衣裳。”</br> 鐘念月搖搖頭：“忍一日也無妨。”</br> 何況這樣冷，倒也不曾出什么汗。</br> 鐘念月心下不喜太子，但這會兒倒也不想打攪了晉朔帝，便也不同他說話了，只自個兒拎了拎裙擺，便要往外走：“暖閣在哪里？”</br> “姑娘走錯了，是這面。姑娘隨奴婢來。”宮人連忙領路在前，心里暗自嘀咕這位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卻是好大的臉面！走時都不必同陛下說一聲“告退”。</br> 那暖閣里果真已經布置得溫暖如春了，被子也是又輕又軟的，與鐘府上的大不相同。與清水縣時的艱苦相比，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br> 鐘念月攏著被子，咂咂嘴道：“皇宮里倒是真不錯，比起別的地方是要舒服了許多。日后還可以多來幾回。”</br> 書容這會兒多少都有一分麻木了，再不懷疑姑娘能自由出入皇宮了。</br> 還有什么是姑娘做不到的呢？</br> 此時孟公公還伺候在晉朔帝身旁，并不在這暖閣中，否則聽見了鐘念月的話，便該要歡歡喜喜地接話了。</br> 這暖閣里的宮人都陌生得很，聽見鐘念月的話，便也只是眉尾動了動。心下暗暗道，每個人都這樣想呢……卻沒有一個人真那樣自如，說多來幾回，便來幾回的。</br> 晉朔帝忙到亥時三刻，方才丟開了手邊的事務。</br> 他也并未立即休息，而是先換了一身勁裝，還要到宮中設下的演武場，練一番拳腳槍馬。</br> 這便與坐在桌案前、龍椅上那矜貴文氣的帝王，成了兩個人。</br> 孟公公早習慣了這般。</br> 若非如此，這做皇帝這樣累，又哪里是誰輕易扛得下來的呢？</br> 只是今個兒望著晉朔帝的身影。</br> 孟公公一個脫口而出：“若是姑娘也在便好了。”</br> 晉朔帝暫且收住了動作，甩手將□□插了回去：“嗯”</br> 孟公公訕訕笑道：“奴婢胡說的……奴婢也只是想著，像姑娘這般年紀的，應該很喜歡看這樣的……”越往下說孟公公越覺得說錯了話，恨不得掌自己的嘴。</br> 這不是把陛下說成耍把戲的了么？</br> 這話才說到一半呢，倒是還不等晉朔帝出聲罰他，那廂便有宮人疾步跑來，急了一頭的大</br> 汗。在冬日里這樣一番走動，整張臉也不知是凍的還是急的，都通紅了。</br> “陛下。”他見了晉朔帝先是倉皇地結巴了下，隨后便道：“那位姑娘似是不大舒坦……”</br> 這宮人原本是不打算來的。</br> 只因那位姑娘只是倚著床榻皺起了眉心，揉著腹間，道：“好像真是吃多了……”</br> 宮女們便圍坐在床邊給她揉肚皮。</br> 誰也不敢拿這樣的事去叨擾陛下。</br> 還是他想來想去，一狠心，徑直跑到了這里來。</br> 也不知曉是賭錯了還是……</br> “回去。”晉朔帝當下便道。</br> 也不等一旁的宮人反應過來，晉朔帝便抬手取下了掛在架子上的披風。等這來報信的小太監一抬頭，便只剩了陛下漸漸遠去的高大身影了。</br> 晉朔帝一邊往前行，一邊低聲問：“那日太醫如何說的？”</br> 孟公公額上也出汗了，連聲道：“那日明明說的是，姑娘已經沒什么大礙了。只是年紀小，也不知為何，早早有了些心思愁郁的癥結，經了這么一回，須好好養著便是……”</br> 晉朔帝到殿中的時候，鐘念月已經吐過一回了。</br> 悔不該吃多了。</br> 鐘念月這會兒嘴里含著茶水，一邊漱口一邊心想。</br> 她高考時已經滿了十八，自覺是個成年人的靈魂。這會兒聽得人道了一聲：“陛下。”</br> 她倒難得有一分丟臉的羞意。</br> 宮人話音落下，那廂便有身影近了。</br> 鐘念月吐得暈暈乎乎的，這會兒乍然抬頭一眼望去，倒是差點認不出來。這番打扮與平日的晉朔帝，還有與在清水縣時的也都不大相同。</br> 玄色勁裝，上面繡有金紋。腰帶一扎，更顯得肩寬腰窄，氣勢無端凌厲了幾分。</br> 鐘念月丟臉歸丟臉，嘴上卻是不肯輸的。</br> 兩回吐都跟吃扯上了關系。</br> 最好是把這事含糊過去了才好。</br> 晉朔帝方才一手扶住她的腰，將她半抱起來，她便順手勾了下人家的腰帶，道：“陛下腰細。”</br> 一時間暖閣里的宮人都驚愕地瞪大了眼，連反應都不知該如何作。</br> 倒是孟公公忍不住笑了。</br> 還能這般說話，那便是沒什么大礙了。</br> 孟公公一下想起了上回，鐘姑娘和三皇子打了架，被帶到御前來。開口說的也是先夸陛下生得好看。</br> 宮人們將頭埋下去，生怕一會兒聽著了什么不該聽的話。</br> 晉朔帝倒是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只抬手拽住了自己的腰帶，將上頭那鴿子蛋大小的寶石輕易地捏了下來，然后塞進了鐘念月的掌心：“拿著罷。”</br> 鐘念月先是驚訝于他的力氣之大。</br> 這寶石可是牢牢鑲嵌在上頭的。</br> 鐘念月抿了下唇，心道，她又不是要他的腰帶。</br> ……不過既然都塞到她手里了。</br> 鐘念月手指攥緊，將那寶石抓住了，因而剛吐過，還眼淚汪汪的呢，她望著晉朔帝：“陛下真是好。”</br> 誰會嫌多呢？</br> 害。</br> 晉朔帝眸光微動，神色都又溫柔了一分。</br> 他輕輕應了聲：“嗯。”然后輕托住了鐘念月的后頸，只覺得那難得的一腔柔情，如今都給這小姑娘了。</br> 見他也不問自己是不是吃多了，撐吐了。</br> 晉朔帝真不錯！</br> 鐘念月心道。</br> 本來不打算給人備壽禮的鐘念月，這會兒都難得有一分良心發現，決心給人家備上那么一份了。</br> 有了。</br> 我入國子監以來，學著寫的第一幅狗爬毛筆字便歸你了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